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龙套的自我修养
4980300000038

第38章

爱老爷子说,你坐在火炉旁和一个金发妞儿聊天,和跟我这个糟老头子聊天时所感觉到的时间的流逝速度是不一样的。所以很显然,金发妞儿具有使时光飞逝的超能力。

因此我很想知道,魔教到底把那一百个金发妞儿藏在了哪儿。

我当然不是在暗示我每日逍遥快活乐不思蜀。实际上,我在魔教的生活几乎一直是高度紧张而又单调乏味的,每天一睁眼就是和各色人精打交道拼演技:和东方储装无知冷淡,和东方厉装羞涩惊惶,和时典装彷徨同情,和摄心装自卑无奈,和其他来劝我拥兵自重的风投家们装花痴肤浅……

就好像强迫一个业余棋手每天一睁眼就和四五个九段高手开展车轮大战,且不说棋局输还是赢、对手对我蔑视还是看重,单是我每天的心理压力就大到不行。更欺负人的是山中不知岁月,洞外也是常年的冰天雪地,魔教又从不过中原的各式节日,所以于我看来,今天就是昨日的重复,这个月又和上个月没什么分别。

初时还觉得焦虑无奈,到得后来就有些麻木,在麻木之中数着日子,不知不觉竟也过得飞快。

我从来到魔教第二天起便自己做了个描红本,每天晚上描一笔记日子,到了第三百天时,我还趁着蹲茅房时偷偷哭了一回以兹纪念。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是觉得茫然又惶恐,就好像站在悬崖峭壁上,明明知道走投无路,却还是因为侥幸而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且一混就是将近一年。

往后的日子怎么走?不知道,大概也是由不得我自己的。

第三百五十天开始,东方储渐渐有了些下世的征兆。

他虽是如往常一般种菜喂猪,每十日与各位长老堂主们商议教务,脾气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然而他饭量却不易察觉地慢慢变小,醒得也比往常早,同我说话时眼神会不自觉散开一瞬,像是连精神都难以集中了。

我不由忐忑不已,忙苦思对策,当晚又将魔教中人按照出场顺序捋了一遍,最终却绝望地发现,数来数去,我能够信任的人也唯有药何涣一个而已。

但就算是他,我也只是因为药先生的原因而信了他七成。这人毫无底线,我虽然尊敬他的专业素养,却不能仰仗于他的承诺和人品。

唉,孤立无援。

事到如今,也只得抱着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安慰自己了。

明知道没办法也只得拖着,反正也是无事可做,我便继续观察东方储的身体状况,继续描日子,每天出去的时候眼睛总往能藏得住人的死角瞄,暗暗考虑怎样才能在有变故发生的时候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就算是无益也罢,权当是积极的暗示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一直到了第四百天。

东方储好像也数着日子一般,这天一大早他便把我叫去书房,拉着我手和颜悦色地问我:“情儿,你来了魔教也已经一年有余,该看的不该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依你之见,魔教究竟是好是坏,所做作为是对是错?”

我想了一下,谨慎答道:“魔教刑罚严酷、滥用药物控制低级教众,纵使对本门教众也不算是太好,更别提买卖兵器毒药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因此我若说魔教是对,教主也知我所言非实。然而我听说三十年前的魔教刑罚更加严苛,教众穷凶极恶却只能勉强温饱,因此我想,魔教能有今天已是长足发展,教主其功至伟,只是一人之力,难以回天。”

东方储呵呵低笑重复:“是啊,一人之力,难以回天……”

他沉默一会,突然道:“情儿,我知你这些日子不过是装糊涂,其实你是知道的,我这身子,怕是要不行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加力,五指如铁铸一般,我顿时手腕剧痛,小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不由脚一软倒在他脚边,喘息着答他:“我……我知道。”话出口时不由胸口微酸。

傻子都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我这口肥猪养了一年多,之前吃的不干净的东西想必都已经排泄殆尽,该是杀了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思及此又愈发绝望:若他执意要用我做药,我又哪有逃脱的机会?一切的逃生之法都不过是我痴人说梦罢了,现实是残酷的,他不会给我任何活路。

我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东方储竟还慈爱地看着我微笑:“知道就好。我怕是就这三个月左右的事了。你这一年来从未和我提过任何要求,我每思及此便愧疚万分。现在就当是满足我一个心愿,你可想要我做什么事?只要你说,我便尽量去办。”

想要你做什么事?

这算是死刑犯最后那顿豪华的晚餐吗?

我不由讽刺地看着他:“我想回青阳派。”

东方储果不其然长叹一口气:“情儿啊情儿,他们已容不下你,你又何必心心念念对他们不忘?”

我一笑:“教主方才不是说,只要我说,您便尽量去办?”

东方储再次连连叹息:“你这倔脾气!”叹了半晌又问,“你只想回青阳?”

我垂目不语,眼前再一次掠过程铮的面孔,心里竟没有一丝惊慌之意,想必我也早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东方储摸摸我发顶,半晌低声道:“你若想去,那便去吧……”

什么?!我猛地抬眼看他,心中疑惑多过喜悦,闹不准他究竟什么意思。

死刑犯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放我走吧”,所以强盗们就真的把他放走了?

开玩笑!

