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草样年华1:北X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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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寒假(1)

几天后,我百无聊赖地待在家中时,电话突然响起。我拿起话筒,有气无力地说:“喂。”

“邱飞!”一个女子的声音。

“谁呀?”我问。

“你没听出来吗?”女子嬉笑着问道。

我已听出是韩露,但故意说:“没有,您是哪位?”

电话那边依然不肯透露自己:“你再听听看。”我为韩露的童心未泯感到好笑。

我假装认真地说:“你说两句话让我听听。”

她说:“才分开没几天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我装作如梦初醒地说:“噢,你是张芳吧。”我胡乱编了一个名字,想听听韩露的反应。

“不对,再猜。”韩露神秘地说。

“那你就是李梅,那天晚上我喝多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故意把话说成这样。

“讨厌,我是韩露。”她终于按捺不住。

“噢,原来是你呀,放假了吗?”

“放了,我现在回北京了。”

“回来就好,重新投入首都的怀抱,内心深处是否无比激动?”

“有什么可激动的,我打小就在这儿长大。”从韩露的语气中还真听不出她对北京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难道你也没有强烈的想见到我的愿望吗?”反正我待在家中无所事事,不如去找韩露叙叙旧。

“没有,但是我能够满足你想见到我的强烈愿望。”韩露笑着说。

“你去了外地半年没有变傻。”

“废话!上海人比北京人精多了!”韩露感叹道。

“你没给首都人民丢脸吧,没被他人欺骗去纯真的感情吧!”我关怀地说。

“那还不至于,我毕竟是在皇城根下长大的。”韩露很自信。

“那就好。我今天没事儿,你呢?”

“我也没事儿。好久不见了,我们出去玩吧。”

“行,去哪儿?”我问。

“去看电影吧,正演《甲方乙方》呢。”

“好吧,我们哪儿见?”

“还是老地方吧。”

“好。”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指西单路口的路公共汽车站。韩露的家在朝阳,我的家在海淀,所以选择了这段距离的中心位置—西单,作为我们的约会地点。

我到路车站的时候,看到韩露已经等候在那里。

我们先是相视一笑,然后在我考虑是否有必要握一握手或拥抱一下的时候,韩露先说话了:“你怎么还这样呀!”

我听不出这是她对我的现状不满还是对我风采依旧的喜出望外。“那我应该什么样呀!你倒是有点儿变化。”

“什么变化?是变好看了还是难看了?”韩露笑吟吟地期待着我的回答。

“别臭美了,你的变化是终于能比我先到了。”

“讨厌!”

“你比原来好看了那么一点儿,只是有限的一点儿,你可千万别为此骄傲。”韩露今天特意精心打扮一番,脸上化了淡淡的妆。

我抬头看了一眼电报大楼的钟,快十二点半了。“吃饭了吗?”我问。

“没有,挂了电话就来了。”

“那先去吃饭吧。”

“嗯。”

我们走进一家饭馆,点了一些东西,又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罐可乐。菜上来后,韩露吃了一口感觉不错。

“上海饭吃得习惯吗?”我问韩露。

“还行,就是量小了点儿,有时候刚吃完就饿了。”韩露看着眼前的一大盘子菜说。

“吃那么多干什么,你得淑女点儿,哪怕是装的,否则找不到婆家,尤其是在上海那种地方。”

“你还别不信,我真就在学校找了一个上海的男朋友。”韩露说话的时候始终翘着脑袋。

“你就是说你找了一个伦敦的男朋友我也信。”

韩露不慌不忙地打开钱包,拿出里面的一张照片,说:“你自己看看吧,眼见为实。”

这是一张韩露与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生在东方广场的合影,韩露的脸上印着灿烂的微笑和上海的阳光,那个男生把手搭在韩露的肩膀上,满脸狐疑地奸笑着。

看了这张照片,我不禁想象出那个男生用身体将韩露抵在夜色下的墙角,说“你的胸要是再大一点儿就好了”时的样子。虽然我与韩露已经分手,尚且没有与她重归于好之念,但我并不希望她这么快就找到男友,而且还是上海的。

“丫是你同学?”我问。

“你对人家尊重点儿,他也没招你。”韩露从来没有这么偏袒过我。

“我应该用上海话说,这个小瘪三是你的同学吗?”

