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和朋友说我要做东,朋友们自然是全部按时到齐,我知道他们并不是想好好宰我一顿,他们是真地想和我再好好聚一聚,只是分别了这么久,大家陌生了许多,他们找不到一个好借口。
我和仕奇到达了饭店,维儿的电话随之而来。
“扣儿,你在哪里逛啊?人都到了,你是不是想赖帐?我告诉你,我们可不等了,吃完了我把帐单给你寄去,你别想逃。”维儿霸道地喊着。
电话里又传来了阿凯在一旁的声音,“你这娘们怎么这么说话,要是把她又给吓跑了怎么办?”
我不禁好笑,随口应她:“我在楼下了。”
关了电话上了楼,一见到人,那些家伙们就开始胡乱尖叫了起来,以此表示他们的兴奋。
“别吵,别吵!”妃儿大声地制止这项“暴动”,“我的宝贝儿子在睡觉,你们不要这样吵!”
我和仕奇相视而笑,双双入坐。
这次来的还有他们的小孩,有会跑会跳的,也有还躺在襁褓里的。豆子也把他的新娘带来了,是一个很斯文的女孩子,见了人会有点害羞。
不用我介绍,每个人看见仕奇都明了那个人是谁。妃儿边摇着怀中的小家伙边对我说:“你男朋友的酒窝好漂亮。”
仕奇不太好意思地道了声谢,这时,妃儿的儿子不知怎的眉头一皱,眼睛还没睁开呢,就开始嚎然大哭。妃儿乱了手脚,又是摇又是哄的,可她的宝贝儿子根本就不卖她的帐,越哭越起劲。
妃儿的宝贝儿子一哭,也不知牵动宾的那个宝贝女儿的哪一条神经,那个小家伙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包厢被两个小家伙的哭声淹没。
大人们愣了一下,随即都开怀大笑。宾从老婆手中接过女儿,疼惜得不得了,边亲着女儿的小脸蛋边念着:“宝贝乖,我们不理那个臭小子,他不乖我们不要理他,宝宝乖……”
“我看这两小家伙倒很投缘啊,有点夫唱妇随的样子,来来来,今天干脆就给他们定个娃娃亲,热闹热闹!”永平一开口,立刻就引起强烈的反应,大家都说好,除了宾和妃儿。
妃儿故意白了宾一眼,不屑地说:“我们家子杰才不会娶你们家那个什么什么阿菊阿花的,我们子杰以后要出国,娶个美国的洋妞,增进两国友谊说不定以后就是我们家子杰的重任了。”
“哎,那位女同志,我女儿叫恺梅,生在冬天里的一朵美丽快乐的梅花,这名字可是街口那个黄大仙给取的,人家说了,这个名字是他老人家这几十年来给人取名取得最好的一个,还保平安呢!”宾的神情骄傲得像只孔雀。
妃儿刚想说什么,永平就拉过他的儿子一本正经的说:“哎哎,你说街口那个黄大仙?他也说我们家刘怜的名字是他这几十年来给人取名取得最好的,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那个什么‘恺梅’是最好的?”
“‘榴莲’?我还‘苹果’呢!你那什么名字,你让大伙说说看。”宾的脸上一副嫌弃的表情。
这时,永平那个五岁的儿子(姑且叫他“小榴莲”吧)拉了拉永平的衣角,委屈地问永平:“爸爸,你把宾叔叔的女儿嫁给妃儿阿姨,那我以后怎么办呢?”
