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刚说到这儿,突然福尔摩斯伸手让她停住,他迅速冲到门口,猛地打开门,扯进一个瘦而高的中年女人。
福尔摩斯扯住了这个女人的胳膊和肩膀,她挣扎着乱喊乱叫。
她尖叫:“放开我,你抓我干什么?”
“苏珊?你为什么会站在门口?”麦伯利夫人很吃惊地问。
“夫人,我是想来问问这两位客人要留下吃饭吗,我可以准备,可是他——”
福尔摩斯冷冷地说:“不用撒谎了!你在门外至少站了五分钟,我早就发现了,这事,你做得还不熟。快说,是谁让你来的?”
苏珊怀疑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凭什么这样说?你有权利揪住我吗?”
福尔摩斯没理她,转向麦伯利夫人。
“麦伯利夫人,您和人说过给我写信或想给我写信的事吗?”
“没说过啊。”
“那是谁替您发的信呢?”
“苏珊。”
“这就对了,”福尔摩斯转向女仆,“苏珊,还狡辩吗?到底是谁主使你?你怎样为他通风报信?”
“我没有!”
“你这样没好结果,非让我们将你送到警察局不成?”
“送就送,我不怕!”
麦伯利夫人此时气愤地说:
“苏珊,有一天在草坪那儿,你和一个男人说话,你究竟背着我干什么了?”
“那是我私人的事,没必要告诉你。”
“假如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该是巴内吧。”
“什么?你怎么知道?”
“看来我没猜错。苏珊,我给你十镑钱,你说出巴内的上头是谁,怎么样?”
“人家出的可是上千镑啊!”
“那一定是个很阔的男人了?”
苏珊轻蔑地笑了笑。
“噢?你笑了,那这个‘男人’不对,该是个很阔气的女人了?看,我知道的已经很多了,你就快说出名字吧!”
“决不说!”
麦柏利夫人说:“苏珊,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说出来!”
“‘主人’?最多我不在这儿干了,我也受够了,现在我就拿东西走。”这女人边说边昂然出去。
福尔摩斯没有拦她。他很严肃地对我和麦伯利夫人说:
“看来是来头不小的人,此案有趣了。瞧他们的行动多快,上午十点多我刚收到夫人的信,苏珊立刻就汇报了巴内,巴内又请示了他的上头,而这个女主人马上制定了行动计划,让斯蒂夫来威胁我。这连续的动作做得我都佩服。”
“但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也想知道。请问夫人在您搬来之前是谁住在这房子里?”
“一个好像姓弗格森的退休海军上校。”
“这个人特别吗?”
“没发现,也没听说他很特别。”
“那他的房子地基下可能埋珠宝之类的东西吗?世界上总有一些喜欢这样干的人。不对,他们为什么要买你的家具呢?地底下不可能有东西。那您有类似传世名画类的收藏品吗?”
“没有,仅有一套宫廷茶具比较值钱。”
“一套茶具不会让他们这样的,另外,假如他想要的话,也可以直接向您买。为什么要买您的全部东西呢?依我看,您家的什么东西肯定是他们特别感兴趣的,可您却不知道。”
我在旁边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华生同意,那肯定是对的。”
麦伯利夫人说:“那可能是什么呢?我根本想不到家里会有什么不一般的东西。”
“好,咱们先来分析一下,试试通过逻辑推理能否缩小其范围。在这儿,您住了多长时间了?”
“快两年了。”
“两年,您在这两年中一直很平静,是吗?”
“是,就这几天才有了此怪事。”
“一直都很平静,突然在这四五天内,就有人急着买您的房子和家具,那就只有一个问题,华生,你说是什么问题?”
我说:“只能说明,无论对方是对什么感兴趣,这东西也是刚进入这宅子里的。”
“是的。麦伯利夫人,那您家最近添了什么新东西?”
“没有呀,没有任何新东西。”
“您能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半年了我都没有买东西。”
“那就奇怪了。那好,既然无法再分析了,那咱们就等事态的变化吧。对,您律师的能力怎样?”
“苏特罗先生非常有能力。”
“那么除了苏珊外,您还有别的仆人吗?”
“还有一个年轻女仆。”
“我看您有危险,还是请苏特罗在这儿住几天吧。”
“什么危险啊?”
