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十日,阴,夜有雨。
我是司马青云。
虽然不情愿,我还是陪小婵去了琦雯轩,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她的出现,让我的人生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唤醒了我被“忠心”二字扭曲了的良知。我开始害怕一些东西,怕回忆这些年来的经历,更怕面对杜圣心。
从我十五岁那年第一眼见到他起,就认定了他是我一生都要超越的人。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可我没有效忠于他,反而是背叛!他恨我入骨,我能理解。
今晚,这场突至的恶梦拷问着许多的人,许多的人性,许多的感情!
却原来,爱与恨的取舍在恐惧和灾难面前,可以是那般自私,也可以是那般壮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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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哪!拿玄铁金钢链来!”
“调弓箭手!调弓箭手来,乱箭射他!”
三统令诸葛旭和四统令赵振心各执一见,慌乱地指挥着四面八方赶来的卫卒。迷离的雨帘中,铁链的寒光和着血水,在寒风中无力地飞舞,插满一地的羽箭,更是无一奈何得院中那个狂暴的身影。
每个人都情愿这只是一场梦魇!谁愿意亲眼看到方才还与自己并肩为战的弟兄,被一个疯子毫无抵抗之力地活活撕裂呢?——那些热血髓浆溅在自己身上,脸上;那些惨叫呻吟钻进自己的耳中,脑中。而下一个轮到的,极有可能就是自己!
雨水和着血水在脚下汇成了溪,流成了河。残肢摞成了丘,堆成了山!那些没有经历过死亡的天阳属生魂们,第一次知道了死亡的意味!
奔突挣扎的人影,伴随着越渐微弱的呻吟一个个倒下。杀戮缓止,四周死一般地安静下来,只有雨声——越来越大。
杜圣心困兽般低吼着,在鬼气森然的尸海间不能自制地颠颤,游荡!
渴望已久的疲惫感终于爬上他沾满腥血的躯体,他像一堆烂泥般颓然倒下,任凭雨水冲刷着衣发上的血污。他情愿就此昏死过去,可偏偏清醒地记着自己刚做过些什么!
他望着血水中倒映着的一张充满恐惧无助的脸。那眼神!——那分明不是望着一个人,所能表现出来的眼神!他怆然惊号着窜起来,声音悲绝而凄迷!像落在悬崖下孤慼的小狼哀怨的嘶鸣。
觉醒的卫卒终也学会了反抗上司进攻的命令,不敢再向庭院靠近。偌大的庄宜庭四周围满了惊恐的人。无数双眼睛在镂花的院墙外,隔着沙石砌成的冷漠,警惕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看着一条垂死的疯狗,害怕着他站起,诅咒着他尽早死去。
霍佳嵛目睹杜圣心发狂的全过程,吓得浑身筛糠般战抖,洪天洋慌忙命胡德弟召来十余名得力卫卒,护送他离开了庄宜庭。
上官夕阳和欧阳莲卿很早就被拖出了庭院,架进了安歇的客厢庭里,在这看似安全的地方承受着焦虑和自责锥心的折磨。他们本是可以助杜圣心一臂之力的,可偏在这时候,连站都站不稳!
蓦地,一队兵卒提着一桶桶水从门外走过,上官夕阳如坐针毡,他知道,他们终于还是找到了对付杜圣心的方法。
“杜圣心——你累了!”雄剡死神般逼人的肃穆声音,在庭院中响起。杜圣心瘫软在一堆尸丛边,缓缓抬起昏乱的眼。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地惊恐。
雨水打在身上,异样的寒冷。杜圣心禁不住地哆嗦,怔怔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雄剡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幅悲天悯人的神情:“早跟你说过,千万熄怒,何必这么大的火呢?”
“少废话——究竟我会怎么样?”杜圣心第一次显现出不能自抑的悲恸和恐惧,声音异样的高亢尖利。
“拥用天雩魔血的人,体内满是煞唳之气,过度的喜怒哀乐,都会令自己堕陷魔境,情难自控!你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很累,很无力,很想睡?”他的声音像恶毒的巫咒,将人的恐惧全部唤醒。
杜圣心惊异地瞪大了眼。无数双耳朵静静地听着。
“你体内的血,已在刚才汰换完毕。我说过,再过一会儿,你的功力将两倍于从前,可惜,魔血的寒毒会迅速将你冰封。你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若你能熬过两个时辰而不死,你就将成为真正的天雩魔君!——只是,那时候你手上的七星痣也就快汇成了北斗之状,但凡有失,必将万劫不复。”
“你---------”杜圣心的心绪开始混乱,心跳猝疾,突然,一股阴冷之气自心脏溢出,迅速向全身涌动。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身子缩成一团。
“你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很冷?”雄剡开始笑,笑他不相信命运:“待会儿还会更冷!然后-----感觉周身千刀万剐般疼,尤其是七星痣那儿-----”他悲恸地拧紧眉,摇头笑:
“书上是那样写的,真的有没有那般疼,我也没试过。杜圣心,你好自保重啊,我们帮不了你!”他得意地看着杜圣心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谩笑着跳开去。
杜圣心狂喝着毒蛇般窜起,使出最后一份力量一掌追拍他胸口,冷不防兜头倾来一盆冷水,他尖声哀号着向后弹出,寒冷阻断了他的呼吸,他又一次脱力地瘫倒在地。
“啊,我忘了告诉你,可千万别让水淋着,否则会很快被冰住的!”雄剡狂谩的笑声中,一盆盆刺骨的冷水倾倒下来,杜圣心绝望地挣扎着,狼狈后退。
就在方才,善和门和天应堡达了一项丑恶的共识。霍佳嵛离开后,善合门群龙无首,洪开洋不得不依从了雄剡的建议,下令所有精卫队用水替代刀剑,将杜圣心困锁庭中,待他冰封之时,侍机除害。
一盆盆冷水冲刷着冰冷的大地,包围圈在一寸寸地缩小,所有人端盆的手都在发抖,期望着早点结束这场可怕的恶梦。雨下得越来越大。天也仿佛加入了这场围剿。
杜圣心倦缩在尸海中央,不住地颤抖着,呼吸越来越短促困难。身体的触觉被寒冷和痛楚全部占领,z感觉灵魂正在被寸寸剥离,就连呼出的气,也凝起了白色的雾!
