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姚媒婆还在和猪先生掰扯:“现在,事儿就出在你大侄子身上,你把他的坟给我指出来,咱们把傻西给救了,你闺女自然就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咱们把事情办清楚了,省得麻子再缠着我孙子,你说呢。”
猪先生这个人倔强的很,在地上来回的踱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来,双目潮红:“不行,以前就错了一次,我不能再错了。我爹,我哥,我大侄子,都死了,我不能连闺女都没了。你们不许动,都不许走。”
然后他扭头冲猪太太说:“你去,快去找车,咱们去县里,去省里。送医院,木夯不能再耽搁了。”
没想到,猪太太摇了摇头:“这次我听姚大妈的。”
猪先生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了?傻了?这么多年你可没跟我唱过反调。”
猪太太走到姚媒婆身边:“那是因为之前你说的对。有了病就是得看医生。但是现在不成了。木夯是让鬼上了身了,不是病了。”
然后,猪太太对姚媒婆说:“我知道坟在哪,我带你去。”
猪先生气的大叫,冲过来想把猪太太拉回去,结果被我爸一脚踹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真是有辱斯文啊。猪先生十几年再村子里积累下来的威望,可真是一朝败尽了。
然后我们簇拥着姚媒婆往外走,连木夯也跟出来了,走的大大咧咧,还真是麻子的风范。
猪先生从地上爬起来,徒劳的喊:“木夯,你别去。”
麻子回头:“呸,我是麻子。什么木夯。”
猪先生这时候垂头丧气,嘴里一个劲的念叨:“我自己找车,我自己送我闺女去医院。我自己去。”然后,他一溜小跑,不知道去哪了。
姚媒婆站在大街正中央。人老了,掂着小脚站的并不稳当。但是声音依然洪亮高亢,在村子里面传出去老远:“乡亲们,我是姚媒婆。十几年前,曾经给不少人家看过冥婚。现在你们家家户户安安稳稳,算是我姚媒婆没有看走了眼。现在我遇见点难办的事,能出来帮个忙吗?”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姚媒婆的声音飘向远方,回音又慢慢的飘过来,渐渐的变弱。
姚媒婆在街上连喊了三遍。
终于,我看见有手电光从一户人家中冒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家,然后是第三家。
半个小时之后,全村的人都出来了。打着手电像是举着火把。乌泱泱一大片。
我没想到贫困潦倒的姚媒婆在村子里居然这么有号召力。不由得怀疑地看着文闯:“你小子平时哭穷都是装的吧。就凭你奶奶这威望,就是把村委会地公款都拿了也没人吭声啊。”
文闯小声地说:“你不懂,我奶奶这个人脾气倔。一辈子没让别人帮过忙,这是第一次。”
只见姚媒婆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偏偏没有半点风烛残年地意思。
她看着眼前的人群。大喊了一声:“谢谢乡亲们了。”
那些人纷纷说:“姚大妈太客气了。见外了姚大妈。又没外人……”嗡嗡响成了一片。
姚媒婆点点头:“女的,小孩,回去看着家。有病的,年纪大的,回去歇着。年轻力壮的跟我走。”
乡亲们交头接耳,乱了一阵。人群只剩下五分之一。
然后姚媒婆看了看猪太太。
猪太太有点犹豫,小声说:“这么多人,传出去都知道我们家木夯撞邪了,这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啊?”
姚媒婆一脸不屑,颇有些当年的豪情:“你是要脸还是要命?”
猪太太也真够事儿:“能两样都要吗?”
姚媒婆指了指文闯:“你放心,嫁不出去了这不还有我孙子呢吗?”