众人一阵哄笑,这时,菜上了。“吃菜——吃菜……”
“他们都是这么玩的。”我笑着对仕奇说。
仕奇的笑容淡淡的,我知道他不喜欢这种聚会。我垂下眼睑,暗地里,桌子下,我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有一点歉意。
他以为我不舒服,马上看向我,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我歉意地笑笑。
“傻瓜!”他小声的骂我,私底下把我的手握得更紧,紧得我有点疼。
我突然想起了屿枫和珏儿,看向他们,刚好看见珏儿正在用餐巾纸把屿枫衣服上沾到的菜汁擦干净,他们真是好恩爱。
虽然大家昨天不欢而散,但是今天却如同没事一样,他们还是来了,他们不敢不来。再看看屿枫,我记起林说的那件事,心头紧了一下。
仕奇把菜夹到我碗里,我回过神,冲他笑笑。
好生事的宾这时起了哄:“扣儿,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没有应话,屿枫和珏儿立刻看向我们。
仕奇在一旁笑笑地接下话题,“快了,到时你们一定要来喝喜酒。”
“那当然了!”宾越说越兴奋,干脆放下手中的碗筷,说:“我们这些朋友中以前就是扣儿最活泼了,你不知道啊——她的拳头可厉害了,一个可以顶两三个男的!她以前老吵着要早婚,结果,现在二十有九了,还没嫁。你呀!哥们我说,你就把她给娶回去,洗衣做饭也好,看门买菜也行,你就当做是做善事,拯救一个无辜少女即将老去的青春,就把她娶了吧!别让她过期变质了。”
朋友们立即大笑起来。
屿枫和珏儿似乎正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仕奇呢?我的仕奇也在笑,只是那笑有一点凄楚,我不忍看了,暗暗地怨恨自己。如果我是健康的,如果我能活得久一点,如果……
仕奇也看向我,我却把头转开了。
孩子们在我的身边跑来跑去,我只认得维儿的小孩,其余的小孩我一个也不认识——不认识也好,反正也不会有我的小孩。
生命是一个轮回,生生世世的延续我却要断在这一生。没有来世,也没有生命的重新开始,没有孩子无辜的眼睛。我只有一个空壳,正如仕奇所说过的一样,只是一颗尘埃,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在寻找回家的路。
只是,天黑得太快,孤独无孔不入。
如果我停止我的思绪那是否可以躲开恐怖的死亡?如果这一切只是梦境,我是否可以在惊恐中醒来?如果,如果,如果这都是如果那该有多好!
看看身边的人,是自己爱的还是爱自己的,是昨日为你哭泣的还是明日你准备托付终身的?是上苍垂怜你而赐予的还是缘分提早从来世赶来的?
没有人知道我即将死去,只有我身边的仕奇;没有人心疼我这短暂的生命,只有爱我的仕奇。若问你——怎样才算爱情?是轰轰烈烈的一场刻骨铭心还是平平淡淡的相扶到老?爱又可以支撑多久?是花落的一瞬间还是坚持至死的不渝?
其实什么都不用去想,我只有一点点的时间可以喘息,我来不及想,我害怕去想。
有人推了推我,我转过头,原来是舞儿。
“你怎么都不吃东西啊?”舞儿边说边夹了一块肉放到我碗里。“你瘦太多了,这样不好。”
“你也多吃点。”我也夹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
“我这几天胃口不好。”她小喝了一口酒。“你有没有见过我女儿?呐!那个扎冲天辨的丫头。
我看过去,小家伙刚好也看向我,四目一相对,彼此都会心的笑着。
“她很漂亮。”我说。
“像她爸。我肚子里这个像我。”她说得很平淡,不像是一个正准备要当母亲的女人的态度。
我在想,她该不会是和她老公闹别扭了吧?
“和老公闹别扭了吗?怎么还喝酒?”
“没有啊!”她安慰性的拍拍我的手背,说:“别担心我,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别忘了我是护士呢!”
“那你老公呢?今天没有看到你带老公来。”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径自说:“又不是第一次,我以前那才叫辛苦,大热的六月天……”
“你老公呢?”我坚持着。
她愣了一下,口气仍是淡淡地说:“他在外面做生意,一年才回来两三次,肚子里的小家伙不是他的。”
我很吃惊,幸好大家聊天的声音很大,没人听见舞儿的话。
舞儿看我一脸吃惊,反倒是有几分嘲笑:“你怎么了?我以为你还和以前一样,这种事你应该不会觉得奇怪才对。扣儿,你变了,我以为你会支持我的。”
“为什么?你……”我问不出口。
她眨了眨她美丽的大眼睛,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每个人都看向她,她把手中的酒杯向众人晃了晃,然后一饮而尽,大家也和她一样,喝光了手上的酒,又各自聊开了。
我很心疼她的笑声,因为很凄凉,没人知道原因,所以没有人听得出来。
“你老公对你不好吗?”我又问。
她放下杯子认真地看着我,最后才说:“我寂寞。”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寂寞是最好的理由,其实——我好佩服她有这样的勇气。
身边的仕奇看向我,问:“想什么?”
“没!”我装做没事,喝了一口汤。
目光停在对面的屿枫脸上,他刚好也看向我这边来,我急忙把目光调离开来。这顿饭是什么味道?难道我已经丧失了味觉?不然我怎么会食不知味呢?
