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向刺青师预约下午五点半,还有段时间,于是决定小睡一下。
初春的午后,窗户外头飘下细雨,很绵的雨,令人担心这么细的雨落到地面前是否会马上被热气蒸发?当然这只是庸人自扰的担心,雨确实下着。在屋顶聚集后,一链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窗台上。
在梦里,那滴滴答答的声响,具体幻成一部巨大的具有行走功能的大钟。那个模样是在乡下老家年近百岁阿祖房里的古典大钟,透明窗里有着黄铜材质不断左右摇晃的钟摆,滴滴答答声响就从那传出。他追着钟,在一片漆黑毫无变化的大面积草原中奔跑。几乎丧失远近感的黑暗像旧时代游戏机那种仿立体空间,人物在画面正中央,背景不停往后移动。偶尔在黑暗中露出无彩色的半透明人像,有些是他认识人、有些是路人、有些是亡者。这些自黑暗中探出头来又消散的人们,都各自说着一句话。
“加油呀!”
“放弃吧!你是追不到的。”
“我就跟你说了,我就跟你说了,就是不听我的话。养孩子养到这么大,我也累了…。”
“All the king"s horses and all the king"s men Couldn"t put Humpty together again!。”
诸如此类的这些声音与滴滴答答混在一起,好似交错地渐渐疏远的平交道警示声。
他全身汗,手脚酸痛瘫软简直嵌入厚重的棉被中。“像被紧紧塞入直肠的手指。”他是这样回忆甫睁开眼的自己处境,那种动弹不得的紧实感让他想起第一任男友的脸。“我真邪恶……。”他用温热水慢慢软化脸上的须根后,用传统小剃刀替自己刮净下巴的、脸颊的、眉间的毛。点检每一处毛发位置后才把洗面奶轻压在脸上,彻彻底底地洗了个脸。
2
刺青师是异男,他从第一次开始,就是想让刺青师替他刮毛的。但看到那工作室里靠墙柜上鳞般地排列着他与女友的亲密合照后,就放弃念头。每次前去,他会将身上的毛也剃除。用普通的随抛式蓝柄双刀锋将左腿上的毛除掉,顺便,他也剃了阴毛,以免刺青师突然兽性大发。
和刺青师见面时,夕阳已经落在大楼的腰上。他俩像情侣那样坐在羊肉摊的橘色圆桌共进晚餐。两人坐的圆盘铁椅,四只脚全都脱离水平垂直,像初生羊羔那样直立摇晃。呼啸而过的轿车卷起沙尘佛过餐桌。这么糟糕的用餐环境,要不是跟刺青师一起,要不是羊肉好吃,他本来是不会尝试的。刺青师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张影印纸、一只铅笔。”这次的图案,“低下头注视纸面同时,那结实胸肌从前倾领口露出:”我把打雾的部份减少了,大概五个小时左右就能完成。”
他点点头,往嘴里送一块带筋羊肉。刺青师问:“有特别想看什么DVD吗?”他摇头,送入另一块。
他有一块橡皮擦。那是某任男友送的。
正在甜蜜期中男友这么说:“Baby,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可用这块橡皮把为我刺的字擦掉。”
“字擦的掉,但是刺青的痛擦不掉;在这里的感受,在这里的回忆,也擦不掉。”
那男友点头,像大男孩那样腼腆地抿嘴:“说得也是……。”
其实那橡皮擦不掉刺青的。反而是刺青的痛、在心里的感受、在脑里的回忆,随着时间渐渐就远淡掉了。淡的如那追不上,在黑暗草原奔走的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