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乱世解码:犀利说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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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2)

正好有个朋友季雨霖邀他一道去东北闯天下。孙武变卖了一部分家产,筹集好盘缠,兴致勃勃踏上了东北之旅。

他当然没想到,这次征程竟是一辈子的噩梦。

孙武资助了部分的盘缠让季雨霖先出发,大家相约在北京碰头。到了北京,季雨霖又先去了东北。孙武暂时在北京住下来,会了几个在日本留学时结识的朋友,大家天天在一起吃喝海侃。

渐渐的,钱快花完了,没关系,那就开口向朋友借吧。孙武是个性情中人,他相信有朋友的地方就有温暖。

“借钱?对不起,没有,一分钱都没有。”一个朋友这样回答,几个朋友都是这样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孙武心里很不痛快。想当初在日本大家是何等地意气风发,整天唾液四溅,爱国、救国,同生死、共患难,肝胆相照。

朋友心里也不痛快。好几年都不来往了,一见面就借钱,以为我是慈善总会,你来北京到底是看朋友还是抢钞票?

眼看着饭都吃不上了,孙武只好厚着脸皮再次登门。

我家大门常关闭,背过身子拒绝你。孙武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只要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下的变成尊贵的,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你是如此地神奇,你有无边的魔力,让所有的热血转眼变成冷血。孙武叹息着、感慨着、咏叹着、咳嗽着。刚刚将随身御寒多年的狐裘拿去当了六十元,才脱下,这不就感冒了?

有了钱,孙武又底气十足,继续前进。他要到东北去,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经过山海关,一时诗兴大发:

楚客侠游万里来,一关愁锁一关开。

长城回首今犹在,敢笑秦都无将才。

往日那个豪气干云天的孙武又回来了。

温馨提示:孙武,现在还不是你笑的时候。不要只望长城,也要低头看看兜里的钱,注意勤俭节约。登上了长城你是好汉,口袋里没钱照样变成孬种。

记住,幸福有多种方式,不幸总是从没钱开始。

孙武到了奉天,找到季雨霖,他却很冷淡:“我刚刚才在政府中找到个编制,还是人事代理,先稳定下来。革命的事,慢慢说。”

孙武终于急了:“革命是不能急,可是我有点急,能周转点钱吗?”

季雨霖回绝得更干脆:“你有狐裘大衣卖,我连人造皮革都没穿过。”

孙武感慨万千,脱口而出:“不要把钱借给你的朋友,结果要么失去钱,要么失去朋友。”

屋漏偏逢下雨天,竟然有几个东北朋友来找孙武。他们以为孙武这几年混得可以,当然这些都是穷得叮当响的朋友。

孙武可以不要钱,但不能不要朋友。他看见一位朋友大冬天身着单衣,将棉袄脱下来送给他,嘴上还说着大话:“我热量大,风雪无惧。”

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孙武继续在东北寻求发展,他就不信在这儿闯不下一片艳阳天。

到了海城,孙武的豪气彻底没有了。还是钱的问题,卖狐裘的六十元花完了,棉袄送给朋友了,旅馆房钱也快要到期了。

怎么办?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孙武到现在才真真切切体会到:“没钱是万万不能的!秦琼啊秦琼啊,能借匹马给我卖吗?我生命中的单雄信,你在哪儿?”

秦琼卖马,孙武忽而想到,自己不是对这段京剧最着迷吗?事到如今,派上用场了。

孙武到底想干吗?他想学秦琼?

不是学秦琼,是演秦琼,从小练武,底子不差。嗓子吗,最起码能吼两句。

孙武能演戏?当然可以。就像现在,周杰伦的《菊花台》谁不会哼两句?

那就粉墨登场吧,孙武找了个草头戏班子。演出条件很宽松,管一顿饭,薪水随便给两个就行了。

孙武的秦琼出场了: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

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

提起了此马来头大,

兵部堂王大人相赠与咱,

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

欠下了店饭钱没奈何只得来卖它。

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吧!

但不知此马落在谁家?