“是又怎样?”韩露只顾低头吃菜,也不看我一眼。

“你们俩谁找的谁?”我对这件事颇感好奇。

“你觉得呢?”韩露反问我。

“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

“你还会说什么呀!”韩露瞪了我一眼。

我们陷入一段好半天的沉静。

韩露喝了一口可乐,打破僵局:“是他先找的我。”

“那好呀,祝贺你的无限魅力使得上海小丫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举起酒,韩露却不理我,我只好独自喝了一口,“说说这个上海小生是如何对你俯首帖耳的。”

“也没怎么,就是他找我一说,我就答应了。”韩露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不考虑考虑,哪怕有个磨合期呀!”我愤愤地说。

“当时我一个人远在他乡,天天想家,在那里也没什么特好的朋友。”

“那你就跟我联系,多交流感情。”

“我给你打电话,你着急挂;我给你写信,你回信又写得那么绝。你知道我看了你的信后有多失望吗?”韩露委屈地说。

“我这也是以咱们的学习为重。”

“可是我每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哪有什么心情学习。北京学生到了外地受排挤,我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不能总压抑自己的感情吧!”韩露好像饱含辛酸。

“那你就去找几个北京的老乡,开个老乡会什么的。”

“你不知道,北京的学生到了外地相互间根本不联系,就是见了面也不见得打声招呼,更别说开老乡会了。北京学生倒是也能聚齐,就是在补考的时候,满考场全是来自西城、东城、崇文、海淀的北京学生。外地学生看见补考就嘲笑说,北京学生又在开老乡会!”韩露凄惨地讲述着。

我听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小姐,再拿一瓶啤酒。”

后来我们又聊了高中同学的近况。韩露从我这里得知,班上几名男同学相继在各自的学校找到了女朋友;我在她那里得知,某个女生在进入大学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相继失身给两个高年级男生,终因被抛弃而痛苦万分。其实上高中的时候,我就感觉该女生已身处悬崖边了,她颠倒是非,不认为马克思主义是真理,每当我们上思想政治课的时候,她就在底下偷看香港作家岑。伦、雪米莉等人的小说,受资产阶级腐朽没落思想的腐蚀(那时香港尚归英格兰所属,属老牌资本主义体系)。她今天的悲惨结局理所应当归咎为当初不及时悬崖勒马,非要等到马蹄踏空时,才想起勒紧缰绳,可马却由于惯性掉进了万丈深渊。

韩露说:“没想到半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我说:“是啊,将来指不定还有什么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呢!”

韩露说:“我挺怀念高中生活的。”

“我也是。”我说。

出了饭馆,韩露一看表,快四点了,问我:“还看电影吗?”

“当然看。”

韩露拉着我的羽绒服说:“那就快点儿走。”

“着什么急,我有点儿头晕。”这顿饭我喝了四瓶啤酒。

进了电影院,我们找了两个偏后的位子坐下。电影放映过程中,我偷偷瞟了一眼韩露,她看得挺专注。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拉到她的手,她看我一眼,没说什么,扭过头继续盯着银幕,并不时发出笑声。我头晕得厉害,努力看了会儿剧情却没能看懂。酒精在我的体内发挥着作用,使我产生了想亲吻韩露的欲望。

我把韩露揽入怀中,她挣脱出来,低声说:“别这样。”然后继续专注地看电影。过了一会儿,我再次将胳膊搭在韩露的肩上,嘴凑到她的脸旁。韩露一只手挡住我继续向前的嘴,另一只手把我的手从她的肩上摘掉,低着头说:“这样不好。”

两次努力都被回绝,我失去了再一次的兴趣。银幕上的画面在我眼前依次闪过,却在我僵硬的头脑中留不下任何印象。我在恍惚中渐渐睡着。

韩露叫醒我的时候电影已经结束,观众们在陆续退场。我睡眼惺忪地跟着韩露出了电影院。风吹在脸上,我清醒了许多。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走。”韩露说。

“那好,打电话联系。”

“好。”

“再见。”

“再见。”