舞儿递了一只高脚杯给我,杯子里装了一点红酒,我接过手,浅尝了一口,突然我又记起了林说的话,心头又是一紧,难道我放不下为屿枫高悬的心吗?
我回头问舞儿:“你知道屿枫在做什么研究吗?”
舞儿点点头。待舞儿将话说出口时,杯子从我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化成千千万万片,如同我的心、我的恨、我的痛苦,全碎了。
因为我听见舞儿说:“屿枫在研究——如何才能种出黑色‘勿忘我’。”
深夜,我躲在仕奇的怀里,像平常一样,他搂着我****的身体,很平静的睡了。
然而我却是睁着眼睛,睡不着,很冷。
烦、烦、烦……
“你在抖。”头顶传来了仕奇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他。
他帮我拉高被子,更紧地抱住我,问:“又准备为这个世界守夜啦?”
“他要死了。”我说。
“谁?”
“屿枫。”
“哦!”他应了一声,没有半点感情,他与屿枫是没有半点交情的,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的瓜葛,这样反而好一点。
安静了好久,我知道仕奇并没有睡着。
“你能阻止他的死亡吗?”仕奇淡淡的问。
“能。”
“那你会去阻止吗?”
“我不知道。”
他叹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喃喃地说:“你一直都是我面前透明的孩子,没能将你的心事在我面前藏住,一直都是。”
我的鼻子开始发酸,我抬头对上他的眸子,哽咽着:“这么长久以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是什么支撑着我的生命——不仅仅是你的爱,还有对他们的恨。我恨他们,可不知道怎么去恨;我想要报复他们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我……我不要他死。”
泪水终于决堤。
“不想他死去仅仅是因为恨他吗?”他问。
我的心痛了一下,“是的,是因为恨。”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没有说话。
“我爱你,仕奇。”我说。
“嗯!”他应了一声。
“我该怎么办?该告诉他吗?这是我报复他们的最好时机,该放弃吗?”我无助的紧紧抓住仕奇的手臂。
他又叹了一口气。“你能明白当我知道你有绝症,只有不到一年的寿命时,心里什么感受?”
我摇摇头。
“我害怕!因为我爱你,因为我即将失去我爱的你;也有无奈,因为我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这一切都是痛!请你站在珏儿的立场想想看,她即将失去要与她相扶到老的人,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个危险即将到来。到那时,这些恐惧疼痛排山倒海的过来,她会受不了的。”
“不错!”他又接下去说,“这的确是报复的最好机会,但你真的会这样报复吗?对你有什么好处,只是图一个心安吗?别忘了,我也正在失去你,我和珏儿是一样的。只是,我的疼痛是有心理准备的,是一点一点加注上的。当那一天到来,我真地失去了我爱的你,而她也失去了她爱的他,那么这两份伤痛便全都是你带来的。”
我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依然是你,善良的你。”他溺爱地吻了吻我的脸颊和我的额头,“和她说吧,生命是可贵的,”
他只是听我说,而他不会问为什么屿枫会死去,因为他相信该是他知道我会和他说,我不想说的——说了只会增添彼此的痛苦。
我渐渐平静下来。
“说说你的病吧。”他又问。
我苦笑着,没有什么好说的。
“医生有没有说要动手术?”
“癌细胞已经扩散,动手术也没有办法。”我的声音小得可怜,可在这寂静的夜里,他仍听见了。
“为什么你不让我和你一起去拿报告?”
“怕我会在你面前崩溃。”
“无所谓这一次。”
“不!这是最后一次任性了。”我把手放在他裸露的胸前,感受他的心跳。
他也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这是我们一贯的小动作,一起感受对方的心跳,而每跳一下,那手掌底下的心就苍老了一秒,却用着永恒不变的坚持,说:“我爱你。”
我决定再去屿枫家,和仕奇一起去。
我决定劝屿枫放弃那个实验,放弃那株花,放弃我们曾有的那个约定——
记得那时有阳光,很明媚,从他快乐的脸上倾谢下来。站在海边,一向寡言少语的他却大声地对我说:“我会送你一朵花,名字就叫‘勿忘我’,没有人见过这样的花——浓郁的香味包裹着黑色的花瓣,那是用我的双手亲自栽种,用我的汗水来浇灌,还有我的爱精心地呵护着。我要你捧着它走进教堂,牵着我的手,一辈子……”
然后他的手穿过我齐耳的短发,又说:“你要为我留一头长发,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要为你高高地挽起——只垂下几缕,俏皮的在你脸上随风摆动,然后我们一起听神父为我们祈祷,宣誓我们的爱情,一切便将是完美。”
我记得,我永远记得那如诗般的爱情宣言,那是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年少无知,只凭着一股热情在岁月的海里畅游。
长发,我有了,这么长久以来,我一直都留着及腰的长发,只是我老了,这头发起了波浪——就如当初在他脚下轻轻走过的海浪一样。
而花呢?他不是已经放弃我了吗?为什么还要栽种那花儿?如果我告诉他那花会结束他的生命,他会怕吗?会再继续下去吗?