唱到伤心处,想想自己的处境,连秦琼都不如。茫茫天地间,我是如此地孤单、如此地无助、如此地凄凉。泪水如雨水,哗哗顺着假秦琼脸颊往下流。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一切又该怨谁呢?

可是噩梦还在延续。

单雄信没来,旅馆老板来了。房钱欠了八十多元,再不还就卷铺盖走人。说错了,铺盖还是旅馆的,是光着身子走人。

这是戊申年的正月,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气中。孙武正患着病,估计又冻着了,因为衣服都当了;走穴走不成了,草头班子早就解散了;身边没有一个朋友。

别人的传奇还有起有落,为什么我的传奇一直下滑?谁能帮帮我,帮帮我这个无助的男人,伤心的男人?孙武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默念叨,他快绝望了。

我不要太多的传奇,现在我只想吃饱饭。

绝望就是希望的开始,孙武,你生命中的单雄信终于来了。

现实版的“单雄信”只是个小人物,推销人参的参农。他走进了小旅馆,吆喝着“正宗参王,参王正宗;男人吃了肾不虚,女人听了笑呵呵”。

孙武就住在里面,他一听见吆喝立马跑过去了。

孙武,知道你身子虚,想补补肾,可是咱口袋里没money啊。做个有志气的男人,不要向人乞讨。

说这话好像有点小瞧孙武了,放心,他自有办法。

孙武笑呵呵和参农谈上了:“我有个老乡是这儿道台,想买点土参送给北京某王爷。我看你这人参挺不错,这样吧,暂时放在我这儿,待会我叫朋友过来看看,满意就全买你的。”

参农有点犹豫。

孙武马上表态:“不放心?写张借条给你,我在这旅馆住了几个月,都认识我。向你透露个小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我姥姥也是东北那旮旯的。”

参农相信了,因为谁会拿自己的姥姥撒谎,留下了三十斤人参。

孙武特意问了一句:“什么价位?”

“每斤四元。”

参农刚走,旅店老板又过来催房钱。

孙武依然愁眉苦脸,“要钱没有,要命可以,但必须负责安葬;现在只有这三十斤人参。你看看,满意我就贱卖了。”

钱要不到,命不敢要,只好要人参了。店老板看看人参确实不错,这段时间肾虚得慌,正好补补,就问价格多少。

孙武笑着说:“老熟人了,十六元一斤。”

贵了点,店老板还价到十二。

好,成交。

晚上,参农来了,孙武按四元一斤的价格一次性付清。

现在算算这笔经济账,孙武将三十斤人参卖给旅店老板,每斤十二元,共计三百六十元;以四元一斤价格付给参农一百二十元,转手之间净赚二百四十元。

整个过程感觉有点空手套白狼的味道。但做生意本来就是这样,愿买愿卖,谁都不能怨谁。孙武凭自己的智慧头脑致富,准确地说也就是赚了个中间差价,总比某些知名人士诈捐光明正大得多。

钱一到手,孙武的底气又来了,他还要走得更远。去国外走走,去去晦气。去最近的海参崴吧,它本来是中国的领土,被俄国抢走了。

孙武雇了一艘小快轮,长风破浪,直抵海参崴。可是走出国门并不能躲避噩梦,它如影随形,又跟到了国外。

刚到目的地,还没来得及抒发爱国情怀,俄国警察来了。搜遍孙武全身,钱财全部拿出来:在海参崴只能用俄国货币,你私带中国银币,全部没收充公。

孙武又成了穷光蛋,更不幸的是,他再次病倒了,病倒在海参崴的一间地下旅馆。

苍天啊,请你开开眼,到底要折磨孙武到什么时候?

