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爵士和那位姑娘停下了脚步,他们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谈话。我突然发现有一个绿色的东西飘在空中,再仔细一看,才知道那绿色的东西是装在一根杆子的顶端的,拿着那杆子的人正在坎坷不平的地方走着。原来那正是斯台普特拿着他的捕蝶网。他距那对情侣要比我近得多,他好像是在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去。这时,男爵突然吻了那位小姐一下,而她却好像不愿这样,把脸转向一边,并用力推了开男爵。
后来,他们慌忙分开了。原来斯台普特已经走向了他们。他在他们面前大声呵斥着,而亨利又好像在向他解释着什么,斯台普特小姐则默默地站在那儿。
最后,斯台普特转向他妹妹,以不容辩解的口气说了些什么。只见斯台普特小姐看了一眼亨利爵士就跟着她哥哥走了。从生物学家的行为来看,他分明是强烈反对这场约会。亨利爵士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发了会呆,后来就垂头丧气地沿着小路返回庄园去了。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因为自己在朋友不知不觉的时候,偷看了他们这样亲密的情景而深感羞愧。我从山上跑了下来,和享利爵士在山脚下相遇。他的脸涨得通红,分明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天哪,华生,您怎么也在这儿,难道你一直在……”
我只好向他解释了我的行动,我说这是我必须履行的职责。他睁大了眼睛,怒目以对。最后,我说这是为他的安全着想的,才使他的怒气逐渐平息下来了。
他说道:“我原以为这里是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天哪,好像全镇的人都知道我要求婚似的——而且还是这样糟糕透顶的求婚!你找到的座位在什么地方啊?”
我回答道:“在那座小山上。”
“噢,你是买的最后一排的票,而他哥哥却是买的最前排的票,的确是一场好戏啊!你看到他向我们走来了吗?”
我回答道:“是的,看见了。”
“你以前见过他这样疯狂的举动吗?”
我摇了摇头。
“我敢保证,他一点都没疯,我始终认为他是个头脑特别清醒的人。不过你要记住,哪一天,我们俩总有一个会真的发疯的。华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你发现我有什么缺点吗?为什么他认为我不能做他妹妹的丈夫呢?”
“在我看,没有。”
“不考虑我的社会地位,那么,她必定因为我本人的某种缺陷而厌恶我吧?她为什么连手指尖都不让我碰一下?”
“她向你说过这些话吗?”
“嘿,华生,老实跟你说吧,从一开始见到她,我就有这种感觉——我感觉到她就是我的。而她同样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跟我在一起也很快乐,对此我可以保证,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点的了。而他从来不给我们在一起的机会。今天,刚开始她很高兴。可是面对我,她又不愿意谈论我们俩的事,她也不想让我谈论,她总是重复着这是个危险的地方,要我离开这儿。我告诉她,除非她和我一起离开,否则我不会一个人离开这儿的。我正在向她求婚,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她哥哥就像恶魔一样地向我冲过来了。他脸色通红,眼里向外放射出凶光。我对她妹妹只是礼节性的求婚,并没有做使她不高兴的事。如果他不是她的哥哥,那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后来我说:‘我并不把和你妹妹产生的感情引以为耻,而且我还希望她能屈尊做我的妻子。’这样的话似乎也于事无补,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后来我也发了脾气,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就在我们旁边。不过最后还是我失败了,她和她哥哥一起走了。而我只好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回来了。华生,如果你能告诉我怎么办,我将感激不尽了。”
我当时试着向他解释,可是,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就亨利的身份、财产、年龄、人品以及外貌而言,这些都是别人难以企及的。除了他们家族中的那个神奇的传说之外,我简直找不出任何理由了。更让人难理解的是,这一切都掌握在斯台普特手中,而他妹妹一点权利都没有。
那天下午,斯台普特的亲自拜访才解开了我们心中的疑惑。他这次来访的目的是来道歉。他和亨利爵士经过长时间的交谈,终于达成了共识,后来他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
亨利爵士说道:“他今天来访的眼神告诉我,他并不是真诚来向我道歉的,但他的道歉能说得人心服口服。”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从小和他妹妹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所以他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他是个孤独的人,只有他妹妹能陪陪他,因此,他不想让任何人把他妹妹从他身边夺走。当时,他无法控制言语,也没有了理智。他为此事向我道歉。他现在清醒过来了,他不能为了自己牺牲妹妹的幸福,他愿意将妹妹嫁给像我这样的一个人。不过,不管怎么说,他都舍不得让妹妹离开身边。他让我答应他在三个月内不要提及这件事,在这段时间内,让我们培养培养感情,他以后就不会再反对了。我也答应了他的要求。”
现在,我们可以弄清楚斯台普特为什么一直在阻挠这桩姻缘了。那么让我们转到另一条线索上去吧,那就是白瑞摩太太为什么每天都要哭泣,还有白瑞摩为什么到那个房间里去窥探。福尔摩斯,祝贺我吧!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这些事情经过我一夜的努力,现在彻底弄清楚了。
我说的经过一夜的努力,其实是两夜,头一夜我们什么也没见到,那晚我们等了大半夜,除了听楼上的钟声以外,别的就一无所有了。后来我们就躺下睡着了。但我们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决定第二天再试一试。第二天,我们就坐在房间里默默地等待,时间过得真慢啊!我们像个猎人似的蹲坐在那里等待猎物的出现。钟声“哒哒”地响,我几乎都想要放弃了。
就在这时,“猎物”出现了。我们俩都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去捕捉我们等待已久的“猎物”。
我们等那脚步声走远了,便悄悄地跟了过去。那人已经走入回廊,回廊里一片漆黑。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另一侧的一间厢房,在这里能看到他那黑胡子和高大的身材。他光着脚走过了走廓,后来进了上次的那间屋,他点着蜡烛,一道光照亮了阴森森的走廓。
我们小心谨慎地迈着猫步走了过去。虽然我们也赤着脚,但破旧的地板仍在“吱嘎吱嘎”作响,声音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幸运的是他耳朵也不太好使,更何况他又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他所做的事上。
我们看到他正弯着腰站在窗前,他的脸贴在窗户上,和我那天夜里看到的完全一样。
我们并没有商讨好行动方案,而亨利爵士认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亨利径直走到他跟前,这把白瑞摩吓了一跳。他面色苍白地立在我们面前,抬头悄悄瞅了瞅我俩,眼睛里充满了恐慌的神色。
“白瑞摩,你在这里干什么?”
