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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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难逃一劫(1)

在这三月份的某一天,虽然太阳照在大地上十分温暖,但是风却带着寒气吹来;虽然在有阳光的地方已经是夏天,但是在背阴的地方还是冬天。我们身上穿着厚厚的呢大衣,并且我拎着一个包,我把日常需要的几件东西装在包里,剩余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带。我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去做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我对这一连串的问题全都不知道;根本我就不能想这些问题,或者让它们作为自己的苦恼,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普鲁威斯的人身安全。从住的地方出来的我,心里定会有些悲伤,因此我站在门口回头看看,虽然以后我还可以看见这些屋子,但是我害怕全都会变了样。在去往寺区石埠的路上我们悠闲地走着和逛着,偶尔悠闲地站在原地一会儿,并装出没有事干的样子,根本就没有表现出我们要准备下水的神态。当然这一切,是我之前做的细心的安排,船早已经准备好了,万事也都准备好了,就等我们上船。当时看见我们的人只有两三个寺区一带的水手,其他人就没有了,因此我们稍稍犹豫一下,就跳上船了,便离开了。赫伯特划着桨,而我掌着舵。此时是八点半钟,也是满潮快要达到高水位的时刻。

这是我们计划的,当九点潮水满潮后并开始退潮时,我们坐的小船就顺水流下,一直划到当日下午三时以后,潮水改变了方向,因此我们的小船就慢慢地逆流而上,并且一直划到天黑。到那时候我们就离肯特和艾赛克斯之间的格里夫森有很长一段路程了。那里的河水很宽阔,并且很少有人来往,是一个僻静的地方,仅有两三家河边的居民,而单门独家的小酒店、船行就到处都是了。可以停船上岸的我们,可以选一家饭店休息,并可以在饭店过夜。在星期四上午九时,或者是开往汉堡的轮船,或是开往鹿特丹的轮船,都会从伦敦开出。根据我们小船停靠的地点,我们推算出它们到这里的时间。无论是哪一条船先到,我们都先登上这一条船,如果因为种种原因我们上不了第一条船,那么我们还有第二次机会。幸好我们全都背熟了每一条船的特征记号。

我们终于开始按计划行事了,我的心情从沉闷中展开,同时我认为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几小时以前的悲伤情绪再也没有了。清新凉爽的空气,温暖的阳光,在水上小船轻轻划过,在阳光下河水荡着波纹,好像整条水路对我们充满了同情,令我们心里充满活力,令我们勇往直前,令我们充满新的希望。因为在这次逃亡中我的用处不大,所以我感到自己有些没用,但是我的这两位朋友却是很好的优秀水手,虽然他们整天划桨击水,但是仍然自然从容,不疲倦。

在那个时代里,虽然泰晤士河的水上交通无法和今天相比,但是船夫们划的小船和今天相比倒差不多。对于驳船、运煤的帆船和沿海航班这一类船比今天多,如果说大大小小的蒸汽船,那么还没有到今天的十分之一或二十分之一。这一天,虽然天还不是很亮,但是已经有许多小船在水上飘动了,另外还有许多的驳船也顺水而流下来。在那个年头里,划一条开篷小舟在泰晤士河的桥与桥之间行驶,比起今天来说更加容易,也更加的普遍。因此,我们轻快地划船在各种轻舟渡船之间行驶。

很快我们就经过了老伦敦桥,然后是毕林斯门鱼市场,这地方全是牡蛎船和荷兰人的船,最后就是白塔楼和叛徒门,我们在密密麻麻的船只之间行驶。这地方有各式各样的蒸汽船,有去利思的,有去阿伯丁的,也有去格拉斯哥的,有的是装货的,也有的是卸货的。我们在这些船之间划过时,看见它们一艘艘就像巨人一样在水面之上高高耸立。然后出现了许多装煤的船,当煤舱里被吊起来时,装卸工人便都跑向甲板借此来保持船的平衡,接着煤块就哗啦啦地被倒进了驳船里。最后我们看见了明天开往鹿特丹的蒸汽轮船停在这里,我们对它看了又看;接着就是明天开往汉堡的一艘蒸汽轮船,从它下面的牙樯旁边我们正划过。我这时坐在船尾,我眼前就是磨坊河滨及磨坊河滨的石码头,并且我的心怦怦地乱跳起来。

“他是在那里吗?”赫伯特问我说。

“他还没有呢。”

“真是太棒了!如果他没看就我们,那么他是不会来河畔的。你看见信号了吗?”

“我在这里看不清楚;但是,我看见了。我现在看见他了!你们俩快划些。赫伯特,划慢一点。停下吧!”

当小船轻轻地靠在石码头时,转眼工夫,他就跳上了船,我们继续划船前进。他身上穿的是水手斗篷,手里拎的是一只黑色帆布包,看上去就和一名水上领航人一样,我就希望他这样,所以我心里很满意。

“我亲爱的孩子!”他坐好以后,就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道,“我诚实的好孩子,你做得非常好,我谢谢你,我谢谢你!”

