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珊仍旧换了男装,她一身浅蓝色的锦袍,靛蓝绸面的羊皮披风,一头黑亮的长发用银簪子绾住,面如冠玉,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时至钢见了骆文珊这副打扮,不禁脱口赞道:“好个标致的哥儿!”其余各人也在心中暗暗赞叹。
骆文珊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对薛玉臣说道:“侯爷,我们上路吧!”
薛玉臣点点头,对时至钢说:“前辈……”
“等等,”时至钢打断了薛玉臣,“我说我们以后是不是都换个称呼?什么侯爷呀,前辈的,这不是暴露自己身份吗?以后你们都跟小丫头一样叫我时大哥。你呢就是薛二哥了。”
骆文珊这时已经上了马,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道:“那我呢?还有侯爷的侍卫们呢?我们要不要都按大小排个顺序,一顺叫下来啊?”
丁乔等人一听马上说道:“小的们怎么能跟侯爷还有二位大侠称兄道弟?不敢不敢!”鲁远也在一边说:“是呀!我看三位爷可以论年纪排序,我们就还是算了。骆姑娘,哦不,骆三爷,时大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们。”
骆文珊失笑道:“哟,怎么怕成这样?难道你们侯爷还会吃了你们不成?”
丁乔等人纷纷笑着摇头,直推不敢。骆文珊本来还要再说几句,可转念一想,只是叹了口气,终于没再说什么。她心里清楚,虽然在她看来人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可丁乔等人终究是给别人当差为奴,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所以要想饭碗端得牢就不能随便造次,所以也就不再强求了。
十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恨不得马上就飞到京城去。但是,人总归是要休息的,就算人不累,马也会累。
这天夜里,他们到了一座名叫江南的小镇。这座小镇虽然名为江南,但一点江南的风采也没有,除了在那个勉强能称之为城门的土堆上有几棵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枯树之外,在镇上就再也看不到一点活的植物了。这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镇和其他的塞北小镇一样满目荒凉,尤其是在这冬夜里,街上半个人影也看不到。十个人来到镇上唯一的客栈,叫了半天才把已经睡得昏天黑地的伙计给叫起来。伙计裹着件似乎几十年都没洗过的破棉袍子极不情愿的开了门,嘴里不停的低声咒骂着。但等到丁乔丢给他一锭五两的银子之后,他马上变得和这世上所有热情可爱的伙计一样,绽开牡丹花一般的笑容把十个人领进了各自的房间。这几天来连夜赶路,大家都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此时也顾不得后有追兵,每个人一进了房间便倒在各自的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骆文珊一觉醒来之时已是晌午。她洗漱完毕,穿好衣服,正在梳头,只听得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骆文珊打开门,只见薛玉臣一脸惊慌的站在门口,骆文珊只当有事发生便急忙问道:“侯,二哥,怎么了?”
薛玉臣左右看了看,说道:“进去说。”进得房来,薛玉臣低声问骆文珊:“骆姑娘,你今天见到时大哥了吗?”
骆文珊摇了摇头,又追问道:“侯爷,到底怎么了?”
薛玉臣答道:“我刚才去找时大哥,但他不在房中。店家说他一大早就起来出去了。我怕……”
骆文珊皱眉道:“我想时大哥也许起得太早,闲来无事就出去走走吧!要不,我们出去找一下再说?”
薛玉臣道:“希望如此。但此事要是万一……,万一如我所担心的那样,我们……”
骆文珊心中一凛,她知道薛玉臣担心的是时至钢偷了军饷已经溜掉了。虽然她知道那不可能,但她有另外的顾虑:如果时至钢并非是哥哥所说的真汉子,把他们这些人给卖了,那就糟了。
骆文珊深吸了一口气,果断的说:“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去找找。要真是那样,也好早作打算。”
骆文珊和薛玉臣走出客栈,正不知该从哪儿找起,却听见身后响起了时至钢的大嗓门:“二弟,三弟!”二人一回头就看见了扛着一个大包袱的时至钢。三人回到客栈,时至钢打开了包袱,只见里面都是些鸡蛋、肉干和烙饼。骆文珊和薛玉臣这才明白,原来时至钢是出去买干粮了,二人心中不禁暗叫惭愧。时至钢却不知二人心中有鬼,他只顾着向二人诉苦道:“这个鬼地方!一两银子只能买十个鸡蛋。你们说,这不是明抢吗?我在苏州的醉仙楼吃的桃花鸳鸯蛋也没有这么贵。还有,我跑遍了整个镇子才买到了五斤肉干,你们知道多少钱?十两银子!”