或许,那花并不属于我。
我揽紧了仕奇的手臂,这个冬天好冷。
仕奇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算是安慰吧?
对于我们的到来,屿枫和珏儿惊讶得不得了,他们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踏入他们家一步了吧?
仕奇对他们的家很欣赏,我知道他就喜欢这样干干净净的小屋,尤其是那个小酒吧和小壁炉。
屿枫把那只白色大狗熊布偶抱来我面前,傻呼呼地笑着说:“走的时候别忘了带走,你拿不动就叫仕奇拿。”
“我很容易弄脏白色的东西。”我淡淡地应了他一句。
仕奇一把抱过布娃娃,放到我身边的沙发上,用着半命令半玩笑的口吻说:“扣儿,娃娃很漂亮,你不是很喜欢布娃娃吗?要收下哦!”
我没有应他,只笑了笑。
珏儿打开冰箱,拿了好多零食出来,屿枫紧接着泡了一壶好茶。
仕奇友好地坐在屿枫身边,当他环视大厅的时候,看见了那张婚纱照,立刻称赞道:“婚纱照拍的很不错!”
“你们结婚的时候也去拍一张吧,是小芙的表哥拍的,是免费的哦!”珏儿笑眯眯地挺着大肚子轻轻坐在我身边。
仕奇边看向我边说:“这么好,免费?”
他的眼睛里有一股火一样的热情,我不忍看,只好低下头,却又听见他问:“珏儿,宝宝多大了?”
“六个月多了。你们会呆到那个时候吗?我想让你们帮孩子取名字。”珏儿幸福地看向丈夫。
屿枫一脸笑意,点着头。
仕奇也很开心,拉过我的手,说:“好啊!到那时就让我和扣儿给他取名字。我和扣儿都好喜欢女孩子,要是女孩子就好了,长得要像妈妈那么漂亮,性格要像爸爸那样稳重。”
珏儿和屿枫都开心得笑起来,他们的笑使我难过。
仕奇拍拍我的手背,意味深长地问我:“不好吗?”
“好,当然好。”我淡淡地应了一句,没多少感情。
天知道我可不可以熬到那个时候。
珏儿尝试着来拉我的手,我缩瑟了一下,还是让她给握住了,她的语气带了点恳求:“中午这边吃饭吧!”
“好啊!”没等我拒绝,仕奇就应了下来。
这是九年来她第一次握我的手,她的手仍和以前一样冰冷。
屿枫也拉住仕奇的手,说:“女人就爱聊天,让她们聊聊,我们去买菜吧!”
“好啊!”仕奇站了起来,拉起外套,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屿枫走了。
剩下我和她了。
我借故拿烟,抽开了珏儿的手,又借故抽烟,坐离了她身边,离得远远的。
“烟味对你和孩子不好。”我说。
她笑着点点头。
没话可说了。我讨厌安静,我讨厌沉默,所以我走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机和音响,放了一片CD,若无其事的看电视节目听CD,让自己别去想太多东西。
“你会和他……结婚吗?”她突然问我。
我猛的看向她,对上了她勇敢明亮的眸子。她是瘦小的,身子并没有因怀孕而胖一点,现在她卷在沙发里,更加显得娇小。
“会吗?”听不见我得回答,她又问了一遍。
“不会!”我回答得很干脆。
她的头低了下去。
直至现在,我仍是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将屿枫带离我的身边?她只是薄薄的一个躯壳,她没有三头六臂,可她却能让屿枫把对我许过的誓言一并抹杀,为什么她能够让屿枫对她痴迷这么久?或许他们会一生一世的相伴相守,不再分开。可我不能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爱是这么的奇怪——最初在一起的人往往并不一定会相扶到老。
现在我有点信命了,缘份是命运捉弄的。
手中的烟很快就完了,我把烟蒂丢进烟灰缸里,抬头看看珏儿,发现她也在看我。我哑然笑了一下,问:“看什么?看得我好奇怪啊!”