“让开!都让开!”白玉婵焦虑的拨开人群,和司马青云奋力向庭中靠近。他们闻得爆炸声赶来时,正巧碰上了手足无措的欧阳莲卿。他们不相信欧阳所说的话,但当他们见到庭院中这悚然的一幕,整个人都懵了。
这还是他们天天怕,日日恨的杜圣心吗?
那般心高气傲、叱吒万方的人,此时正在忍受着怎般的煎熬,让多少素不相识的人“欣赏”着他狼狈哀号的丑态,这远比杀了他更加残忍!残忍!
白玉婵的心一阵抽痛,禁不住流下泪来:“爹!——”她哭喊着下意识地向前冲出,被宇文邾拦住:“白姑娘,很危险。不能靠近他!”。白玉婵恨恨地甩开他:“你少管闲事!”司马青云想了一想,还是果决地拖住了她。
“司马大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这些人,真的都是爹杀的,爹爹真的成了疯魔?”
司马青云皱眉,无语。一只手掌紧紧捏着她臂膀。
“你放开----我!爹爹就快不在了,你让我就跟他说句‘对不起’行吗?”白玉婵不能自已地挫泣起来,悲慽地望着场内狼狈不堪的父亲,泪水止不住地流出。
毕竟是血浓于水,什么样情感的血脉,生育什么样的人啊!
司马青云很理解她,可此时此刻他绝不能放手!绝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在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面前,永远地离自己而去。他无奈地望了眼杜圣心,终于还是将手捏得更紧,断然拒绝:“不可以!”
白玉婵错愕地望着他,耳中不停地钻进父亲悲绝的哀号,她开始举拳愤恨地捶打司马青云:“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他是我爹!是我爹爹!”
“玉婵!”司马青云心疼地将她紧紧搂进臂挽:“也许这对你爹来说,未尝不是个好的解脱!这么多年来,他过得很累很苦,你就自私一回,让他静静地去!”
“你!”白玉婵幽怨地瞪着他,雨声吞嗜尽她无语的呜咽。爱与恨的纠结,原来是可以令人这般自私的!她不想怪青云,他对杜圣心的敬重和怨恨,她能理解!正像她此刻铭莫的心痛,伴随着渴望解脱的矛盾!
她无力挣扎,瘫软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司马青云望着杜圣心,猛然感觉自己很可悲,很可恨!自他十五岁出道,阎罗谷给予了他无数的帮助,二十余年来,杜圣心对他恩重如山,可他非但没能报效,反而却是是一再地背叛。比起身不由己的龙啸天,他活得更卑贱,更失败。
小婵的哭声像一根根荆刺,抽打着他的良知。
阎罗害引他身陷邪道,但杜圣心从没有薄待过他,更何况,小婵是如此全身心地将自己交给了他。那是她的父亲!为了顾及他的感觉,小婵情愿牺牲骨血亲情,而他为什么就不能放下旧世的恩怨,还自己一个清白自在身?——他慢慢地咬紧牙,作着心灵最痛苦的蜕变挣扎。
“变了变了!血魔又变身了!”身后众人惊惶的呼号,白玉婵蓦得抬头,迷离的雨帘中,但见杜圣心斫长的躯干四肢,在血与火妖冶的背景色中奇异地扭动。
全身骨骼的关节喀喀轻响,面部表情极其痛苦,惊恐地嘶吼声深嵌暗夜。仿佛正有千万双无形的手,强扭着他的身体,跳着来自地狱的祭舞!蓦地,他机械地跳起,两臂外翻,掌心向外,喀喀喀喀数声脆响,僵直的十指顶端纷纷呈直角曲起,七粒血红的圆点,在左腕根部沿着手厥阴心包经排成一条凄艳的直线。
紧接着,左右双手中指尖端中冲穴,各耀起一个紫色圆点,顺着手腕脉络迅速向上蔓延。闪电的触手般诡异地网遍他裸露的手,又转自他手少阳三焦经攀上脖颈,在他被冷汗和雨水沾领的脸上,展天更为深浓的紫褐色网络。将他恐惧痛苦的脸切割地支离破碎!
所有人都惊得呆了,司马青云也不禁动容地颤瑟。白玉婵口目俱张,双手紧抓着他手臂,指甲都刺入了他肉中。
“杀死他!杀死他!”惊恐至极的人们本能地想到了毁灭。立时间,铁莲子、毒蒺菱、金钱镖、狼牙刺、飞星针,各形各状的短刃暗器一齐向杜圣心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