我紧紧盯着东方储,他沉默片刻,果然补充道:“我会叫墨潜陪你回去,你们快去快回,路上别耽搁,到了青阳派也别惊动别人,就远远地看一眼便赶快回来。……回来看我最后一面。”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我不由胸口发凉,然而转念又想,如今身在北地,魔教的大本营,我逃出去的几率太少,所以才老实本分不招惹是非,但是到了中原就是遍地肥羊一匹瘦狼,墨潜就算武功再高又哪能十二个时辰地看着我?总能想到办法给我逃了,到时候我就是泥牛入海,你们再想我乖乖回来送死可就难了!

主意打定,我不由喜笑颜开,然而面上仍克制着没有笑得太放肆。东方储也看着我笑道:“我知你开心,就别绷着啦!——咱们父女相处了一年多,也算是两相和睦,如今我就快要走了,就当是我用这个愿望,跟你换一声爹可好?”

大概因他声音太轻,问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竟有些发飘,像是气力不济一般。

我当然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同情心泛滥,然而这一个字换一个生机的交易明显还是我赚了的,我当即作出几许为难的样子,咬了咬嘴唇,轻声唤他:“爹。”

东方储长出一口气,绽出一个笑容:“好,好孩子。”又双手搀我起来,“去收拾一下吧,好好养足精神,明日一早便启程,早去早回!”

我大喜,连声道谢后便忙忙退了出去,下午时又借着针灸的名头去药何涣那求药。

药何涣听了我的简述连连皱眉:“教主本就没有拿你制药的心思,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不吩咐我替你调理身体以备药用,现在又怎会因为愧疚而放你回青阳?其中一定有隐情,说不定教主早就知道你鱼目混珠,所以将你放出去试探东方厉的动作。若他果然上当狙杀于你再嫁祸给墨潜,教主就能够借此机会除了东方厉,再将自己女儿接回来继位。——他说的三月之内的话,只怕也是往少了说,试探少主动静的。”

我冷笑:“谁管他究竟意图如何!我又不是魔教熬熟的鹰,哪有见到蓝天不展翅高飞的道理?只要放我入了中原,就算得手的几率只有一成,我也要试上一试!至于教主和少主的矛盾,便不是我担心的了。——堂主放心,我断不会把药下在墨潜身上牵连你就是。”

药何涣皱眉看我半晌,找出个盒子推给我道:“这是药堂几种普通的迷药、毒药和幻药,你自己挑着带罢。纵是下在墨潜身上也没什么,这些只是普通货色,任何一个喽啰都能拿得到,我只推说不知就是。”

顿了顿又道:“只是墨潜机警得很,又做惯了这类皮里阳秋的行当,你未必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你若是逃了又被找回来,就休要怪我翻脸无情坐视不理了。”

我点头苦笑:“我都省得。堂主的好意我记在心上,若是我能逃出生天,定然当面和药先生说,他师兄义薄云天,是个好人!”

药何涣连连摆手:“别拿好人糟践我!你愿意挑什么就挑什么,挑完了赶紧走!”

我连声答应,几乎将盒子里的东西全部搜刮了藏在身上,又溜到工堂去偷了几把精巧的小刀钢丝一类的东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东方储那里,躲在房间打点行装。

第二天中午,我背着自己的小包裹站在了墨潜面前。

墨潜笑眯眯地保证一定完成任务后便同东方储道了别,一出山洞又笑眯眯地指指我脚踝:“别跟你墨叔耍心眼,手腕和脚腕上藏的钢丝解下来。”

我眨眨眼睛,笑道:“墨叔别闹了,这是我从工堂借了绑护腕护腿的利器,现在解了叫我拿什么绑?您武功盖世,还怕看不住我一个黄毛丫头?大不了您先记在账上,待到再往南走一走,稍暖和一点的地方,我换上单衣,顺便就把这几根钢丝解了,您看行吗?”

其实他现在要我解了也无所谓,我本来就是故意露给他看的,除了钢丝,还有袖子和包袱里藏的迷药,脚上别的小弹刀,靴子里插的钢丝……都是没什么用但专门备着让他没收的东西。真正有用的我反而藏得隐蔽又坦然,就赌他是否会低估我。

赌赢了我就赚了,赌输了我只得再想其他办法。

墨潜果然不肯罢休,从自己的包裹里抽出几根牛皮绳递给我,笑道:“丫头你怕什么?墨叔武功高强,还保护不了你一个黄毛丫头?把钢丝解了,省得伤了自己,我还得跟你爹解释!”

他态度坚决而不容反驳。我争辩几句之后就装作辩不过,委委屈屈地按照他的意思就地换上牛皮的绑绳,将四段锋利的钢丝锯交给他保管。墨潜这才拎着我施展轻功穿城过镇,到得临近的镇上买了两匹快马加紧赶路,一匹跑得不成了便卖掉换另一匹,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全在马上,争如奔丧一般赶时间。

这样紧赶慢赶,到了第五日才终于来到中原的一个小镇上。

小镇虽不大却是样样俱全,一条街里卖成衣脂粉加吃饭的地方都有,只是民风剽悍了些,刚走到街口就听一家饭庄的老板娘站在二楼露台叉着腰骂道:“个死猫儿不抓老鼠倒偷吃我的腊肉!看我抓着你之后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我心念一动,指着那饭庄笑道:“就这家吧,猫儿都喜欢的腊肉,应该不会差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