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鬼集
听说人在地府里待得久了，会变得越来越怀念人世间的生活。
开始只是想起自己的亲人朋友，等时间更长一些，想念的对象会由重要的人变成一些琐碎的细节。
事实上，眼下我已经开始疯狂地想念人间，我想回去！
我甚至常常想起过去自己放暑假的时候，会半夜躲在被窝里听电台讲鬼故事。
不过讽刺的是，我现在的工作内容就是每天听鬼讲故事。
今天我听到的故事是关于人碰到鬼的，很有午夜电台的味道……
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住在离县城几十里外的山沟里。我们山里人很少去赶市集，主要是路不好走，再说也没闲钱到山外面转悠，只有像今天这样，为了把家里种出来的苹果卖个好价钱，我一大早就从山里赶到了县城。
我说的县城虽然不大，但是这里的集市还是要比山边小镇上热闹得多。我来得很早，就在集市里找了个好位置，搁下担挑开始做生意。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来往的人也越来越多，整个市集像一锅开水沸腾起来。我们山里人老实巴交的，也不懂得吆喝和揽客。再加上自家后院长的苹果虽然味道还不错，可就是青灰青灰的，很小的个儿，也没什么卖相，所以我都没卖出去一个苹果。
眼看着别人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自己的苹果却连问的人都没有，我的心里也有些发急，心想：这苹果要是再卖不出去，今天可算白耽误一天的工夫了，家里的农活还不少呢！
太阳越升越高，我额头上急出的汗也越来越多。眼看着赶集的人慢慢减少，自己的东西却不见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反正上午是没什么生意了，只好等到下午再看看。我就在市集边上寻了个阴凉处休息，准备午后继续卖我的苹果。
午后的天不知怎么地突然暗了下来，我又把担子挑到了市集上。看看天，我心里盘算着，不要下雨才好，能早些卖掉好赶回家去。可是到了下午，集市就冷清下来了，我奇怪地想：“难道这里下午不赶集？要是这样也没办法，还是得留下来，就算是碰碰运气也好！卖一点是一点。”
可天气好像有意和我作对似的，越来越差，这么热的天竟然起了风。那风冷飕飕的，刮在人身上怪不舒服。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继续守候着买主。
又过了一阵光景，街上的人才渐渐多了。可很多来往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好像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我被看得心里毛毛的，却又不知道原因。我只想早点卖掉苹果，好往家里赶路。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街上的人终于慢慢地向我的摊子围了过来，还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过当我回望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拿起了苹果。我听见他们议论道：“这苹果可真新鲜，应该是才从树上摘下来不久的。这里好久没有这么新鲜的果子了。”
我心里暗暗高兴着：“难得碰到识货的买主了，这下子应该有生意了吧，说不定很快就能卖完东西赶回家了。”
可事情没有我想的顺利，看苹果的人是不少，就是没什么人买。我虽然心里着急，可是口拙嘴笨的，不知道怎么招揽买主。
“苹果多少钱一斤啊？”一位老大爷来到我的摊子前问道。
我赶紧回答他：“一元一斤，大爷，您要买点吗？”
“苹果不错，挺新鲜的，价钱也还便宜，那好，就给我来两斤吧。”
“好嘞！”我喜滋滋地答应着，连忙张罗着给老大爷称苹果，“大爷，你拿好了，这是你的两斤苹果，一共是两块钱。”
“好，好，钱你拿着。”老大爷拿着苹果挤出了人群。
从老大爷买走了苹果之后，围观的人好像也被带动了，他们纷纷都要买苹果，我一下忙得不可开交，在阵阵冷风中也忙出一身的汗。
看着竹筐里的苹果越来越少，我松了口气，暗自欣喜终于快把苹果卖完了，可以拿着钱早点回家，不怕白跑一趟了。
人群渐渐散去，筐子里只剩下几个很小的青果子。我看着剩下的几个果子，盘算着这几个小果子肯定是卖不出去的，不如早点回家算了。就在我收拾东西准备起身的时候，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突然站到摊子前面。
女人看着筐子里剩下的那几个果子却没有开口。
“大姐，你要买苹果啊，只剩下这几个了，你还要吗？”我问她。
“要，要，剩下的能不能便宜点啊？”女人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了。
我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一身的衣服虽旧却洗得很干净，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却还强撑着笑，看样子也是家境不好的人家。
于是我跟她说：“大姐，就剩下这么几个青果子了，也不值什么钱的，你就拿回家尝尝吧。”
“这怎么好意思啊？你也是做生意的，怎么能不要钱啊？”女人的脸色有些尴尬。
我怕她不好意思，于是安慰她说：“不用钱，真的不用，这都是家里树上的果子，又是卖剩下的，卖又卖不出去了，挑回家还费力气呢！大姐，你拿着，也算是帮了我的忙呀。”
“谢谢，真是谢谢你，其实我是真的没钱买水果了，可孩子又想吃，唉！”
女人见我这么说就没有再推辞，只是一个劲地谢我。
我帮女人装好果子递给她。女人笑着接过果子，向我点点头表示感谢。我送完水果就开始埋着头收拾东西，等我再抬头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我奇怪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大姐的腿脚还真够利索的。
等我重新挑起担子往家里赶的时候，早上来时的沉重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腰上隆起的荷包。我拍拍荷包，心里甜丝丝的，终于把果子卖完了，家里面又多了点余钱，可以给娃儿们买点好吃的，给他们打打牙祭。
