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灵魂
世界上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出生又死去，所以地府里的每一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我们这些公务员全年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休息。
人间那些号称“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猪次，干得比狗多”的白领们和我们一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地府里其实也有节假日，不过比人间少得多。母亲节是我们这里比较重要的一个节日。下面这个故事是我在母亲节的前一天听来的……
晨曦透过窗子涌进卧室，清晨的霞光照在若若那张被放大了的照片上，就像每天清晨我给若若梳洗打扮过后往她的面颊上又涂了一抹淡淡的胭脂似的。望着照片上若若那桃花般带着甜甜微笑的面容，我禁不住又是一阵伤心和哀叹，咸咸的泪不由自主地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若若是我的女儿，她是在刚刚过完六周岁生日的第二天去世的。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把若若从床上叫起来，然后一边帮她梳洗打扮，一边督促丈夫做早饭。虽说若若才刚刚六周岁，但是长得非常可爱，而且还很聪明好学。我一边在梳妆镜前梳洗打扮，一边望着正在洗脸的伶俐乖巧的若若，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自豪和甜蜜感来。
我清楚地记得，若若就是那天早上出的事。吃过早饭，我像往常一样骑车送她去上学，就在我和若若有说有笑地来到离学校门口大概还有二百来米的时候，突然一辆从背后飞驰而来的小轿车在电光石火之间把我们给撞倒了。当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若若已经离开我去了天国。望着若若那惨不忍睹的面容，我又一次昏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打击如天塌地陷般让我的精神几乎全部崩溃。半个多月以来，我一直都是在阴阳两界的交会处生生死死地左右徘徊，失去爱女的彻骨之痛让我怎么也走不出那黑暗的日子。
勉强睁了睁仍带着泪痕的疲倦双眼，我习惯性地又往床对面墙壁上悬挂着的若若那张被放大了的照片上看了一眼。
从若若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对她的关心、爱护和学习上去了。若若之所以在还不到三周岁就能背诵许多像杜甫的“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刘禹锡的“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涛风簸自天涯。如今直到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以及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样的唐诗，很大的原因就是我在小若若还没有出世前就买了许多唐诗宋词的磁带来听。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若若？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夺去一个如此天真幼小的生命？
自从若若离开之后，我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当我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刚进入梦境，马上就会呼喊着女儿的名字从噩梦中醒来，每天晚上都这样，反反复复很多次。望着这样在极度痛苦中不能自拔的我，丈夫只能对我说些安慰的话。他知道我是因为若若的死，身心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才出现这种情况。每当我从梦中惊叫着醒来的时候，丈夫就会安慰我：“睡吧，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你不是不明白，她既然已经去了，我们再想她还有什么用？睡吧！别老是这么折磨自己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你真的会跟她去的。你就没想过，你真的愿意为了已经走了的女儿连在你身边的父母和我都不要了？ ”
我只能哽咽着对他说：“不是我非要去想她，而是我只要一闭上眼睛，若若就会走进我的梦中……”
我就这样在思念中一天天消瘦下去，精神也越来越不好，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
我清楚地记得前一天的晚上我一连做了三个梦，在梦中我又梦到了若若。
在第一个梦里，我梦见若若时，她还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可爱，可我不知道她的两只耳朵里为什么会不停地流血。在梦里，若若摸着从耳朵里流出的血对我说：“妈妈，我快死了，救救我吧！”可是当我心急如焚地抱着若若来到医院时，医院里的那些医生却像没有看见我们母女似的来来往往地忙碌和穿梭，没有一个人理我。最后，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儿死去……
在第二个梦里，若若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小鸟。我从来就没有见过那样的鸟，从脖子到整个腹部的羽毛都是紫色的，翅膀却是灰色的。可是，我知道那就是若若，因为一个母亲绝对不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若若变成了小鸟，跟着我飞到了我们家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上，叫着对我说：“妈妈，别伤心了。我在人间的阳寿只有六个年头，虽说我离开了你，但我现在变成了小鸟，还是可以经常来看你的。”梦中无论我如何求她留下来，可最后，若若还是飞走了。
我做的第三个梦和第二个梦很相似。我梦见有一天早上，我还没起床，突然那只像若若的小鸟又飞到我们家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上不停地叫着：“妈妈，快起床，我回来了……”
醒来后，我焦急地把丈夫喊过来，跟他说我做的这些梦，问他若若是不是真的会回来，不然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而且梦境还那么真实呢？但是他劝我理智点，不要想女儿想疯了，得了妄想症。