“我好想你啊!”她得眼眶又红了。
真受不了这样的气愤,我叹了一口气,把头转向电视机,耳朵却清楚地听见她的另一声叹息。
歌里面有一句歌词打动了我,只是简单的几个音符在伴着歌手唱道:“若说相爱是幸福,那流泪的人拿了什么当赌注?若说相恨是痛苦,那痛楚要向谁倾诉……”
“谁的歌?”我问。
“无名氏的。”
“哦,很好听。”
“屿枫买的,他说听CD就要听这样的效果。”
我随手拿了一片CD,有点感伤的说:“是啊,屿枫就爱听这样淡淡悠悠的东西……呃,仕奇也很喜欢呢!”
“你却最爱卡通片。”她马上接口说。
我笑了一下,把片子放了回去,在房间渡来渡去。
“来,喝杯茶。”她说。
我停下步子,坐在她身边。静静地接过她手中的茶,浅尝了一口。
茶是好茶,香郁。
“好喝吗?是舞儿送的。”
舞儿?我想起了昨夜与舞儿的对话,便问:“舞儿和她老公感情不好吗?为什么我没见过她老公?”
“她老公很少回来,也难为她了,一个女人家拖着个孩子,挺寂寞无聊的。”
“然后呢?”
珏儿为我加茶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她似乎想拿什么东西却又忘了,只是有点迟疑地问我:“你都知道了?”
“一点点。”
“那男人没她勇敢。”
老实说,我很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可我不想再开口问她。
珏儿又重新为我添茶。最后她停下手中的一切,像在祈祷似地看向窗外,双手合十。一阵风吹进来,把她的话急急地掠过我的耳边,我听见她说:“是林。”
我打了个冷颤,怎么又是那个男人?
“林和舞儿是同一家医院的,舞儿是林的助理。林一直没有结婚,不知怎么的就和舞儿好上了,但最近听说两个人分开了,天知道那个男人想干嘛。”珏儿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半点对舞儿惹上那个危险的男人而表现出来的担忧。
“林在报复。”我的口气比她更平淡。
珏儿愣了一下,脸色开始苍白,她不相信地问:“你,你说什么?报复?他想报复谁?是我还是舞儿……”
她的嘴唇开始上下抖动,看我的眼神开始空洞了起来,泪水慢慢的塞满了眼眶,终于,哭出声了。
我靠向椅背,手端着杯子,悠闲地欣赏着珏儿哭的模样。
“我早就应该知道,都怪我……”珏儿哽咽着。
她老了,没有以前那股狠劲。看看她的样子,真的不敢相信就是这么脆弱的人竟成了我的劲敌。
“你应该想一想舞儿该怎么办。”我说。
“那个傻瓜!那个男人那么坏,她怎么还和他在一起呢?他不可能会爱舞儿的,不可能!”珏儿尖叫出声。
“那他爱谁?”我冷冷地问。
一句话把珏儿问住了,她呆呆地睁着她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我,最后,又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那哭声是悦耳的,冲击着我的耳膜,犹如一首强劲的钢琴曲令人激情澎湃。
她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我怎么,怎么……又成了一个,罪人了,舞儿,舞儿……又是一个牺牲品吗……”
我安静着,不准备安慰她。
这时,门开了,两个男人边说边笑地走了进来,提了两手的菜。看到珏儿的泪水,两个男人都惊呆了。
漂亮女人的眼泪是对付傻男人最好的武器。
屿枫将菜放在地板上,慢慢走过来,坐在珏儿身边,温柔地问:“怎么了?别哭了,对孩子不好。”
珏儿用手背擦了擦泪水,看了看屿枫,然后很勉强地笑着说:“没事,眼睛进沙子了……对了,你和仕奇买什么菜了,我去弄。”
仕奇伸手阻止她,“不用,我和扣儿来就好了。”
每个人都看向我,虽然仕奇的口气很轻,但已决定了我的一切。我叹口气,从沙发上起来,帮仕奇把菜提进厨房,留下珏儿夫妇在大厅。
不出我所料,一进厨房就听见仕奇地责骂:“你怎么把人家给弄哭了?就不能好好说吗?”