猪太太一脸的惶恐:“俺还想再挑挑。”
这下文闯不乐意了:“哎,我说婶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妈推了推猪太太:“快点的吧。别再耽搁了,大伙可全都等着呢。”
猪太太只好在前面领路,一边走,嘴里还长吁短叹。
远远的,我已经看见木夯家的包谷地了。
我们这的祖坟都在自家的地里面。看来,我们已经到了。
姚媒婆挥挥手,冲身后那些男人说:“你们分散开,把这片地围起来。两个人别离得太远,最多不超过一丈。围好了之后慢慢向中间聚,把朱家的祖坟给我围起来。”
我觉得姚媒婆现在简直是指挥若定的大将军。
那些人唯命是从。夜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人走到苞谷地的哗啦哗啦声。
过了一会,我听见里面传出声音来:“姚大妈,成了。”
姚媒婆对我们说:“走。”
我和文闯跟着大人们往苞谷地里面走。刚进去就疼的呲牙咧嘴。那些苞谷叶划在胸前的伤口上,真是酷刑啊。
我爸听见我们两个在后面唏嘘不已,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你们两个护着点。”
夜很凉。我爸的外套还留着他的体温,暖暖的。我们一块把这衣服举在胸前,走的轻松多了。
远远的,玉米地中间出现一大块空地,上面站了好几圈人。人圈中间,是一个个的坟包。
我们这群人远远地站在人圈之外。
我担心的问:“这么多人,阳气这么重,不会把傻西冲散了吧。”
姚媒婆摇摇头:“现在快半夜了,人再多也不可能冲散阴魂,这些年轻人身上的阳气不多不少,正好可以当做一堵墙,把他们困在里面。”
然后姚媒婆对我们说:“女人和小孩留下。文闯和我可以进去。”
于是我们都留下。文闯和姚媒婆作为特例,挤了进去。我爸跟他们一起进去了。我爸身材伟岸,像是专门保护他们两个的。
我着急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好奇心折磨的我抓耳挠腮,恰好看见祖坟旁边有一棵树,我费力的爬上去,向里面张望。幸好平时勤加锻炼,所以现在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仍然顺利的爬上去了。
姚媒婆在里面看了一会,对人群说:“稍微让让,猪太太,你过来指一下,哪个是大侄子的坟。”
那些人稍微错了错身子,让出一条缝来。猪太太远远地看了两眼,然后指着其中一个说:“那个坟头上长着猪笼草的就是。”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笑了一声:“坟头上长满了草,也难怪他不安生。”
猪太太大为尴尬。
姚媒婆指着那些人说:“都别闹啊。定定神,别害怕,别轻佻。一定要有定力,不然的话,一会鬼上身了,可是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悚然动容,个别的甚至开始站军姿。一派眼观鼻,鼻观心,道貌岸然的样子。
我趴在树上向下望,只见纵横交错的手电光中,这些人就像是泥塑的一样,颇有些美术课本上兵马俑的感觉。
姚媒婆左右看了看,然后说了句:“党员第一排。二十岁到三十岁的第二排,其余的第三排。”
村长不乐意了:“凭啥党员第一排?”
姚媒婆很肯定的说:“因为党员有定力,不容易被鬼侵扰。”
村长袖子一甩:“放屁。老汉五十一了,我要站最后一排。”
村长一走,其余的村干部也往后面溜。
姚媒婆不高兴了:“你们怎么回事?鬼这东西,你越害怕,它就越猖狂,你要是不信,它反而拿你没辙。就像是苍蝇叮鸡蛋,你没有缝它有什么办法?你们这几个党员正是咱们的顶梁柱,怎么能往后边去呢?”
村长瞪瞪眼,噎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今天晚上村长能来,纯粹是出于看热闹的目的,不然的话,他五十多岁了也不可能跟着这些小伙子来捉鬼。没想到来了就被姚媒婆抓了排头兵,顿时不干了。
村长很无奈的好言相劝:“姚老太太,乡里乡亲的,别整我啊。”
姚媒婆安抚村长:“你放心,咱们这么多人,有什么脏东西也得掂量掂量。”
村长挠挠谢了顶的秃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干嘛非让我在前面啊?”
村长正在和姚媒婆纠缠不清,这时候,文闯忽然轻轻喊了一声:“奶奶,他有动静。”
文闯这一嗓子一喊出来,人群中像是炸了锅,众人虽然什么都还没有看到。但是人头攒动,看起来个个想逃。
这时候,姚媒婆大喊:“别动,定住神。谁定不住谁倒霉。”
一时间这些人全都不敢动了。
我在树上看的紧张无比,不错眼珠的盯着圈里面。
我妈和猪太太不能进去,也看不到,紧张的问我情况。
我哪有心思回答她们。问三句答不了一句,一直哼哼哈哈。
只见坟头上的猪笼草动了动。我的心也跟着猪笼草动了动。
大伙全都紧张地看着那里,数十把手电把坟头照的亮如白昼。
然而,过了很久,始终没有什么动静。越没有动静,人也就越紧张。
我看看周围,全是一人多高的苞谷。黑乎乎的,静悄悄的。夜风吹过来,苞谷叶哗啦啦的响,似乎有人在里面走。
我有点害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没有人说话。
忽然,村长轻轻说了句:“什么东西在我脚上爬?”
然后,他的手电向下。在地上照来照去。过了一会,他惊呼一声:“蛇。”
随后,他伸手,像是把什么东西远远地抛了出去。
村长的举动带动了大多数的人,人群中一阵骚乱,开始有不少人高呼蝎子蜈蚣。然后纷纷伸手在地上摸来摸去。
我在树上看的分明,后背上一阵阵的冒冷气:“这些人手里分明什么都没有,脸上却带着恐惧的表情,不停的做着扔的动作。”
文闯和姚媒婆被我爸护在身后,也是一脸惊恐地盯着众人。
忽然,我看见我爸拿手电照了照自己的裤腿,随即弯下腰去。
我惊恐的大叫:“爸,别动,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