“这我也不很清楚。现在这个案子仍被云雾笼罩,很难看清。依我看咱们需要从另一头着手了,有那个和您谈判的中间人的地址吗?”
“有他的名片,可名片上仅有名字和职业:拍卖兼估价商。”
“地址都没有,那么就不能在电话簿上找到他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有了新情况赶紧告诉我。”
我们和麦伯利夫人告别时,走过门厅,福尔摩斯让堆在角落里的几个箱子吸引住了。各样颜色的海关标签贴在了箱子上。
他问:“这是什么?”
“这是上周寄来的,我可怜的儿子道格拉斯的遗物。”
“您没打开过?”
“没有。”
“上周寄来的,这不就是新的吗?这里很可能有珍贵物品。”
“不太可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了解道格拉斯,他的收入仅是一点工资和很小一笔年金。他哪有珍贵东西呢?”
福尔摩斯沉思着说:“不要大意。”
“麦伯利夫人,我建议您赶快打开箱子看一下,我们明天再来听您说查看的结果。”
我们离开了。
在路的拐角处,我们碰见了那位来去匆匆的拳击手。很明显他是被派来监视我们的。将要西沉的太阳把他原本高大的身影拉得更长,于是显得更恐怖了。
福尔摩斯用手掏口袋。
“先生,你是在掏枪吗?”
“斯蒂夫阁下,当然不是,我正在找我的鼻烟壶。”
“福尔摩斯先生,你真会开玩笑。”
“你会认为被跟踪是笑话吗?我今天早晨的话你不会都忘记了吧。”
“哪儿敢。福尔摩斯先生,我想好了,我再也不想提起博金斯那件事了,因此,假如你需要我,我很愿意为你干活,只要你发话就行了。”
“那好。我就问你一件事,谁是你的最高上司?”
“天哪!这可难住我了,我就知道巴内给我命令,别的事他们根本不叫我知道,请相信我,我说的绝对是真话。”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相信你。斯蒂夫,听着,你面前的这座宅子、宅子中的人及房间中的全部东西,都由我保护,明白了吗?”
我们仍然向前走。
福尔摩斯说:“我看他真不知道谁是主谋,不然,为了保全自己,他也会说的。华生,咱们目前需要蓝戴尔·派克帮助了,你先回去,我马上去找他,看能否打听点儿新情况。”
听说蓝戴尔·派克的收入能抵上一位政府官员,他专门搜集社会各方面的情况,给小报投稿。他可以说是本最准确、最生动的社会传闻方面的大辞典。偶尔福尔摩斯为他提供些资料,他也能帮助福尔摩斯得到最快捷的讯息。
我第二天早上就来到福尔摩斯的房间,从他的神情可知昨天在派克那儿收获不少。可没等我们互相问候,就来了一封电报。电报内容让人大感意外:
希速来,山庄被盗,警察也在。
苏特罗
福尔摩斯拍了一下手:“他们干得可真快,比我所料的还快。高潮来了,华生,你感觉到了吗?操纵此案的人来势真不小,否则不会每一步都如此及时,这倒是和我昨天打听的情况一致。不过被盗这事,要是昨天让你在那守着就好了。好了,咱们还是赶快去哈罗吧。”
再回玫瑰山庄,和昨天的景象已完全不同。看热闹的一群居民在门口围着,两个警察正在检查大门和窗户。
我们在里屋发现了一位头发斑白的老绅士,他就是苏特罗律师,是他写的电文。旁边还有位精神很好、指手画脚的警官。我们一上来,他便和我谈起来了。
“噢,真有幸能见到大名鼎鼎的神探。不过,我认为这只是件普通的入室盗窃案,一般警察就足以应付,你这专家恐怕就无需插手了。”
福尔摩斯说:“我不是专家,你和你的兄弟们才是办案专家。但是,你能确定它是普通的盗窃案吗?”
“当然确定。并且我知道这是巴内集团干的,有人在旁边看见过那个大块头斯蒂夫,我们也知道该到哪儿找他们。”
“那他们究竟偷什么东西了?”
“这个嘛,他们似乎没有全部得手,有些——哦,麦伯利夫人到了。”
麦伯利夫人是由一个小女仆搀扶进来的。夫人看起来很虚弱,脸色苍白,无精打采。
“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昨天我没有听您的建议,让苏特罗先生来守卫,我怕打扰别人,可却出了这种事。”
“既然如此,就考虑该怎样处理吧。夫人,看起来您很虚弱,能讲一下事情的全过程吗?”
