书城小说雾都孤儿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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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尊严与职业无关(2)

“先生,我向你问安,你好吗?”他对赫伯特说,“我希望你能和皮普先生——”就在这时仆人正在把早点放到桌上,乔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很明显,他要把仆人也算进去,我赶紧跟他使眼色,他才没有说出来,不过这却让他更加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的意思是说,两位先生在如此狭窄的地方休息,身体还好吗?按伦敦人的说法,目前这个旅店是非常不错的,”乔这个时候把真心话都说出来了,“我了解这个旅店是非常好的,不过让我到这来养猪我也是非常的不高兴的,所以我觉得在这个地方养猪是胖不了的,并且在这里养大的猪会连猪肉都不会美味。”

乔说了很多赞美我们旅店的话,但是能听出来,他偶尔对我也用“先生”这个称呼了。我让他坐在餐桌的旁边,他东瞧西看,要找到一个好的地方放帽子,就貌似在这里没有几个可以放帽子的地方。最后在壁炉的尖角上他总算把帽子放好了,但在那儿放帽子可不太稳当,好像不时就要从上面掉下来似的。

“亲爱的葛奇里先生,你打算喝茶还是喝咖啡?”赫伯特说,他在吃早餐的时候总坐在首位。

“谢谢你,”乔全身上下都是局促不安的样子,说,“只要你们愿意,我喝什么都可以。”

“那就喝咖啡吧?”

“谢谢你,”乔回答,从语气中就可以听出来他对这个建议有点失望,“既然你诚心让我喝咖啡,对于你的想法我不会反对。但是你不觉得喝咖啡会热吗?”

“那就喝茶吧。”赫伯特边说边开始倒茶。

这个时候乔的帽子还是从壁炉架上掉下来了,他赶快从座位上起来,捡起帽子来,又轻轻地放在原来的地方。虽然帽子放在那肯定还会掉,但是他貌似认为只有这样才会表现出优秀教养的风度。

“亲爱的葛奇里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到伦敦的?”

“昨个儿下午到城里的吧!”乔用手捂住嘴咳嗽几声,好像他来到伦敦已经有不少日子,染上了这里特有的百日咳病。

他说:“啊,不是昨天的下午,啊,是昨天的下午。是,确实是昨天的下午。”他的神态显得又智慧,又很宽慰,还不失公正。

“你在伦敦逛街了吗?”

“哦,先生,当然逛过街了,”乔回答,“我和沃甫赛先生去鞋油厂看过,但是,我们认为这个厂和店铺门口的那些红色招贴画比起来要有一些差距。我的意思是,”乔对自己说的话进行解释,“那画上面的建筑非——常——气——派。”

他说的“非常气派”这个成语使我想起我见过的所有有气派的建筑物。原来我认为乔还会把这个词拖得再长些,就好像唱圣诗一般,但是这时他的注意力又被快要掉下来的帽子吸引过去了。的确,他要一直不忘帽子会掉下来,要有板球场上守门员那眼尖手快的高超本领。他玩得非常不错,表演得也很精彩。有的时候帽子刚要往下滑,他就直接冲过去,一把把帽子接住,非常的干净利落;有的时候帽子已经下落,他就在空中把帽子接住,双手托着,顺势转个圈儿,把墙上糊的花纸全撞一遍,然后才放心地把帽子放回原来的地方;最后的时候,帽子掉进了洗碗杯的水盆里,溅起几片水花,这时候我不得不一把抓住了它。

至于他的衬衣和外衣的领子真是令人想不通,是一个不能解答的谜团。为什么为了要使自己衣冠齐整而让自己的脖子被蹭来蹭去呢?为什么一定要穿上节日礼服让自己不自在才算是清洁齐整呢?这时,乔进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景,神思很恍惚,一会儿从盘子里叉起东西不送进嘴里,却停在空中;一会儿一双眼睛又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什么;一会儿咳嗽得自己苦恼不已;一会儿又离桌子远远的,掉下来的食物比吃的还多,却还假装好像自己什么也没有掉一样。幸好这时赫伯特离开我们到城里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情好起来。

这一切都是我犯的错,我没有好好地理解他,又没有照顾他的感情。假如我对他平易一点,他也就会感到轻松一点,而我对他的没有耐心,还对他乱发脾气,可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给我的仍是炉火一样的热诚。

“亲爱的先生,现在只剩我们两人了——”乔说道。

“好了乔,”我生气地打断他的话,“你为什么叫我先生?”