“你为什么买芋头?我不爱吃。”说完,我把装芋头的袋子扔进了水槽,然后打开水龙头。
“不是说要原谅了吗?你难道忘了?”他紧接着问。
我把另一个袋子放在他身边,挑剔着:“这些茄子这么丑,能吃吗?”
他突然板起脸孔,冷冷地看着我,问:“你很喜欢这个样子是吗?”
“我也不爱吃豆芽!”我顶上他冷冷的目光。
就这样,我们久久的对视着,谁也不肯妥协,直到水槽的水漫了出来。仕奇瞪了我一眼,转身去关了水龙头,开始低头洗菜。
我站在他身后,我知道,他生气了。
没来由的一阵心虚难过窜上心头,我从背后抱住了他,难过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没说话,不为所动,却让我更害怕。我任性地扳过他的身子,钻进他的怀里,开始哭泣。
他的脸上仍没有表情,很安静。
如果他不理我,我会觉得世界已经离我而去,我会害怕、惊慌、无助。他是一个能让我怕的男人,他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所以他让我心动,心抖。他并不同于屿枫。
许久之后,他说:“说把盆子递给我。”
我急忙去拿盆子,他会和我说话,说明他已经原谅了我。
忙了大半个钟头,我和仕奇终于做好了五菜一汤。端上桌的时候,我看见桌上放着一瓶红葡萄酒,是82年份的,算挺名贵的。回头一想,好像在哪见过这瓶酒?
仕奇打趣地问屿枫:“82年的小葡萄红?今天可真有口福,屿枫,这应该是你的珍藏吧?你舍得啊?”
“图个热闹!”屿枫简单地应了一句,拿了四个高脚杯过来。
珏儿扶着腰也过来了。
我也安静地入座,让仕奇一个人去准备碗筷。
我看见珏儿的泪水,并没有干透。
等大家都入座了,屿枫开始倒酒。他给珏儿的那杯倒得最少,给仕奇的那杯最多。他说:“平日里也舍不得喝这酒,是你走的那一年一个日本朋友送的。我总想着有一天你也能喝到,你最爱喝小葡萄红了。”
仕奇愣了一下,看向我。
我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浅尝了一口,立刻陶醉了。那香郁的味道感染了我嘴里的每一个味蕾,进而占据我身体的每一个感官,令人如同在天上飞,俯视大地,心旷神怡。
“好酒!”我由衷称赞道。
“你喜欢就好。”珏儿边说边举起杯子,“扣儿,来!我敬你一杯。”
“这么珍贵的葡萄酒要慢慢品尝其中味道,要一点一点地喝,所以我们不干,随意就好。”我说完便冲她举杯示意,轻轻浅尝。
珏儿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也只是小尝了一口。
接下来,我们开始吃饭。
老实说,我没什么胃口,只是在那里挑饭粒。待到仕奇放下碗筷,我才惊觉我的小半碗饭还买吃完。
“怎么,菜真的不合胃口?”仕奇关心地问。
“没!”我边应边夹了点菜放在我的碗里。
“扣儿,来点汤!”珏儿边说边拿过我的碗,递给屿枫。屿枫急忙给我的小汤碗盛了点汤。
我接过碗,却没有马上喝,而是开始了今天的主要话题——“屿枫,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的那个约定吗?”
屿枫和珏儿诧异的看向我,仕奇也有点吃惊,他并不知道我和屿枫之间还有什么约定。
我觉得这样开始话题并不是很好,于是我换了另一副口吻,颇为严肃四问:“屿枫,你真的在栽种‘黑色勿忘我’吗?”
他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请停止那个实验吧!”
他的眼里有一丝愤然。
仕奇的脸上却有一丝受伤的神情。他并不知道屿枫的生死与那黑色的花儿有什么联系,他只知道我热衷于一切黑色的花朵。
他一定以为我长久以来都在骗他吧?
屿枫的声音愤然响起:“为什么!”
他的语气很重。
“你害怕死亡吗?”我不客气地问。“你知道吗,你现在在研究的这种花是死神的使者!它会要了你的命!”
“你从哪儿听说的?谬论!”他很激动,涨红了脸,“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我用了几年的时间来栽培和研究它并不是要等你今天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珏儿拉拉丈夫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那么激动,然后她转向我说:“屿枫这几年来的确一直在研究和栽种那种花,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失败了多少次都没有放弃。他每天都会去花棚像照顾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那些脆弱的生命,那是我们要送给你的礼物啊!”