“我看不用夫人劳神了,我能告诉你。”警官拿着本子,很殷勤。
“谢谢你。但假如夫人能坚持一下,我仍希望——”
麦伯利夫人说:“我能行,情况实际也不很复杂。那伙人对这房子似乎很熟悉,肯定是那个讨厌的苏珊早和他们串通了。我的嘴被人用蘸有药水的布捂住,就失去了知觉。等我清醒时,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另一个人从我儿子行李堆那儿站了起来,手中拿着卷纸。”
“后来呢?”
“后来我抓住了那家伙。”
警官说:“噢,太危险了。”
“确实,我抓住他时,另一个跳过来打我,后来我又不知道了。女仆玛丽好像听见响声叫了起来,警察就来了,匪徒也就跑了。”
“那他们拿走了什么?”
“好像没拿什么贵重东西,他们总是在我儿子的箱子里翻,我知道那儿不会有值钱东西的。”
“留下什么线索吗?”
“我抓那人时,从他手中夺下一张皱巴了的纸,上面的字好像是我儿子写的。”
“哦?那张纸在哪儿?”
警官说:“我看那纸没用,又不是窃贼的——”
“但我仍很好奇。”
警官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大页的书写纸,边递给福尔摩斯,嘴里边说:“福尔摩斯先生,我和你有一样的习惯,不放过一丁点儿线索,这上面也许有窃贼指纹之类的。”
福尔摩斯认真地研究着这张纸。
“警官先生,你的看法呢?”
“这挺像一部小说的结尾,是一段让人费解的文字。”
“这是第二百四十五页,前面有二百四十四页,大概是让盗贼偷走了。”
“我认为也是。”
“半夜三更入室行窃,只为一卷手稿,挺奇怪吧。你认为这能说明什么呢?”
“也许他们是在忙乱中抓到什么算什么吧,不过这次他们失望了。”麦伯利夫人问:“为何就找我儿子的东西呢?”
“我认为他们在楼下什么也没得到,所以跑上楼,以为箱子中会有好东西。福尔摩斯,你认为呢?”
我的朋友说:“让我想想,华生,过来咱们一块看一看这东西。”
我和福尔摩斯站在窗前,仔细地阅读那张手稿纸。
手稿的开头是从一个不完整的句子开始的:
——从他脸上流下许多鲜血,那是拳头和刀伤造成的。可是,当他看见了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脸时,那脸的主人对他的伤痛和屈辱无动于衷,他这时心里流的血比脸上流的更多,心比脸更痛!他抬头看见她竟然在笑!简直是个毫无人性的魔鬼,噢!立刻,爱消失了,恨诞生了。人总是为了目标才活着,小姐,假如我的目标不再是拥抱你,就让我将毁灭你当作生存的目标吧!
福尔摩斯边给警官递回那张稿纸,边笑着说:
“多奇怪啊!开始作者用第三人称‘他’,可后来竟变成第一人称‘我’了,肯定是作者太激动了,将自己幻想成了男主人公。”
“可能吧。但我认为这作品不怎么样。”警官收起纸,看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和警官说:
“我们走了,警官先生。我认为你完全有能力办好这个案子,我在这儿也帮不了什么忙。”
他转向麦伯利夫人。
“麦伯利夫人,您说过要去国外转转,还有这种想法吗?”
“哦,我一直都有这想法。”
“那您最想去哪儿?马邓巴群岛,利维埃拉,还是开罗?”
“假如有足够旅费,我想周游全世界。”
“‘周游世界’?很好!那这样吧,您将在下午收到我的信。夫人,再见了,警官,再见!”
因此我们离开了玫瑰山庄。
“我需要立刻去办件事,”福尔摩斯在喧闹的街上对我说,“你和我一起去吧,去见伊莎多拉·克莱因这种女人,最好带一个证人,不然——”
他把下面的话停住了。
我们雇了辆马车,向大广场的一个地址驶去。
在马车上,我的朋友问我:“华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只能说知道一点。现在我们就要去见策划整件事的那位幕后主使了吧?”