乔看我一眼,似乎带了一点不高兴。他的领带以及领子尽管十分可笑,但是还是从他的目光中窥探出一丝儿严厉。

“目前只剩下我们两人了,”他接着说,“我再过几分钟也要走了,不能再耽搁了,所以在说话结束时我要说,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说说我为什么会如此的荣幸来到这里。”乔像平常那样直接地说明道,“我就是希望对你有好处,要不然我怎么会到这儿来,怎么会有如此的荣幸到上流人的住宅里和上流人一起用餐呢?”

我非常不情愿地再看到他的那种眼神,所以就对他的这种语气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

“哦,我的先生,”乔这时说,“我就告诉你一件事。皮普,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在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里面,”他一旦动真情,就会称我为皮普;但是如果一旦他要客套起来,就会马上叫我为先生,“恰好彭波契克驾着马车来了。正是这个人,”乔正说着,在这里话锋就转到一个全新的方向去,“在镇子上,胡说他是你小时候的伙伴,又说你也把他当成一起玩耍的朋友。有时他把我弄得火冒三丈,我真是气坏了。”

“都是胡说八道的。唯有你,我的乔,才是我小时候的伙伴呢!”

“这我非常的自信,我的皮普,”乔说着,把头稍稍抬起一点,“虽然现在说来也无所谓,但是先生。恩,我的皮普,还是这个人,他生气的来到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直向我走过来。我的先生,你了解我们干活儿的人,在那儿抽口烟喝点酒,放松一下,不会追求刺激。而这个人对我说:‘嘿,约瑟夫,郝维仙小姐想要和你谈一下。’”

“我的乔,郝维仙要找你?”

“她想要找我说话,这是彭波契克说的。”乔坐在那儿,那双眼眼睛对着天花板转着、看着。

“乔,是这样的吗?快接着说下去。”

“哦,先生,次日”乔看着我说道,好像我离他好远好远,“我梳洗干净以后,便去看望爱小姐。”

“乔,爱小姐是哪位?难道是郝维仙吗?”

乔仿佛在立遗嘱一样,用一副正经的合法神情一字一句地说:“我刚才说的是爱小姐,她同样叫郝维仙,她看到我向我说:‘葛奇里,你和皮普通信吗?’我收到过你信,所以我说:‘是的。’还记得那年我和你姐结婚,哦,先生,我对她说我愿意,但是现在,我的皮普,我回答你朋友的问题,我用了‘是的’。她却对我说道:‘那你转告他,埃斯苔娜回家了,她很愿意和他见面。’”

我看着乔,脸上感到火辣辣的。我很了解,我脸上发热的原因是我的良心意识到,假如早知道乔为了这件事,我应该对他再热情一些。

乔接着说:“我从那里回到家,便让毕蒂写一封信告诉你,可她不是很赞成。毕蒂说道:‘我知道他愿意有话当面说,反正现在是假日,你就去看看他!’所以我就作了一个决定,先生。”乔说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皮普,我希望你永远健康,永远富有,不断进步。”

“乔,你是就要走吗?”

“是,我就要走了。”乔回答道。

“乔,但是,你回来吃饭吗?”

“不回来了。”乔说。

我们四目相对,他伸出手,那“先生”一词在坚强的男子汉心中便无影无踪了。

“皮普,亲爱的老弟,生活就是由许多零件组合成的。就说这人吧,有的是铁匠,有的是银匠,有的是金匠,还有的是铜匠。在这个世界里,会有相逢,也会有别离,有什么奇怪的?今天相逢,我们之间假如有什么错事,错的都是我。你我两个人在伦敦、在任何别的地方都到不了一块儿,除非回到我们的家中,才会重新是好朋友,彼此了解。我一离开你就不会看见我穿这套衣服了;穿这套衣服其实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自尊,而是为了某种需要;就错在这身衣服。我一旦离开铁匠铺,一旦离开厨房,或者一旦离开沼泽地,就会浑身感到不舒服。如果你想起了我穿着打铁的衣服,手上拿着铁锤,甚至嘴里叼着烟斗,或许你就舒服了。如果有一天你想来看我,那么你就来,把你的头伸进铁匠铺的窗户,瞧一眼铁匠,那时他一定正站在老铁砧的旁边,腰上围着被烧得黑黄的破围裙,操持他的老本行,你看那时的我就会顺眼了。我是非常迟钝的人,但是我想我讲的话都是在铁砧上千锤百炼出来才说出来的。亲爱的皮普,我亲爱的老弟,希望上帝保佑你吧,希望上帝保佑你!”

在我的想象之中我对乔从来没有误解,他的心既纯朴又很有尊严。从他所说的话就可以看出,不相称的衣服不算什么,他的尊严很令人敬佩,就算到了天国,他的尊严也不会比现在少。就在这时,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额头,便悄悄离开。等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匆忙追去,在附近的街上去寻找他,但是他却踪迹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