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龙套的自我修养
4980300000041

第41章

最初的气愤惊惶过后,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我应如何逃出生天,成功的几率又有多大。

有乐堂弟子跟踪,说明墨潜要么还没赶到,乐堂弟子不敢轻率决定是抓是跟;要么他就是打着螳螂捕蝉的主意,要引到什么人上勾之后,才会顺手将我这个饵收回去。

乐堂是魔教负责情报跟踪的专业机构,这样多人接力的模式极难跟丢目标,又是他们在暗我在明,几双或是十几双眼睛紧盯着我一人,我金蝉脱壳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而且我若离开尉迟翎独自潜逃,是否就是利大于弊?

乐堂的探子就像是壁虎的尾巴,就算砍了过不多久也会长出来,然而武功高强的侠二代却是不容易再碰上的。若墨潜计划抓我回去,我轻举妄动,恐怕会让探子们先动手将我绑了以策万全;而若他们是等着东方厉的人来暗算我,那我离了尉迟翎,岂不等于是白白浪费了保镖一名?

不能再逃了。

但也不能告诉尉迟翎实情。我逃跑这事怎么看怎么像是魔教窝里斗,他若是正义感强些,直接拔飞刀嗖嗖了我也是有可能的。

心念电转之间,我计上心来,于是伸手掀开车帘,让阳光照在自己脸上,正色叫他:“翎哥。”

尉迟翎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眼看向我,突然瞪大眼睛愣在当场。

我模仿着楚修竹的模样弯了弯眼睛:“翎哥,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和楚姐姐有些像?”

昨晚灯光暗淡,今天天不亮便又启程赶路,他虽知道我的大致模样,却从没在光线明亮的地方见过我,因此也瞧不出我和楚修竹十分相像的一双眼睛。

尉迟翎目瞪口呆:“像……像极了……你和……楚姑娘?”一边说,一边腾地红了脸。

咦,这么纯情?

也是,他刚刚向我吐露了一番猥琐的尾行事迹,这个时候突然爆出来我和他的心上人有些相像,正常人都要羞涩一小下的。

我放下车帘,换上一副哀戚表情:“她是我表姐。”

边说边努力睁大眼睛,幽幽看着他:“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和我表姐确实只是最近才刚刚相认,然后转眼便各奔东西。我本和江湖中人无甚瓜葛,然而最近却惹上了天大的麻烦,闹得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受尽旁人冷眼,被吓得怕了,所以才不敢告诉你实情,但是方才……我看外头,似乎我的麻烦又来了。”

尉迟翎一惊,忙忙追问:“姑娘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你放心,纵是天大的麻烦,我也必定全力助你脱困!”

我不由苦笑:世家公子见的世面还是太少,连什么麻烦都没问就先拍胸脯说一定全力相助了。若是放在魔教,怕是一定会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笑过之后胸中又是暖意顿生,事先编好的谎言竟一时说不出口,待深呼吸几次之后,才低着眼缓缓道:“我幼年失怙,是伯父一家抚养我长大。伯父家境殷实,虽谈不上富甲一方,却也算是当地大户。然而三月前,他自北地回来之后便长吁短叹,心神不定,过得几日,他与我堂兄竟在家中惨遭毒手,我与堂姐婶婶出外上香,听到噩耗之后婶婶一口气没上来,竟就……去了。我和堂姐匆匆回家中料理后事,当夜却有黑衣人趁夜来袭,他们统统表情麻木,一人被我们护院所伤之后,竟被他们同伴杀死……”说到此轻轻咬了一下舌根,双眼当即泪光盈盈。

尉迟翎失声道:“魔教烈堂死士!”

要的就是这个答案。我暗暗点头,面上神情又是哀戚又是惊惧:“翎哥竟也知道?我和堂姐去报官,官府置之不理,回到家中,那黑衣人的尸首竟也不翼而飞。我们有心寻求族人庇护,却无一人敢收留。迫于无奈,我二人只得各自逃命,如今也不知我那堂姐现下是生是死……”说罢微微垂眼,酝酿已久的泪珠当即滑落脸庞。

尉迟翎立即手足无措,愣了半晌才掏出帕子递给我拭泪,又轻声问我:“姑娘可知道,魔教为何追杀你伯父一家?”