难道传奇必定要和金钱有关?越传奇越没钱?难道革命必定要将一个人折磨得体无完肤?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也无能为力,只能给孙武打气加油:“孙武,撑住,无论如何要撑住。辛亥年没你不行啊,武昌没你不行,革命没你不行。”

可孙武现在听不下去,他拖着病躯,一个人孤单踟蹰彷徨在海参崴的十字街头。

谁在乎我的心里有多苦

谁在意我的明天去何处

这条路究竟多少崎岖多少坎坷途

……

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

一切都是命运

终究已注定

……

孙武仰天长叹:“如果一切终究已注定,老天,那你就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来这儿啦。传奇啊传奇,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祖国啊祖国,有生之年我还能回到你的怀抱吗?”

一天晚上,孙武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来到一座高山,有四个老者热情地招呼他同饮一杯酒,大家边喝边聊。孙武问起他们的姓名,不问不知道,一问蹦三蹦,都是历史上一等一的人物:张良、诸葛亮、岳飞、刘伯温。孙武谦卑地向这些伟人们询问自己的前程,岳飞说:“五峰会饮,转瞬明春,江山有变更,天下都太平,关东不可久居,宜向南行。”醒来后,孙武将这个奇怪的梦告诉别人,得知当地确实有座五峰山,真是神了,从此孙武号梦飞。

好梦来了,好运还会远吗?

几天后,孙武继续在大街上独自吟唱“天意”,突然旁边有人答话了;“这位先生听口音很熟悉啊,你是哪儿人?”

“湖北人。”

“我也是湖北人。”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异国土地上,眼泪更汪汪,两位老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位老乡叫金寿昌,湖北黄陂人。以前是军舰水手,因操作发生事故流落到海参崴,沦为马贼。为人行侠仗义,江湖绰号黑熊。

落魄的英雄和侠义的强盗惺惺相惜。金寿昌细心照顾孙武的病体,直到康复。临走,送了一条白狐围巾。

感谢黑熊,感谢他的偶然逛街,感谢他那漫不经心的一瞥,让英雄不再沉沦,让老乡感受温情,让游子重回故国,让传奇由降转升。

再次踏上祖国的土地,孙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的传奇,还是在武汉。

现在还不是谈传奇的时候,目前大家最关心的是回武汉的盘缠够吗。这次不用担心,不还有那条白狐围巾吗,少说也值几百元。

经历了如许的噩梦,孙武还会有梦魇吗?他还会再遭受挫折吗?他的传奇还会有波折吗?

别急,还早着呢。

孙武转了一圈又来到了日本东京,联合革命同志成立了一个新的革命团体——共进会。大家共同革命,共同进步。宣传口号还是用同盟会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不过这个宣传口号宣传起来却有点波折。孙武向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同志宣传解读,前三句好理解,最后一句理解就费事了。

这位同志有点恍惚:“土地还有权利?这是为什么呢?”

孙武从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说到了黄宗羲的封建论,一整天下来,这位同志终于点了点头,孙武长吁了一口气,那你说说大意。

“平均地权从字面上的意思来说就是平均地权,从字面外的意思来看还是平均地权,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既然这么难懂,那就改口号“平均人权”,以前满汉不平等,现在大家都平等,这句好理解。

不久,孙武踌躇满志地带着文件、告示、旗帜、炸弹等暴动工具回到了武汉,成立了国内的共进会。

万事俱备,现在只欠东风了。

东风在哪儿?东风在银行。还是一句老话,钱,没有钱,什么都办不成,革命也一样需要钱。

孙武,对不住了,还是要说你的穷。只有穷才会想办法,才会冒险,传奇才可能诞生。

活动了一段时间,孙武又开始发愁了,还是钱的问题,总不能坐吃山空啊。正巧有两位老乡来武汉贩卖夏布,孙武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聪明的你,应该能猜出来。那年孙武在东北是怎么空手套白狼的,这次还是用同样的方法。

夏布到手了,可是孙武心里还没底。是老天让他没底,连日阴雨,天气转凉,大家都穿上了长衫。虽然打出了“倾情奉献,换季亏本挥泪大甩卖,只剩最后三天”的广告,还是无人问津。没办法,只能拿到当铺,当了三百五十串铜钱,没过几天又花完了。

这时两位老乡找上门来要货款,怎么办?