我们的小船又在密密麻麻的船之间行驶,我们躲开生了锈的铁锚链,被磨损的粗麻绳,和上下起伏的浮标。当我们划到哪里时,哪里的破篮子和破篓子就会沉入水底一下,在水面浮着的木片儿和刨花儿也会被冲得到处都是,在水上漂着的煤渣和煤屑也被分成了两行。我们的小船在河上行驶,我们经过一艘船,这艘船头桑德兰约翰的头像,正在张着大嘴巴对风演讲,就像许多其他的约翰一样;我们又经过一艘船,这艘船头是雅茅斯的佩茜的头像,船身看起来非常结实,并且船的圆眼珠,在船的眼窝子里突出两英寸。我们的小船在河上行驶,并且我们听见船厂里铁锤的敲打声、锯子发出的锯木声、不知道正在干什么的机器声、漏船里发出的抽水声、绞盘发出的起锚声、船发出的出海声,以及海上做生意的人们和小船的水手们隔船发出的对骂声,但是他们在骂什么,却很难理解。我们的小船在河上行驶,一直划到河水变清澈了。水手们把护船板拿下来,不需要它们浑水摸鱼了,在风中各种花色的彩帆都大显能力。

当我们在石码头接他上船以后,我始终都保持警惕,观看我们是不是被人怀疑。我知道我们没有被人怀疑,任何被怀疑的现象都没有。刚才和现在,我们可以肯定小船没有被其他船跟踪,也没有被人监视。我们如果发现被其他船跟踪,那么我们便会向岸边靠近,逼迫着它向前行驶,如果它没有向前行驶,那么它就暴露目的了。但是,我们的小舟一直往前行驶,没有被任何船干扰。

我刚才说过了,他身上穿的是水手斗篷,并且他的这个样子和这个环境很符合。在我们这几个人里他是最无忧无虑的,这可真是奇怪,或许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倒霉与不幸的生活。当然这没有表示他对自己不关心和麻木不仁,因为他曾经告诉我,他希望自己活着看见被他创造的上流社会的人,就算在外国也是顶尖的绅士。我认为,他根本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也不是一个听天认命的人,但是他不会观察到途中遇到的危险。他的性格是当危险来时,他会面对危险;如果没有危险,那么也不需要先自己苦恼。

“我亲爱的孩子,”他对我说,“我今天能坐在我亲爱的孩子的旁边吸烟了。在这以前,我仅仅可以一天一天地坐在四面墙里,如果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那么你一定会羡慕我的。但是你不会知道的。”

“我认为我知道自由的乐趣。”我回答。

“啊,”他严肃地摇着自己的头说,“当然,虽然你知道,但是你也不会像我知道的这么深刻。你既没有被关过,又没有被锁过,我亲爱的孩子,你怎么会知道的和我一样深。但是,今后我再不会走下贱的路。”

听完他的话我忽然想到,他肯定不再违背自己说过的话了,并且危害自己的自由,甚至危害到自己的生命。当然我又想到了,或许他说的自由,指的是带有危险性的自由吧,这才适合他个人的存在习惯,这与其他人们的理解不一样。我的这种想法并不是没有依据,因为他吸了一会儿烟以后说:

“我亲爱的孩子,你知道吗?我在那里生活时,也就是我在异国生活时,我的眼睛一直望着这边;在那里我发财并成了富翁,但我却感觉日子过得平庸。而在那里,任何人都认识我马格韦契,我马格韦契来,我马格韦契去,任何人都不管,任何人也都不会来找麻烦。但是这里的人对我就不会这么放心,我亲爱的孩子,甚至能这么说,如果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他们肯定不会放心。”

“一切如果都平安无事,”我对他说,“仅仅需要几个小时,你就又会获得完全的自由和完全的平安。”

“嗯,”他呼吸了一下长气,回答道,“希望这样吧!”

“你难道不想这样吗?”

他的手被他伸到了船的外面,并伸到水里,然后他微笑着,并且他的脸上出现了温柔的神态,和以前一样,温柔地说道:

“哦,我认为你说得很对,我亲爱的孩子。虽然我们现在是这样的平安无事,这样的自由自在,但是更加的平安无事和自由自在让我们很困惑。在河上小船荡着这么使人舒适,这么使人愉快,或许因为这种情况才令我这样想的吧。我刚才一边抽烟一边思考,任何人都不知道几个小时以后,我们究竟会怎么样呢?你看看,虽然水可以被我用手把捧起来,但是我捧起水也看不清楚河底的情况。你看当我捧起水时,从我手指间水就会流去,同样道理我们没有办法抓住时间。”说完他就把浸在水中的手举起来。

“如果我没有看见你脸上的表情,那么我就认为你失去自信心了。”我说。

“我一点都没有失去自信心,我亲爱的孩子!看见小船静静地在河上行驶,船头撞着浪花冲发出的声音,就和礼拜天唱的圣歌一样。另外,或许因为我年纪大了些吧。”

