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王蒙奇绝短篇:尴尬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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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树木

老王与生物学家老同学老向去森林里玩,生物学家向老王解释各种树种。乔木、灌木与草本植物,落叶树与常绿树,针叶树与阔叶树,还有这一株是油松,那一种是侧柏,另一种是圆柏,这一种是槭树,那一株是橡树,这一种是黄栌,那一种是丹枫,这一株是白桦,那一株是青杨。哎哟,还有那么多果树:黑枝黑干的是杏子,红里透亮的是山桃,灰白相间的是胡桃,高高挺立的是柿子……老王一下子增加了许多知识。

然而老王仍然喜欢简单地称呼它们叫树或者草,他不懂那么多生物,他只看到了高高低低的树,老老少少的树,青青黄黄的草,开开败败的花朵,还有满地如毡的落叶,和满树的新芽,他闻到了树木花草的香气,他听到了风吹来树枝晃动与磨擦的声响……他想,如果没有这么多植物,世界将会变得多么乏味,而如今有了这些植物,这是多么的好啊。

古道

老王应邀到一个风景点去住,每天散步回来经过一个悬挂着“西风古道”的幌子的土路,开始他很喜欢这条两边古树参天,地下落叶如毡的幽静的路,走过这里就深呼吸,就东张西望,对朋友说:“这里太好了,有这么一条西风古道散散步,余愿足矣,再无他求。”

朋友说,多住几天吧,欢迎你住到立冬再走。

老王塌踏实实地住了下来,每天散步,渐渐觉得单调,乏味,特别是西风古道,一天出门三次就要经过六次,出门一次也要往返经过两次。他决心打通一条路,哪怕是没有路的路,反正鲁迅说得好,世界上本没有路,人走的多了也就成了路。

这天他乱走了一天,越山丘,过小溪,绕沼泽,钻荆棘,特意走了许多新路,可是找不到家了,他吓坏了。

最后找到了西风古道,一找到这条道,他就放了心,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盆花

朋友们给老王送了几盆杜鹃。这几年时兴送花了。有几个大盆花开得灿烂如云霞,如火如荼。有一小盆则只有几朵小花,而且一拿来就发蔫。

老王叹道,真是花如人也,条件脾性命运如此不同,有的是大富大贵,有的是瘪三一般,不但人比人气死人,花比花也气死花呀。

十天以后,大盆盛开的花开始发蔫,二十天以后,这些花基本上不行了,三十天以后,这些盆花寿终正寝。

只有那盆瘪三花,今天开三朵,明天开五朵,后天又出来几个骨朵儿,一直零零碎碎地开着开着,一共开了半年。

老王怀疑,那几盆盛开的花是不是用什么药催起来的呢?人有服用兴奋剂的,花也有兴奋剂吗?

口误

老王最近常有口误,招呼老伴上电梯,他说:“还不快进冰箱?”请来客吃饺子,他说:“过年嘛,北方人还是要吃粽子。”给朋友打电话问候健康,他把“最近身体还好吧”说成“最近身体还小吧”?他还把喝点香片(茶)说成喝香油,把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说成开门七个人柴美牛年讲错了话,把感谢科长说成感谢巴掌等。

老王的儿子说是要编一本老王的口误语录,并给老王重述了一遍他的口误,儿子的话有点夸张,使老王觉得很有趣味。

他说:“真不容易呀,一辈子,我还从来没有过这么精彩这么绝妙的言语呢,有了这本《 口误集 》,也算是立言有成啦。”

购物

老王常常奉老伴之命出去购物,可惜的是近日常常买错。夫人本来让买山药,他买成了土豆;夫人让买五号电池,他买成了七号;夫人让买酱油,他买成了白醋;夫人让买纽扣,他买成了曲别针。

儿子说老王:“您这不是购物,您这是购误!”

老王反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老是让我去购物?”

儿子说:“不让您去让谁去呢?我那么忙,妈妈的腿脚又不大好。”

老王面露愠色,儿子赶紧安慰他说:“别人去买东西,不过是照单采购罢了,只有您去买,每次都能给家人带来意外的惊喜。”

老王觉得儿子说得有理,便照旧购物购误不已,益寿延年,心旷神怡。他心想,人要是一点错误不犯,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多么枯燥哇。

您瞧,我这不成了哲学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