骆文珊笑道:“想来是时大哥心太好,没和他们讲价。”
时至钢道:“讲价?人家开始根本就不打算卖给我。我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的。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事呢!就几个破鸡蛋烂面饼还有价无市了。但就这些东西也顶多只够咱们吃三四天的,而且此地离下一个集镇最少还有十几天的路程。我是没办法了,只有上了路再慢慢想办法吧。”
时至钢说得越多,骆文珊和薛玉臣心中的羞愧之情就越发强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龌龊不堪的小人,真恨不得能找棵树撞死。因此在吃午饭时,二人一个劲的向时至钢敬酒,把时至钢弄得莫名其妙,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对小鸳鸯是不是又要给他下套了。
吃过午饭,一行人便起身上路,正要出城却被一队官兵拦住了去路。那些人中领头的似乎是个县丞,隔着老远就朝薛玉臣行礼下跪,口中说道:“侯爷金安!卑职日盼夜盼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
薛玉臣见骆文珊在一边偷笑,不便端起侯爷的架子,就含含糊糊的应道:“哦,好。你起来吧。劳烦大人了。”
那县丞爬起身来,又躬身说道:“卑职得幸能再次见到侯爷的天颜,真是卑职的福分啊!嘿嘿!”
薛玉臣奇道:“这么说,你以前见过我?我怎么没有印象?”
县丞陪笑道:“侯爷日理万机,心中所念的都是国家大事。卑职这等庸人岂能在侯爷心中留下印象?卑职三年前在京城校场有幸见过侯爷,侯爷的英姿让下官毕生难忘。今日得闻侯爷至此,卑职斗胆,为侯爷略备了些粗野的吃食用具。”说话间,身后的军士抬上了四个大大的藤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吃食和酒水。
薛玉臣有心推辞不受,便对县丞说:“大人费心了。可是我们带不了这么多的东西。”
那县丞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马上说:“不妨事,不妨事。卑职已为侯爷备下了一架轻车,不如把这些东西放在车上。到时候取用起来也方便啊。”说着,只见他的手一挥,一辆双驾马车像变戏法一般被牵了出来。
薛玉臣着实没想到这位县老爷如此善于逢迎,正欲再开言辞谢,却听到时至钢怒喝道:“你这个狗官!我说我怎么跑遍了江南镇都买不到东西,原来是被你搜刮了来。哼!害得我一个上午都不得好过。”那县丞目瞪口呆的望着时至钢,一时也吃不准他是何许人也,但既然他和薛玉臣一路,那就万万不能得罪。因此这位县丞大人也不敢争辩,只是一个劲的陪笑。
骆文珊这时开口说道:“时大哥,我看这位大人也不是故意和你过不去的。”
县丞倒也机灵,马上说:“是卑职的错,是卑职的错。还望这位大人海涵。”他心想薛玉臣身边的人非富则贵,这位说话如此盛气凌人,没准也是一位大官。
薛玉臣此时只想早点摆脱这个谄媚的小人,便对时至钢说:“时大哥,刚才你不是说咱们的干粮不够么?但我们赶路要紧,在半路上也不便再想办法找干粮。我看这些东西我们还是收下好了。”时至钢想想也是,便点头答应了。
那县丞见薛玉臣对时至钢如此尊重,越发认定时至钢也是朝廷大员,说不准是哪位王爷也不一定。县丞心想,今天的这柱香看来真是烧对了。当下他就欢天喜地的指挥着军士们将四筐东西搬上了车。待到装车完毕,县丞又谄笑着对薛玉臣说:“侯爷,此去京城路途艰苦,还请侯爷珍重。侯爷是朝廷的栋梁之才,更应保重贵体。卑职恨不能随同伺候侯爷左右,一效犬马之劳。”说到后来,那县丞居然语音哽咽,目中也湿润起来。
骆文珊和时至钢在那里看得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人逢迎拍马的功夫竟然如此了得。薛玉臣心里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阿谀奉承的小人,但碍于骆文珊在身边又不好发作。谁知那县丞却越说越带劲,薛玉臣心中尽管气恼但也只得尽量和气的说:“有劳大人了。告辞。”那县丞见薛玉臣要走,才突然醒转过来,跟在薛玉臣的马后大声说道:“侯爷,卑职姓冯,名金贵。一心为朝廷尽力,请侯爷回京后一定替卑职美言几句。冯是二马冯,金是黄金的金,贵是富贵的贵。侯爷一定要记清楚啊!……”薛玉臣等人已经看不见踪影了,那位冯金贵大人还在原地极目眺望,一边朝想象中的薛侯爷挥手道别,一边对身边的人说:“侯爷真是爱民如子,平易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