我走了没多久，天色却突然变了，刚刚还亮堂堂的天一下子暗下来。风也越刮越猛，走路都有些困难，周围黑沉沉的看不清方向。我在风里辛苦地保持着平衡，努力想找到出城的方向，却突然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街上的店铺也全都关了门，一点灯光都没有。
我心里有些纳闷，天气变得这么快，怎么人也走得这么快啊？整个城市顷刻间就像一座空城似的。我感到周身发凉，觉得周围有什么东西压迫着我，让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就在我举步维艰的时候，前面的一点亮光吸引了我。有光就一定有人家，这么差的天气肯定是赶不了路了，到那里去避一避也好。我一边想着，一边顶着风走近光亮处，这才看清发出亮光的地方是一座庙。看见是座庙，我的心安定了一些。可等我走进去，才发现这庙里隐隐地透着些古怪。庙里的神像都是一副狰狞的模样，让人看到后全身发冷。我心想不管怎么样都还是座庙，这样的天气里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算不错了。
我放下担子，在门边靠墙坐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累又饿的我准备凑合着过一夜，明天一大早再回家。正当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空荡荡的庙里有人，我朝着感觉到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位老大爷。我站起来，向老人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这位老人正是第一个买我苹果的人。
我很高兴能在这里碰到认识的人。我向老大爷问道：“大爷，你怎么在这里，也是来这儿避风的吗？”
那位老大爷听了我的话，只是打量我，等了半晌才开口说： “哦！是你呀，你还没回家啊，那好，那好，你就跟我来吧，到我家去热和热和。”
我不想麻烦人家，于是对老大爷说：“大爷，不用麻烦了，我在这里凑合一夜就行了，明天天亮我就回家。”
可老大爷对我说：“不麻烦，不麻烦，我家就在这庙的后头，跟我来吧！”说罢，老人家就提着灯笼，颤颤巍巍地向庙的后面走去。
我不好再拒绝，只好跟着老人朝庙的后面走。
老人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跟着。渐渐地看不见老人的身影了，只能看到老人手里提着的灯笼还在朝前移动。此时我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地只知道往前走，并不清楚要去向什么地方。
突然，我感到有人在背后拉自己，我回头一看，拉我的正是那个最后我送她苹果的中年妇女。我很疑惑，正想问她为什么拉着自己。女人却指着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出声。女人拉着我向外走，我没有反抗，因为我觉得女人没有恶意。
女人拉着我出了寺庙才松开手，对我说：“跟我来，不要回头。”我虽然心里奇怪，却也没有开口询问女人发生了什么事。
没多久，我们到了一间低矮的平房前，女人让我跟她进去。进到屋里，女人让我坐下，我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带我来这里？刚才你为什么要拉着我，不让我跟着老大爷走呢？”
女人在我旁边坐下，对我说：“你知道那个老大爷是谁吗？你知道他要带你到哪里去吗？” 我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那老大爷是给死者引路的人，今天跟你买苹果的都不是活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闯到我们的地界。刚刚你要是跟那个老大爷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家里人了。”
我被女人的话吓得一愣一愣的。女人还怕我不信她，又对我说：“你看看你收的那些钱吧。”
我赶紧掏出腰包里的钱仔细一看，下午还好好的钱竟然全变成了死人用的纸钱。我的手一松，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兄弟啊！回回神，别害怕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误打误撞地闯到我们的地界。你现在没事了。刚才幸好你听我话没开口，你一开口，就会被那个老大爷发现，到时候不但救不了你，连我也会脱不了身。”
我这时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女人面前，感激地对她说：“ 大姐，这次全靠你呀，如果你不救我，让我跟着那老头子去了，留下家里孤儿寡母的，她们可怎么活啊？”
“别这么说，我们这也是缘分哪。兄弟，今天晚上你就住在这间屋里吧，明天鸡叫你就可以赶路了，早点回去，也免得家里人担心。我先进去了。”
女人说完之后就进了里屋，没了声息！
我当晚就拼了几根条凳当床睡，等待着天亮鸡叫好起程。经历了这么多一直都睡不好，整晚我都迷迷糊糊的。 辗转一夜终于听见了鸡叫声！我立刻起身准备向女人道别后起程，却听见里屋的女人说：“兄弟，你走吧，不用道别了，记住出门后就一直朝家里走，不要回头！”
我向女人道谢后出了门。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能够分清楚方向。我不敢回头，只是一心往前赶路。忐忑不安地一路疾走，终于赶回了家。
见到老婆孩子，我才终于深深地舒了口气。差点就没命了，要不是那位大姐，自己只怕是没命再见老婆孩子了。
老婆关心地询问我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好不容易把事情给老婆说清楚了，却看见老婆皱起了眉头。
她问我：“你难道不觉得，那位救你的大姐也不是人吗？”
“怎么不是人？那位大姐人那么好，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老婆的话让我有些生气。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位大姐怕也是鬼啊！你想想，她不是说你闯到他们的地界里了吗？再说她一个女人家，又怎么会从给死人引路的老头手里把你救出来，她绝对不是普通人。”
我听了老婆的话后，也不能确定那位大姐是人还是鬼了。但是有一点我却很清楚，那个女人救了我一命，而我不过是给了她几个卖剩的苹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