“爵爷,没……没干什么,我只是出来看看窗户插好了没有。”
他手中的蜡烛不断地在抖动,他的影子也跟着晃个不停。
“那窗户都插好了吗?”
“爵爷,都插好了。”
亨利爵士直截了当地说道:“白瑞摩,你还不准备说真话吗?快说吧!不要再撒谎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瑞摩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不知该怎样回答。
“我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只不过是把蜡烛拿近窗户而已。”
“你把蜡烛拿近窗户究竟是为了什么?”
“爵爷,请你不要再问了,好吗?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所以不能向你坦白,如果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一定会向你说出来的。”
我突然灵机一动,从他手里拿过了蜡烛。
我说:“你是用它来作为信号的吧!”
我也把蜡烛贴近了窗户,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后来,我看到一个极小的黄色亮点穿过了漆黑的夜幕,忙把亨利爵士叫过来,指给他看。
“在那儿。”我大声说。
白瑞摩急忙插嘴道:“不,不,那什么也不是。请你们相信我。”
亨利爵士又对我说:“华生,把你的烛光移开再看。”随即,那个亮点也移开了。
亨利爵士转向白瑞摩骂道:“你这个家伙,难道还说那不是信号吗?快老实交待吧!那个人是谁,你们正搞什么鬼把戏?”
管家直了直身子,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说过了,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的。”
亨利大吼道:“那你给我滚。”
“很好,爵爷。我们马上就走。”
“天哪,难道你不觉得害臊吗?你的祖辈和我家已经在一起呆了一百多年了,而你现在竟敢这样处心积虑地搞什么阴谋来害我。”
“不,爵爷,我们怎么敢害你呢!”白瑞摩太太急促地向这里走来。她的脸色特别难看,看起来惊恐不已,如果她不是那副恐慌的样子,她还是蛮可爱的。
白瑞摩对他妻子说:“伊莉萨,你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走。”
“亨利爵士,这不关老爷的事,是我让他这么干的。而且是我苦苦求他,他才这么干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好了,那你就说吧,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我弟弟现在正在沼泽地里,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啊。这烛光是告诉他食物已经准备好了,而他给出的信号是表明要求送饭的地点。”
“这么说,你的弟弟就是那个逃犯。”
“是的,那个逃犯塞尔丹就是我的弟弟。”
“爵爷,这就是全部实情。我说了,这不是我个人的秘密,所以不能告诉你。你说我们搞阴谋,但这个阴谋根本伤不着您啊。”
这就是我们坚守整夜的功绩。
我们吃惊地看着这位可敬的女子,她居然和那全国最最声名狼藉的逃犯是亲姐弟。
“爵爷,我也姓塞尔丹,他就是我的亲弟弟。当他小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宠着他,就把他惯坏了,他以为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他长大后,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结交。我母亲整天为他担心,因此我家名誉扫地,而他也开始走上犯罪的道路。若不是上帝保佑他,他现在早就没命了。爵爷,对我而言,他永远是我那个顽皮的亲弟弟呀。他知道我在这里,所以越狱出来想投靠我。一天夜里,他鬼头鬼脑地闯进这里,后面只听到狱警的追赶声。你说我们能不救他吗?后来我们就把他藏在这里。后来,您来了。我弟弟认为沼泽地里比较安全些,所以就躲在了那里,但他总得活下去呀!后来,我们就约定好每天晚上给他送些吃的。我们都希望他能快点安全离开这里。但他只要在一天,我们就不能见死不救呀!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如果你们还不能原谅的话,那就怪罪我吧!这都是我让他干的。”
她说话时十分诚恳,也十分认真。
“白瑞摩,你妻子说的都是事实吗?”