“是的!你听说过伊莎多拉·克莱因这名字吧?这女人以她无与伦比的美貌而闻名。她是世界上最富有最美丽的寡妇,德国制糖业大王克莱因就是她死去的丈夫,她十八岁时嫁给了他,而他当时却六十多岁了。守寡后,她就无拘束了,甚至为所欲为,她有好几个情人,道格拉斯·麦伯利就是其中的一个。派克的消息十分准确。伊莎多拉与道格拉斯曾柔情蜜意,非常默契,可这个女人天生喜新厌旧,很快有了新情人。道格拉斯不能容忍这些,他又骄傲又倔强,想和她长相守,因此两人便产生了矛盾。”
“那么,那手稿是写他的亲身经历和感受?”
“是的。我们现在已基本知道整件事的轮廓了。据说她要嫁给比她小二十多岁的罗莫公爵了。本来公爵的母亲就不同意,假如再传出另一丑闻,那这桩婚事就危险了。因此,她——我们到了。”
我们面前的住宅是整个伦敦中数一数二的。目不斜视行动呆板的一个仆人拿走我们的名片后又回来说,现在女主人不在家。
福尔摩斯不着急,他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折好给了仆人。
“将这个交给你主人。”
仆人把纸条拿走了。
我问:“你写的什么?”
“很简单,我写的是‘那只能交警察办了’。看过这条子,她一定会和咱们见面的。”
像我朋友想的一样,那机器人一样的仆人不到一分钟就将我们领入一间大客厅内。房间中豪华的装饰,精美的布置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的。半明半暗的粉红色光线下,我们看到了这绝世的美女。
虽然她已不再年轻,可我仍看不出她的年龄。我们一进屋,她就从靠椅上站了起来,亭亭玉立,像用象牙雕刻的一样精致、美丽。遗憾的是,她的眼睛中闪着不友善的光。
她拿着福尔摩斯刚才写的纸条说:“这字条是对我的侮辱。”
“不要激动,夫人。你心中明白,谁敢侮辱你呢?”
“为什么你们和我过不去?为什么来管我的事?”
“这也用我说吗?你这样聪明的人。可是,你的头脑近来有些失灵。”
“什么意思?”
“仅凭雇流氓来威胁我就可知道你的不明智。你应该明白,福尔摩斯侦探在何种恐吓下都不会退步的,选择这职业正是由于我喜欢刺激和冒险。如果不是你打手的恐吓,我也许不会下决心侦查道格拉斯案。”
“我不清楚你的话。笑话!我和什么雇流氓的事才没关系呢。”
一听这话,福尔摩斯转身就走。
伊莎多拉叫:“等一下,你去哪儿呀?”
“警察总局。”
我们还没走到门口,女主人已追出来了。她拉住福尔摩斯的胳膊,由粗暴冷漠一下变成了温柔亲切。
她说:“先生们,先请坐下,咱们好好谈一谈吧。侦探先生,我认为你是个真正的绅士,我能相信你,我可以把你当我的一个朋友对待,我可以和你说真心话。”
福尔摩斯说:“我可不敢把你当朋友,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我是代表社会公理和你对话,你应该说真话。”
“看来,我真的不应该派人去恐吓你。”
“你更不应该雇佣一批有可能出卖、背叛你的家伙。”
“这不至于。我可以保证,我用的人只有巴内及他的妻子苏珊知道我,其余的人根本不知道是为我做事。可这两个人——”她笑了笑,“是绝对保密的。”
“你考验过他们?”
“可以这样说。”
“但这次不一样了,他们犯盗窃罪了,正在被警察搜捕,马上就会被抓,你也会被咬出来。”
“绝不可能。他们会自己承担下来,而不说关于我的一个字。我有把握,这不是第一次。”
“那就只有我来替你露出真相了?”
“我不这样认为,有自尊且尊重别人的一位绅士,肯定会让一个女人保留点隐私的。”
“那你必须交回道格拉斯的文稿。”
“噢,对不起。”她一下笑出了声,来到壁炉旁,用拨火棍拨动一堆化成灰烬的东西。“你是要这吗?现在估计是很难拿了。”她边拨边得意地笑。
“夫人,这我就没办法了,你的行为简直太过分了,因此,我们只好在警局见了。”
她猛地止住了笑,怒气冲冲地扔掉了手中的拨火棍。
她叫道:“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你可否站在我的角度来对待这事?”
“你的角度?我很想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