孙武豁出去了,如实相告:“对不起,布卖了,钱用完了。但不是为私,是为公。”

两位老乡听得目瞪口呆,趁着他们还没缓过神来,孙武抓紧时机滔滔不绝地阐释革命道理。说到动情处,想想自己接连遭受的打击折磨,这个大男人放声痛哭。

老乡终于被感动了:“算了,不就几个钱吗,算是赞助革命了。不要太伤心,保重身体要紧,慢慢来。”

“谢谢啊!”孙武紧紧握住老乡的手久久不放。

还好,此时同盟会中部负责人谭人凤来武汉雪中送炭,带来了八百元革命经费。

孙武从中拿了一百元开了个同兴酒楼,主要是笼络士兵感情。这招很灵,士兵们随来随吃,只要你肯来,欠账、赊账、赖账任选一种;最欢迎透支信用吃白食,最讨厌讲信用现金付账。原因很简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革命道理就是在一天天吃喝中、赖账中慢慢熏陶、慢慢培养的。

入会(共进会)也很简单,填一张志愿书,说四句口号,吃一顿免费午餐,入会手续即告完成。志愿书马上当场烧毁,账簿上登记姓名,后面是欠账多少,根据年龄纪录。

革命事业最要紧的是保密,同兴酒楼有一整套的暗语。

晚上关门后,敲门要用暗号。是自己人,用手拍门三声,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我有点疑惑:“门关了谁都会敲,而且敲三下的多着呢,怎么区别?”

别急,必须完全答对以下问话式多项选择题(多答、少答都无效):

见面问:请教?

答:先名后姓(如姓名是孙武就答武孙)。

继续问:贵住何处?

答:武昌城中。

再问:贵地如何?

答:不大繁华。

再问:你事情如何?

答;小叨光。

最后问:可以继续做否?

答:不易恢复。

如果答的不是以上语句,那就不是革命党人。所有问答隐含着四个字“中华光复”。

在行动上,也有暗号。开始为双方相互拱手为礼;继而右手握拳,表示“坚守秘密”,右手抚胸,为“抱定宗旨”;再整顿衣领扣,为“恢复中华”。

酒店整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生意看上去是相当地红火,孙武这次该不会缺钱了吧?

很遗憾地告诉你,孙武注定一生缺钱。

见过只注重社会效益不追求经济效益的酒楼吗?没有;见过一年到头都允许欠账、赊账甚至赖账的酒楼吗?没有。所以这注定是一个无言的结局:关门大吉。

半年后,酒楼门前贴了个告示:本店因故停业整顿。

一部分士兵高兴不已,从此赊账一笔勾销;更多的士兵叹息不已,这么好的店说关就关,以后叫我到哪里去赊账?

开枪,在行;开饭店,不在行。拿枪,是把好手;拿勺,新手不如。

不仅关门,而且关得很惨。孙武、邓玉麟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只剩一件蓝布长褂,两人轮换着,谁出去谁穿。

如果两人一道出去呢,怎么穿?

石头剪刀布,谁赢谁穿。

孙武终于愤怒了,出离的愤怒。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忍,从武汉忍到了北京,从北京忍到了东北,从东北忍到了海参崴,从海参崴忍到了日本。可现在,忍无可忍,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就不明白,从小就这么有爱心的我,整天满脑子都是崇高的革命理想。老天为何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地折磨我?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想让大多数人过得更幸福一点,难道他们幸福,就非要我不幸?!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孙武决定了,生得渺小,但不妨碍我死得悲壮。

在告别这个尘世之前,他还有个未了的希望,去孙文的家乡看看,看过之后就投奔怒海。

孙武悄悄地登上一艘南下的轮船,站在甲板上,他看着渐行渐远的故乡,无限留恋,无限凄凉。别了,武汉,我这一去将不再回来,这儿的传奇不属于我,我的传奇将终结在滚滚的洪流中。

轮船开到潮州,出了故障,只好就近停泊。

莫非是天意叫我不死?孙武这时又有点相信老天。那就等几天走吧,正好潮州这儿有个朋友,孙武去了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