烟斗被他放回到了自己的嘴里,并且他的脸上表情非常安详。他以一副从容平和,并心情满足的神态坐在那里,就和我们已经出了英国一样。我们对他提示的每一句劝告,他都非常顺从,好像他的心里始终惶恐不安和提心吊胆。例如当我们跑到岸上,去买备用的几瓶啤酒放在船上时,他就想和我们一起到岸上去,我就对他提示,他最好待在船上,他就会对我说:“我亲爱的孩子,是这样啊。”因此他就安静地待在船上。

虽然天气非常明朗、阳光温和,使人快乐,但是河上的空气却仍有寒意。因为潮水气势很凶猛,所以我们要抓住时机顺流而下,在河上船双桨击水即稳又快地行驶。后来潮水的气势减弱了,慢慢地岸边的树林和小山越来越少了,但是淤泥却越来越多了,水位也越来越低了。当小船从格里夫森驶出去时,小船依然在顺水而下。因为我们要保护的人穿了一件斗篷,所以我们就故意把船向一艘海关的船驶去,仅仅和它隔一两条船的距离,这样我们就容易抓住顺水的机会行驶。我们穿过两条移民船的船身,然后我们在一艘大型运输船的船头下面行驶,站在轮船的前面甲板上的军队,他们都往下面看着我们。过一会儿后,潮水的气势就退下去了,停留在这儿的船都开始摇晃起来,然后船都转回船头,借着水流的回潮气势,开始向蒲耳地区使进,因为成群的船就像舰队一样迎头驶来,所以我们必须向岸边驶去,靠近岸边才行。我们一方面要躲避潮水给我们的冲击,另一方面还要非常仔细地避免在浅水的地方和淤泥的岸边靠岸。

现在我们的两位水手都是兴致勃勃的,因为在这一路上我们都是顺水流下,所以他们偶尔能休息一两分钟。这时他们仅仅休息一刻钟就会感到满足。我们下船到上岸,并坐在滑溜溜的石头上面。因为随身我们准备了食品和酒,所以我们即吃又喝,并且观看周围的河山。这里就和我家乡的那一片沼泽地一样,平坦的地势,单调的景色,远处的地平线朦胧幽暗,河流婉转曲折并且往回而流,飘摇在河上的浮标也婉转曲折并且往回而动,另外,剩下的一切就像静止的一样在那里不动。而这时,最后的一队船也已经驶进了刚才我们来时的转角处,并且消失了;在后面紧紧跟着的那条绿色的船,装满了干草,棕色的帆在抖动着,并且也消失在转角处。装砂石的小船有几条陷在淤泥里了,这些船的形状就和小孩子们做的粗笨船模一样。在这敞开的石堆上面,有一座非常小的沙滩灯塔,就和一个脚上踩高跷,并手里扶拐杖的人一样,满身泥泞的标桩被插在淤泥里,满身泥泞的怪石被陷在淤泥里,红色的路标和潮标被立在淤泥里,破旧的一座浮码头和破得连屋顶也没有的一所房子,也都将要滑进淤泥里。总的来说,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都在淤泥里。

我们重返到船上,离开岸边,努力地向前方划。我们现在逆水而上,所以加倍的困难,但是幸好斯塔特普和赫伯特努力坚持,划啊划,划啊划,划啊划,一直划到了太阳下了山。这时河水开始上涨,小船也开始升高了,我们就能观看岸上的风光了。在低低的河岸水平线上,有一轮红日正在一片紫色的晚霞里衬托,快速地令时光进入暮色里。岸上是茫茫沼泽地,既孤寂又单调;远处是突起的高地,既荒凉又孤单;偶然会有一只水鸟在我们面前飞起,显得既凄凉又忧愁。

黑色的夜幕快速的降临,当然,刚过完满月的月亮是来迟。我们简单地议论了一番,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很明显,在我们前面的旅途中,如果我们发现第一个即荒凉又寂寞的小酒店,那么我们便上岸住宿。因此,他们两人再一次努力划着双桨,而我则看着岸上,看可不可以找到一座房屋。我们勇往直前,很少说话,大约这样前行了四五英里路。这里很冷,从我们船边经过了一条运煤船,船的厨房里正在生火烧饭,周围都是烟雾,火光燃起,看上去整条船就和一座舒坦的城堡一样。这时一片漆黑的夜色,并且一直到明天早晨之前都不能转变,如果说存在一些微亮,那么不是来自天空,而是来自河上面的,是船桨在水中划起的几颗星光倒影。

在这既凄凉又孤寂的时候,在我们心里都有一个明显地念头,那就是我们正在被人跟踪。潮水还在上涨着,偶尔地没有规则地向河岸猛击。如果我们一听到潮水拍岸发出的声音,那么我们中总有一个人就会被惊动,然后转眼朝发声的地方看去。因为河水的冲击,所以河岸边就出现了一些小港湾,这是被水冲击而形成的,一切的这些地方我们都会认为可疑,并且我们就会心情紧张地观察着这类港湾。偶尔一个人会问:“那水波是什么声音?”声音很低的问。另一个人便会回答说:“那边可能是一条小船吧!”接着,我们大家就都不说话了,进入一片安静。不耐烦的我坐着并思考着,为什么这两只桨在划水时,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