什么叫“我们送给你的礼物”?那是屿枫要送给我的,与她何干?
我看向仕奇,他并不看我。他在低头寻思,手中轻轻晃动着高脚杯,杯里的酒被摇散了,又回到杯底。
我叹口气,认真地对屿枫说:“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也是我今天来的目的。那花会致癌,所以请你放弃这个实验。”
“怎么会呢?那个研究只要改变花朵体内的染色体及因子,再用药物来控制——那药,那药……”
屿枫的声音小了下去,他呆呆的看着我,许久之后,他重重的靠向椅背,手抚着额头痛苦地说:“你一开始就知道了那花不会栽种成功是吧?你一开始就知道了,所以你现在大老远地跑来笑话我了,对不对?”
我没有应他。
他又接着说:“我以为可以把这花当成礼物送给你,真的希望你以后走进教堂的时候手中捧着的就是当初对你承诺的花朵。虽然诺言已不可能完全实现,但起码这几年来,我一直用着对你的歉意试图去创造奇迹,我以为会成功的,可是……”
屿枫的眼睛红了起来,珏儿把手轻轻地搭在他肩上。
老实说,我的心情坏透了。
珏儿的声音淡淡传来:“我们努力了。”
“停止那个实验。”我的声音也没有什么色彩。
“不,我决不!”屿枫吼叫着。
看他如此气愤,我反而平静了下来,“停止那个实验吧!你这是在和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那个实验有很高的辐射,所以,请好好考虑。”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只有林和我知道那些药的性质,你又怎么会清楚?”屿枫说完,愣了一下,脸色开始苍白,他转向珏儿,嘴唇抖动着:“莫非……”
“又是林!”珏儿无助地看向我,脸上一抹大势已去的恐慌神情。
仕奇也看向我,表情极为复杂。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们谁也没有讲一句话,四个人在这个大厅里各怀心事的沉思着。许久,屿枫开了口,说:“老实说,我以为你不知道花的事情,我甚至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们的那个约定,要知道,九年了……”
我怎么忘得了?忘得了的话我就不会热衷于一切黑色花朵,忘得了的话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那的确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是那么一句话,他高兴时讲讲,我心情好听听的一句话。但是他认真地在努力实现对我许下的誓言的一半,我又怎么能忘得了?
只是,再认真也已经是个定局——我们回不去了。
“放弃那个实验吧。”说话的人是仕奇。
我看向他,他低下头,回避我的目光。我很难过,真的很抱歉。
珏儿的眉头紧锁着,看着我,有点嘲笑地问:“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不是很恨我们吗?”
她的话犹如一根细长的针,狠狠的地扎进我的心里。
屿枫站了起来。声音十分坚决,“我辛苦了这么多年,决不会因为你今天这几句话而放弃实验,你听好了——我决不会!”
“你疯了!”我也气愤地站起来。
同一块地,没有高低之分。
“我是疯了!”他的双眼睁得很大。“你知道这九年来我和珏儿有多内疚吗?伤害了你,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受苦吗?我现在在为欠你的一切做一些补偿,你就不肯让我们的内心好过一点吗?”
仕奇猛地站起来,拉住我的手,不冷不热地说:“回去吧,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原来生命是这般自私,为了让自己的内心好过一点,竟把死亡过后的罪过留给我。
我苦笑着。拉了手提袋,与仕奇一起走。
“扣儿!”珏儿急忙唤了我一声。
我没有回头,但脚步却是停住了。
身后又传来了她的声音,“原谅他刚才的口不择言,请你明白,大家都很努力只为回到原点。”
“原点是什么?还回得去吗?”我冷笑着问。
“请你看在每个人都很努力的份上……”
我打断了她的话,“你爱他吗?”
“爱,当然爱!”她迫不及待地回答我。
“那我和他,对你而言谁重要?”
珏儿安静了。
转过身,我面对她问:“是他,对吗?”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不想回答。”
“是他,对吗?”我仍坚持着。“你曾答应我要好好照顾他的,他是你这辈子要携手相伴的人,他会与你相扶到老。可是他如果不放弃那个实验,那他的寿命绝不可能支撑到和你相扶到老。三年,绝不会超过三年,你自己好好想想。”
珏儿后退了一步,惊呆了。
我无力地扯动了一下我的嘴角,与仕奇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