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不奴隶,毋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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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伤春与葬花

中国诗词中咏春伤春惜春的文字之多,令人印象深刻。“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流水落花春去也”,“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春xiao一刻值千金”“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等,都是脍炙人口。

春天太美,春天太短,严冬太长,人们等待春来等得太久,春的含意里又包含了太多的爱情、性。自古以来,文人们对于春都有一种特殊的美感和情思。

而把这一切写得淋漓尽致的是曹雪芹为林黛玉拟稿的葬花辞: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平实如话,浑然天成。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太柔软了呢。

……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顺口则顺口矣,嫌浅白乃至直露。“自芳菲”云云对“柳丝榆荚有怨意,显得心胸狭隘。万物有常,万物有时,(英谚:每一条狗都有自己的时间段)该荣则荣,该谢则谢,春来化雪,春暮落花,夏至飞长,秋来落叶,冬到封冻,叹万物之不?,固是人之常情,自己凋落了抱怨人家还在枝头,实在无聊。当然,这只是诗,不是意见书或小报告。诗中有情也有秀,所以还要抱怨燕子: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新中国以来,人们相当称许这两句,主要是从反封建的角度看。从文本上很难看出这两句的反封建倾向,倒是看得出林姑娘对于自己的身世的过度反应,和她的个性的难于合群。当然,这是小说,她的过分悲观,正是预告着她的悲剧性格与悲剧命运。

……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这是艺术语言,而艺术难免有刻意渲染的意味。整个葬花活动,更带有行为艺术特点。其实还不如前文中的宝玉将落花收起放入沁芳闸处流水中。或说,流入水中或会遭遇污染,这种研究未免太工艺化了。埋入土中也可能碰到秽物。有点想不开,有点找别扭。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

伤春之情澎湃如潮,诗句流淌奔放。可惜的是只有一条直线,只有一个意思,说来说去,诚然信然果然,没有立体感也没有空间感。即使是全部写悲伤,也仍然应该有舒有解,有自慰也有故作旷达之语,舒解自慰旷达过了,仍不得解,才更有分量也。

……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这话也受到过激赏,但黛玉的洁的观念的内涵还待考证,是反孔学的经世致用,士途经济吗?还是禁欲主义与贞操主义呢?她所强调的身子干净,更像后者而不是人生观世界观问题。

……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几句写得自然,令人感动,不仅是宝玉听了会感动,读者读了也会鼻酸。光阴无情,人生易老,固是给人一种悲剧情怀的。这种悲人皆有之,连毛泽东这种人物也有“人生易老天难老”和“别梦依稀咒逝川”之叹。

葬花辞有一种功效,伤春题材,至此写完了写足了写透了写过了,写得堪称铺张得可以了,不必再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