从这天以后,韩露直到开学前准备动身去上海的时候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说去送她,韩露说不用,她马上就要下楼去车站了。

寒假里我和杨阳在钟风家里小聚了一次。这次聚会是因为杨阳提出组建一支乐队的想法,我们仨对音乐的热爱不言而喻,但在对待音乐风格的问题上却大有差距。当时有一种叫做“朋克”的音乐形式正在北京如火如荼地上演着,一时间无数地下乐队涌向大小酒吧,向人们展示这种音乐的魅力,钟风正是这种音乐的忠实爱好者,他想把乐队风格定位于此。我更偏爱非主流一些,想把音乐做得注重旋律和讲究音色,特别是在对效果器的使用上,然而我从没摸过电吉他,更别提对效果器音色的研究。杨阳喜爱的是另类音乐,这种音乐特别凭借个人的感觉和独特气质,我曾在杨阳那里听过几盘关于这种音乐的打口磁带,它给人一种空灵和虚无缥缈的感觉,像是清晨河面上漂浮的雾气,又像夜空中缓缓游动的浮云,给人感觉忽远忽近,近在眼前却无法企及,支离破碎又浑然一体,做这种音乐更需要乐器的考究。

我们仨在此问题上争论不休,竭力试图说明自己所喜爱的音乐如何之好以说服他人。忽然,我们意识到一个更为严重而且是最根本的问题—乐器和人员的不足。我们那三把木吉他难堪重任,这里还涉及分工的问题:谁去当主唱,谁来弹吉他,谁去弹贝司,谁来打鼓。

一想到这些问题,我们不禁头痛不已。钟风拿出他爸从俄罗斯带回来的“伏特加”,被我们一饮而尽。在此过程中,他详细向我和杨阳讲述了他和女朋友上床前后的每个细节,让我俩好生羡慕。钟风以过来人的口吻对我们说:“就那么回事儿!”我和杨阳谁也不信:“一定是你情绪酝酿得不对。”钟风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说:“操,真的,我真没骗你们!”

之后,我们仨分别醉倒在钟风家的沙发上、床上和地上。待我和杨阳醒来时,看到钟风父母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而钟风依然鼾声震耳。我和杨阳相视一笑,又闭上了眼睛。

饭菜的香味已经飘进我们的鼻孔,沁人心脾。

终于开学了,救我于无所事事、穷极无聊的水深火热之中,我的乏味即将得以解脱。大学的假期没有作业,因此我没有了上中学时因为作业没能完成的惶恐不安,更不必为躲避交作业而在开学第一天找出各种借口躲在家里。现在我终于可以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走进学校了。

开学前,我抱着重新改过自新的态度制定了一份作息表,把它贴在床边的显眼位置,以此激励自己奋发向上、自强不息。我还特意用复印纸和签字笔制作,目的是让它不因时间的流逝、岁月的磨砺而面目全非,我要它永葆清晰,时刻在床头焕发积极向上的光彩。

我在作息表的背面涂满胶水,贴在我认为最佳的位置。我想,今后的三年半内,它将每时每刻引导我沿着一条健康、勤勉的道路一如既往地走下去,所以又不厌其烦地找来透明胶条,将它与墙壁牢牢地粘在一起。

我结合自身情况,经深思熟虑拟定作息表如下:

:: 起床、叠被、穿衣、洗漱

:: 背英语单词一百个,高声朗读英文课文两至三篇

:: 去体育场慢跑五圈(四百米一圈)

:: 吃早饭(至少一个鸡蛋,无论是煮、是煎或是炸)

:: 去教室做课前准备

:: 认真听讲、做笔记,积极踊跃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课间休息做眼保健操四节,眺望远方(尽量看远处绿色的草树,冬天可以看远处穿绿色羽绒服的女生),少抽烟,争取做到不抽烟

:: 吃午饭(保证质量、热量)

:: 睡午觉(不必全脱光)

:: 上课(同上午内容)

:: 晚饭(少吃,但要保证不会在睡觉前感觉饥饿),小憩片刻

:: 去教室学习(除了复习、写作业外,还要预习明天的课程)