我回想着梦中若若叫我的样子，试着让自己清醒一点，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呢？我颓然地把身子斜靠在床头，一边望着挂在墙壁上的若若的相片暗自流泪，一边忍不住地回想着那些根本就不可能成真的梦境。这时，忽然一声来自于窗外的鸟的鸣叫让我本已暗淡和迷茫的眼睛一下子找到了焦点。窗外那声鸟的鸣叫，像一支强心针似的让我不顾一切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疯了似的往院子里跑去。 若若，若若，真的是你吗？
我拉开门跑到院子里，仰头往那棵梧桐树上看，果然看到了一只与我在梦中梦到的一模一样的小鸟——那只小鸟的喙黄黄的，脖子下面一直到腹部是紫色的，只有那双翅膀是灰色的。
小鸟看到我从屋子里出来后就冲着我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我一下子惊呆了，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当即使劲拧了拧自己的脸。一阵痛感传来，我这才真的相信自己的的确确不是在梦里。望着站在梧桐树上的小鸟，我哽咽着说：“你真是我的若若吗？”
听到我的话，小鸟活蹦乱跳地在树丫间直朝我叫。我把手伸向小鸟，眼里流着泪水，心中又期待又怕失望地对小鸟说：“你要真是我的若若，就从树上飞下来，飞到我手里好吗？”
谁知我的话刚说完，那只可爱的小鸟就振翅从梧桐树上飞下来，落在了我的手掌心里。我望着飞落在自己掌心中的那只小鸟，竟一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回过神来后，我大声地朝正在厨房里做饭的丈夫喊：“你快来看，你快来看，咱们的若若回来了！”
正在做饭的丈夫听到我的喊声后以为我又在犯傻，慌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当他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我掌心里那只漂亮可爱的小鸟时，一下子惊呆了。
我望着站在门口发呆的丈夫，说：“你看，你看，它就是我们的若若。”
小鸟见他走了过来，抬头睁着滴溜乱转的小圆眼睛，翘着尾巴，扑扇着翅膀，很通人性地朝他唧唧喳喳地叫了起来，样子很是亲热。他抬手捋了捋小鸟身上的羽毛，小鸟就顺从地卧在了我的掌心里，任由他抚摸，就像是爸爸在摸着女儿的头一样。
“你真是若若吗？”他惊疑地冲小鸟问了一句。听到他的话，小鸟竟很懂事地站了起来，一边冲他点头，一边朝他又是一阵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真是我们的女儿回来了，快，快回去给若若做饭吃！”我一边催促着丈夫，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捧着那只小鸟往屋子里去。
小鸟随我来到屋子里后，从我的掌心中蹦下来，飞到桌子上，来回在桌子上走动了数圈后又跳了下来，接着像个小主人似的往若若的卧室走去。
小鸟来到若若的卧室门前用喙朝门嘭嘭嘭地啄了几个，等我慌忙把若若卧室的门打开后，那只小鸟就信步走了进去。小鸟来到卧室后先是在里面来回走上几圈，接着就一会儿跳到书桌上，一会儿钻进抽屉里，凡是看到若若的照片和她在世时最爱的书画以及那些唐诗宋词读本时，它都会先用喙啄上几下，然后再抬起头望着我们两口子唧唧喳喳地叫上几声。那样子真的很像若若在向我们一边撒娇，一边背诵唐诗宋词。
一个早上那只小鸟就这样不停地在若若的卧室里这啄啄，那叫叫。我们一句话没说，惊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小鸟在屋子来回跳跃。当小鸟在房间里转累时，就一下子跳到若若的床上卧了下来。小鸟静静地卧在若若的床上，微闭着双眼，像是在打瞌睡，那憨态可掬、安然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居然和若若一模一样。
我们俩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吃惊极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从前，我们只从书本上看到过此类事情的记载，就像炎帝的女儿精卫死后变成小鸟，要把大海填平；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双双变成蝴蝶……在此之前，我们总认为那是传说，是神话，是人们对某种生活的向往，根本不相信现实中会有这种事发生，可是今天，那些传说或神话却的的确确发生在了我们身边。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梦和现实对接起来，总觉得这一切仿佛仍然发生在梦中。
几天下来，我们俩真的把小鸟当成了若若，吃饭的时候轮番给它夹菜，而且夹的菜全是若若在世时爱吃的，像先前一样一家人其乐融融。我把那只小鸟当成了自己生命的唯一，无论去哪儿，都会把小鸟带在自己身边。
看到我的这种怪异举动，我身边的人也多多少少有所腹诽，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依旧对它宠爱有加，甚至连睡觉的时候，也会把它放在自己的床上，和它同床共眠。而小鸟也总是很懂事地卧在我的床头，陪伴着我和我丈夫安然地进入梦乡。
我们和小鸟一起生活了七天。在小鸟来到我家的第七天的早上，我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就惊慌地对丈夫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在梦里若若对我说她要走了，她生活在一座好大好大的山里，那里有好多好多她的伙伴，她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叫我们不要再想念她，说不定哪一天她还会回来看我们……”我看了一眼依旧卧在床头的小鸟，小心翼翼地问丈夫，“你说，若若是不是要走了？”
我一边用询问的语气问丈夫，一边伸手把卧在自己床头的小鸟捧在手里，若若，你真的要离开妈妈吗？你真的就那么狠心地要离开妈妈吗……
这时，小鸟已经醒了过来。但是它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欢跳，也没有叫唤，甚至从它小小的、圆圆的眼里流露出一股忧伤。
我拼命逃避着心中涌上来的那个不祥的预感，不会的，不会的，那个梦不会是真的……可是，就在这时，我却看到小鸟的眼眶里竟有泪花在闪烁，随后，它冲我唧唧喳喳地叫上一阵，就扑扇着翅膀飞到了院子里，低低地盘旋着飞了两圈，然后慢慢地飞远，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那个梦竟然变成了现实……一种生死离别的悲痛让我禁不住又失声痛哭起来，若若，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妈妈知道，你现在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有自己的天空和伙伴，过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