“亨利爵爷,她说的都是事实。”
“好了,我不应该责怪你。全当我刚才没有说过那些话,你们先回去吧。至于这件事,我们明天再谈吧。”
他们回到房间后,我们又向窗户外看了看。
亨利爵士打开了窗户,一股凉风吹在我们的脸上。在远处,那个黄色的小亮点依旧存在。
亨利嗤之以鼻地说:“他们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这么干。”
“或许只有从这扇窗户才能看到光亮。”
“是的。你认为那灯光离咱们远吗?”
“我估计光亮就在裂口山那边。”
“大约二三英里的距离吧。”
“估计还没那么远吧。”
“是的,白瑞摩每天送饭不可能去那么远,那个逃犯一定在蜡烛旁正等着呢!天哪,华生,我是多么想把他抓起来呀!”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白瑞摩夫妇不信任我们,所以他们才不愿把秘密泄露出来。那个人时刻威胁着当地居民,我们不能同情他。把他逮起来送往监狱,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如果我们现在对他不加理会,很可能他又要对别人施害了。例如,也许哪一天晚上,斯台普特那一家老小就会成为他袭击的对象,爵士一想到这儿,才下定决心非冒这个险不可。
我说:“我和您一块儿去。”
“那您带上您的武器,快点准备一下,晚了就来不及了。”
过了三四分钟,我们便出发了。
秋风萧瑟,我穿过黑暗的树林。在夜间空气总是那么潮湿,月亮时而从云中探出头来张望。乌云来得很凶猛,一会儿罩住了整个天空,我们刚进沼泽地便下起了雨。但那烛光依旧在那儿闪烁不定。
“亨利,你带武器了吗?”
“带了,带了一条猎鞭。”
“咱们必须出其不意地向他冲过去,逃犯一般都是不要命的,咱们必须在他未清醒过来时就把他制服。”
亨利爵士问道:“华生,在这样的夜晚,福尔摩斯会让咱们这样干吗?”
广阔无垠的沼泽地里从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就像我在大格林盆泥潭边缘上听到的一样。它像是在回答亨利爵士的问话。声音回荡在整个夜空,先是一声嘶叫,然后便成了怒吼,再就是低沉的呻吟,声音在我们耳畔之间回绕,刺耳、狂野而使人不寒而栗。
亨利爵士紧紧抓住我,很明显,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动。
“华生,这是什么声音?”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曾经听过一次。”
声音消逝了,死一般的寂静又包围了我们。我们侧耳倾听,什么也没听到。
“华生,这是不是猎狗的声音?”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他说话时吞吞吐吐,这足以说明他已经很害怕了。
亨利问道:“人们管这声音叫什么?”
“人们指的是谁呀?”
“村民们呀!”
“他们呀!他们不过是一些没有文化的粗人罢了,他们说的话你也相信?”
“华生,不要再说了,请告诉我吧!”
我一时不知道怎样说才好,还是告诉他吧。
“他们说这就是巴斯克维尔大猎犬的叫声。”
他满脸苍白,似乎以前的传说得到了证实。
他又说:“是大猎犬的声音,那是哪儿传来的呢?一定是从那边吧。”
“根本判断不出这声音是来自哪里。”
“声音时高时低,那边不就是格林盆方向吗?”
“是的,是那儿。”
“华生,你是否也听出那是一只猎狗的声音呢?你就尽管说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上次听到和这一模一样的声音,当时斯台普特在我身边,他说是一种鹭鸶鸟的叫声。”
“不,绝不是鹭鸶的叫声,那就是一只猎犬的叫声。天哪,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华生,你相信它是真的吗?”
“不,我不相信。”
“如果这事发生在伦敦,人们一定会笑掉大牙的。不过在这里,就像是真的了。我的伯父死后,身边还有大猎狗的足印。天哪,我真的不愿再想了。我一向胆子挺大的,但现在我身上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你摸我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过会就会好的,不要怕。”
“我想我无法把那叫声从脑子里赶走。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要么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我们不能回去,咱们出来是捉逃犯的,即使真有一只魔鬼似的大猎狗在跟着我们,我们也必须前进。来吧,朋友,就让咱们同他们决一死战吧!”
我们在黑暗中前行,暗淡而参差不齐的山影笼罩着我们。那亮光依然在前方摇晃着,在黑夜里,亮光时而很远,时而就像在你眼前。
最后,我们终于看清它的确切位置了。这时它已经离我们只有几码远了。那支蜡烛在一条石头缝里插着,这样既可以遮挡风雨又不容易被人发现。我们躲在一块突出的花岗岩后面,从岩石的一侧悄悄地望去,看到那支正在燃着的蜡烛,周围什么都没有,的确,只是一支蜡烛和那被照得发亮的光秃秃的岩石。
亨利悄悄地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先在这等一下,直到发现他为止。”
话音刚落,我们就看到一个人影。从一块黑色大石后伸出一张肮脏不堪,像野人一般的面孔。胡子都交织在一起,头发乱得像是多年未经梳洗。他的眼睛像老鼠一样机警地窥视了一下四周。突然,他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惊慌失措。或许是他觉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