: 回宿舍看中央电视台的晚间新闻、体育新闻和天气预报

: 弹吉他陶冶情操,弹累为止(注意:不要影响他人休息)。上床睡觉前一定要洗脸、洗脚、洗袜子,保持内裤的宽松,以积极心态接崭新的一天。

齐思新看了我的作息表后嘲讽地说:“没想到现在还有你这样的大学生,如果评选北京市本年度十佳杰出青年的话,非你莫属。”

我对齐思新的话嗤之以鼻,我要以实际行动证明给他看,我是怎样一名品学兼优的跨世纪的大学生。

我在作息表中略去一项重要计划,即从以上列举的诸多行动中抽空儿找个女朋友—这事儿不能再耽误了。

第二天当齐思新背着书包准备去上课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四十分,我匆忙起床,穿衣、洗漱,抄起书包顾不上吃早饭就跑向教室。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从鼻孔中抠出许多秽物,一时间不知道抹在哪里,总不能粘在手上,举着胳膊睡一宿,于是就顺手抹在床头的作息表上。当时我心净如水,毫无杂念,只是感觉气息出入自由,鼻孔通畅了许多。

第三天早晨,我将那张粘满污秽的作息表从墙上撕下,团成一团儿,用力向簸箕抛去,顿感轻松了许多。

我们机械系开设了著名的“五大力学”,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足见其难度非同小可。它们是:理论力学、材料力学、弹塑性力学、流体力学和液压传动力学,其中理论力学和材料力学是这学期开设的专业基础课。为了期末考试的时候毫无惧色,我在开学初便尤为认真地听这两门课,详细的笔记和书上的勾勾画画、圈圈点点足以证明于此。同学们一度对我另眼看待,党支书甚至找我谈话,要把我作为先进分子的典型发展成为党员,我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后来,我认为自己不能再如此虔诚地学下去了,否则我会对这些课产生浓厚的兴趣,陷入对它们的深深热爱中不能自拔,情不自禁地变成好学生,而这些并非我愿,我希望它们在我的生活中消失,永远。

培养对这些课程的兴趣实属不易,而摧毁对它们的热爱却易如反掌。就在五秒钟的时间里,我扔下手中的笔,合上摆在面前的书,趴在课桌上睡起觉来。这一幕被坐在我身后的党支书看到,他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道:“自甘堕落,可惜呀可惜!”

我听到了这句话,但没有理睬他。

我这学期的生活就是对上学期的克隆。课能不去上就不去,抄作业,睡懒觉,踢足球,晚上和杨阳喝完酒后去楼顶唱歌,再有就是找个女朋友的想法愈发强烈。

一天,我们踢完球去洗澡。学校澡堂的时间安排是:女生一三五中午、二四六晚上洗;男生一三五晚上、二四六中午。这天正好是星期三,我和杨阳、齐思新第一批走进澡堂,浴室的衣柜敞开着,不知道中午哪个女生洗完澡没穿内衣就走了,留下一个黑色胸罩陈列在衣柜中。齐思新用两根手指将它拈出,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得出结论:“该女生的胸围至少在九十二以上。”

气雾缭绕的浴室里,热水沐浴着我劳累的肌体,舒适感传遍全身。几个学生在我身旁议论着有关电机系统设计的问题,一串串名词术语传入我的耳中,如同一滴滴冰水溅到身上,让我阵阵寒冷。他们赤裸的身体被蒸汽浓浓包围着,只有凸起的臀部和头颅在气雾中隐约可见,他们将会是国家的栋梁,是国家的第一生产力。讨论还在继续,我匆匆冲去身上的泡离开了那里。

回宿舍的路上,大风乍起,女生楼一层垃圾池里的东西被刮出,其中绝大部分是卫生巾,漫天飞舞。齐思新怕卫生巾刮到脸上,就边跑边喊:“快跑啊,天上掉卫生巾了!”

回到宿舍,齐思新一边照着镜子剪鼻毛,一边疑惑地说:“你们说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是乳罩又是卫生巾的。”

杨阳在一旁抠着脚皮说:“今天是妇女节。”

齐思新恍然大悟:“啊?今天都三月八号了,我以为才二月底呢!”

三月九日的清晨,天空晴朗,尚未变绿的草地被安静地躺在上面的卫生巾装点得五彩缤纷、婀娜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