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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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件没有意思但是却很重要的事

女总管房间里原来的沁人的气氛就被这该死的老婆子给搅黄了,这种人还真适合报丧事,她年纪很大了,已经驼背了,腿脚也一直在抖,简直就是上帝太随意的作品。

悲哀!上帝造出的能养眼的面孔还真是少啊。人世的劳累、悲剧和饥寒完全可以重塑一个人的心灵,也会改变一个人的面孔。只有他们离开所有的尘世,彻底失去生命的时候,他们的变化才会停止,留下更持久的面容。这个死人已经僵硬了,有时候会让人联想到正在熟睡的婴儿,回到刚刚出生的样子。这些曾经挣扎的脸再次变得柔和起来,那些曾经跟她一起长大的人都在前面跪了下来,像是在对天使的朝拜。

刚才报丧的那个老太太摇摇晃晃地走过走廊,上楼梯的时候嘴里还不住地在嘟囔着什么,好像是在回应刚才女总管对她的责骂。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停了下来,把灯给了柯尼太太,自己跟不上太太的脚步了,准备休息一下,她的上司却好像走得更快了,直奔快要死的那个妇人的房间。

这间阁楼很空荡,只有尽头的地方亮着一盏很暗的灯。有一个老太太在床边守着,教区的药剂师的徒弟则在炉子旁站着,用一支羽毛剔牙。

女总管进去时,这位绅士说:“柯尼太太,今天晚上还真冷呢。”

柯尼太太打着官腔:“可不是,太冷了。”边说着边向那个要死的人行了简单的礼。

代理药剂师用满是锈迹的火钳把炉子上的一块大煤敲碎后说:“承包商应该给我们送些质量好点的煤,这样的煤怎么应付这么寒冷的晚上。”

女总管回答说:“这都是理事会去买的,先生,他们最起码要让我们不能挨冻,这破地方已经很让人难受了。”

那快要死的女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声音将他们的谈话插了段广告。

那年轻人聊天的时候都已经忘了这妇人了,听到声音才看去:“柯尼太太,看来只能准备后事了。”

太太问道:“救不了了吗?”

那药剂师满不在乎地说:“我看她连两个小时都挺不过去,身体已经完全坏了。老太婆,她是在打瞌睡吧?”

那守在床边的老太太点了下头。

那绅士说:“如果你们别再弄出别的事情,她也许就会这样安稳地走了。把灯放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就放到地板上吧。”

那老太太照做了,这时还摇了摇头,她认为这妇人不会就这么容易死掉的。做完事后,她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她看伙伴已经归来。柯尼太太对这种事很厌烦,不自在地摆弄一下围巾,坐到了床尾那。

那药剂师终于把牙剔好了,站在炉子旁边一直不动,他剔牙差不多用了十多分钟,他也在这等得有些焦躁,他跟柯尼太太说了句客套话就悄悄地离开了。

房间里很安静,那个老太太都站了起来,到炉子旁边蹲了下来,那饱经风霜的双手这时需要点火的热量。火光照亮了她们历尽沧桑的脸,本来就干枯的脸显得有些恐怖了。他们就这样小声地说着话。

刚去报丧的那个老太太问:“安妮,我最亲爱的,我离开的时候,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说,有那么一会儿,她竟然掐自己的胳膊,我拦住了她,后来她就睡着了。她力气很小,我很容易就将她制服了。虽然我吃的东西很少,但再差也能摆平一个老娘们儿——是的,就是这样。”

前一位又问:“大夫说曾拿来过一些热过的葡萄酒,不知道她喝没喝?”

“本来我想硬让她喝下去的,可是她嘴闭得很紧,还用手抓住杯子,我也没办法了,只能自己喝了,味道还真不错呢。”

这两人小心翼翼地朝后面看了看,怕有人窃听她们的谈话,后来又往炉子那靠了点,高兴地笑起来了。

先说话的那位说:“在我心里早就算计好了,她一定会这样做,事后混过去就没事了。”

“嗯,也是,她的心倒是很活泼,很多人死的时候都很漂亮,就像是蜡人一样干净,她就是送这些人出去的。我这把老骨头见过好多次这样的场面了——嗨,我这双要枯掉的手还碰过呢。她让我给她帮忙,怎么也得有几十次了。”

她说着,还伸出手指让那人看看,很得意的样子,后来又在衣兜里一顿乱摸,找出一个辨不清颜色的铁鼻烟盒,在同伴的手心里倒出几颗鼻烟粉末。她们俩还沉浸在这好东西之中时,女总管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她不耐烦地走到她们身边一起烤火,问她们还需要多长时间。

第二个老太太看着病人说:“太太,她快不行了,我们一定能等到死神来把她带走的。先别着急,很快她就会被带走了。”

女总管怒斥道:“把嘴闭上,你这个愚蠢的废物。玛莎,你跟我从实招来,他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吗?”

头一个老太太说:“经常这样。”

另一个又接上话说:“今后就不会了,我的意思是,她也就是再醒一次——你注意一下,夫人,那也不会持续太久。”

女总管有些烦躁了:“不管多长时间,她即使睁开眼睛也不会发现我在这儿看着,你们留心点,以后你们没事别来打扰我,院里给人送终这种事不是我的活,我只是——算了。留意点,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不识抬举。谁要是再敢耍我,我马上就给他点颜色看看,我可是先把丑话摆在这儿了。”

她急忙地离开了这个屋子,那俩妇人又看着床上的病人,突然一起喊了起来,太太奇怪地朝那看了看。竟然发现那快要死的人坐得笔直,胳膊还伸向她们。

她声音苍白地问道:“谁在那边?”

一个妇人贴在她身边说:“别说话,你先躺在床上。”

那病人想挣脱开:“我不愿意躺下,以后不会躺下了。我必须让她知道,来我身边这儿,我小声跟你说。”

女总管的肩膀一下被她抓住了,被按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还没等说话,就看见刚才那两个老太婆凑上前来想要偷听似的。

病人有气无力地说:“你让她们离这远点,快点。”

这两个丑婆娘同时扯开嗓子哀号,开始把心里的委屈道出来,这人命真是不幸,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好朋友。她们还一起肯定地说要一直守在她身边,不会离开的。此时,柯尼太太一下把她们俩推出门外,把门也关上了,又坐到刚才那把椅子上。被赶出来的两个老太太口气一下就不一样了,她们在锁眼那偷偷向里面看,嘟囔说老沙丽酒喝多了,这个很有可能,药剂师就给她开了些适量的鸦片,后来这两个老太太还背着别人给她了些掺水的杜松子酒喝的,她们俩也是出于好意。

老沙丽说话声音很大,好像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想要再次获得新的生命,说:“你好好听我说,我曾经就在这间屋子的这张床上照顾过一个很可爱的人,她被人带来的时候,因为赶路脚上全是伤,血迹和尘土都混在了一起。她在这生了个儿子就离开了人世。我回想一下那是什么年月。”

那病人又没有精神了,好像要睡着了似的,嘟囔着说:“哎,发生了什么?——到底——我记起来了。”她突然一下兴奋起来,浑身都在颤抖,脸上冲起一片红晕,眼睛也凸了出来说,“她一件东西被我偷走了,是被我偷的。她身体还是温的——我告诉你,她身体还是温的时候,我就把东西拿走了。”

女总管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好像是想让人来帮她:“上帝可以看到你做的事,你说实话,到底偷的什么东西?”

病人一下堵住对方的嘴说:“就是它,这是她仅有的东西。她应该有件衣服来避寒,也需要进食,可是她把这个东西放得很好,一直贴在胸口。我跟你说,这东西可是金子的。贵重的金子啊,完全可以换东西来救她的命。”

女总管有些惊讶,同样也好奇,随着病人躺下来,她也把身体贴上去:“金子!你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说的那个人到底叫什么?事情发生在何时?”

病人又感受到一次病痛带来的痛苦,说:“她当初让我好好收藏,她把这东西托我保管,当时只有我一个女人在她旁边。她刚开始给我看这个被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时,我就起了贼心。其实,也有可能是我害死的那孩子。他们如果什么都知道,孩子的生活可能会好些。”

太太急忙问:“他们究竟都了解什么,你快告诉我。”

病人接着自己的话唠叨,根本就没理太太的问题,自顾说着:“他们模子长得特别像,我刚看到这孩子的脸就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这个女人的命太悲惨了。她年龄不大,温顺得就像一只小羔羊。你等一下,我还有很多话要说。现在还有你不知道的是吗?”

女总管一边回答一边努力地听清楚她说的每句话,这妇人已经越来越没有力气了:“还有,我还想知道更多,你赶紧告诉我,否则来不及了。”

病人说话越来越困难了,但仍说道:“那个死去的妇人,她快要死去的时候,贴着我的耳边告诉我,只想让她的孩子安全地活着,并健康地成长,希望这愿望能够实现,以后他从别人那得知自己有个命很苦的年轻妈妈也不会觉得很丢人的。‘哎,慈悲的上帝啊!’她把手叉在一起接着说:‘不管我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在这样一个乱世里,你一定要找几个好人把孩子托付给他们,这孩子应该得到垂怜,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告诉我孩子的名字。”

“这孩子名叫奥立弗,金子被我偷偷拿走了,是——”

太太着急地大喊道:“是啊,是啊——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焦急地把耳朵贴到老太太嘴边想听清楚她的话,可是却本能得收回来了。那老婆子又慢慢坐起来了,床单被她抓得褶皱不堪,只能发出些让人听不清楚的声音,接着身体就软了下去,再也没有动过。

被关在外面的两个老太太一下子冲了进来:“她死了。”

女总管说:“最后还是等于什么都没有说。”于是就满不在乎地离开了。

这两个老太太正在忙活着履行自己的义务,别的什么都没时间管了,她们留在这儿,一直在死去的朋友身边来回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