我擦了眼泪摇头苦笑:“若是知道倒也罢了,他若求财还是求物我们都给得。就是不知道才最折磨,他们一路追踪,倒像是只为我性命而来。”

顿了顿又忐忑道:“不瞒翎哥,方才我透过车帘,竟在临街酒楼看到一张熟悉面孔,想来他们已发现我行踪,怕是一时半刻便要动手了!……翎哥与我萍水相逢,我不过仗着你对我表姐情根深种便百般利用,说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厚道之举。若是翎哥不愿趟这浑水也是情理之中,只求你放我下车时,能稍稍避着些人,莫要叫他们看出迹象,立刻便将我抓了。”

尉迟翎当即正气凛然道:“惩恶扬善是正道人士的义务所在,我虽不算什么侠义之士,却也不能见死不救!”

说罢掀起车帘看看外头,斟酌片刻,道:“咱们现在已快到陕西。三秦镖局的林镖头与我大哥相熟,我们可以先去找他救急,请他带几位镖师与我们同上少林。只要入了豫州地界,谅那群魔教鼠辈也不敢在少室山脚下撒野,到时你便安全了。”

又看着我笑道:“下个月月末,英雄齐聚少林共谋讨伐魔教之举。咱们若是有幸,说不定也能偶遇一两位故友结伴同行。魔教宵小向来不敢见光,看我们人多,便先怕了。因此我虽无十分把握,但你只要时刻不离我左右,应该是无甚危险的。”

我忙笑道:“那就多谢翎哥了。”

我这么轻易就得了他的许诺,本应开心释然的,然而心里却仿佛装了架生锈的铁秋千一样,吱呀呀地荡来荡去,总是不能安稳。

我又旁敲侧击地再四提点他不可大意轻敌,听他保证会严阵以待之后还是不能放心:魔教教众和魔教长老的威力又怎能相同?墨潜在魔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尉迟翎却不过是世家公子,纵是他严阵以待又能如何?只要墨潜出手,怕还是螳臂当车,若是反而激怒了他,恐怕还会杀了尉迟翎灭口。

我不由更加难受:我与尉迟翎无冤无仇,他又热诚待我,我若是因一己之私无辜害了他性命,岂非与魔教众人无异?

然而要我即刻慷慨赴死,我却又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我茫然地垂头坐着,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将装着乐心儿那枚金印的荷包摸出来攥在手上,转头向他笑道:“翎哥,你用的是什么兵器?看你气定神闲的模样,功夫一定十分高强吧?”

尉迟翎腼腆地笑笑:“我是柳叶山庄的幺子,用的自然也是尉迟家家传的柳叶飞刀。随身两只刀囊里各有六十四枚飞刀,纵是魔教众人展开车轮战也尽够了,你大可以放心。”

我连连咋舌:“这么多?那……可以送我一枚吗?”

尉迟翎痛快答应,当真就从座位下取出刀囊,拔了一枚调转刀柄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左手借着接刀时探身的动作略撑在他身边一瞬,就这一瞬的功夫,我已将那金印塞进他刀囊空出来的那一格内。

我拿着柳叶飞刀把玩一番,半晌抬眼笑问他:“翎哥可曾去过北边关外?听说那边有许多生着一双灰眸的人,他们住在以他们族人命名的雪山里,一生之中从未见过除冬天以外的季节,因此也不知道柳叶究竟是什么形状。”

尉迟翎显是并不太感兴趣,只是出于礼貌才笑着附和我道:“那岂非十分单调?”

我点点头,垂眼看着飞刀低声继续:“是啊,因为连年飞雪,他们平常只能住在洞中,洞口隐蔽背风,里头却是十分宽敞。山中一年四季都被大雪覆盖,所以于他们来说,夏天不过是白天稍长些,山中河里有一种叫做油条子的鱼回流产卵罢了。——听说那种鱼是种特殊的海鱼,油膘肥厚,只在夏天跋山涉水,游回源头。”

尉迟翎听得一头雾水,刚要开口发问,我连忙笑道:“翎哥莫怪,我闲时爱看些志略类的闲书,平常亦愿意说些轶事炫耀,紧张了这么久如今一时松懈,却是有些旧病复发了。”

他恍然大悟,也笑道:“这些轶事却也有趣。”

我嘿笑几声敷衍过去,心道你不要当真把我的话当成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正道这些年一直不知道魔教老窝藏在何方,若你之后能恍然大悟,找个明白人完完本本复述一遍,魔教的地址便算是破了案了。

也算是我做出的最后一点贡献吧。

可惜见不着程铮了。

我不由心中郁郁,自己闷了盏茶的功夫,不防尉迟翎突然问我:“还未请教姑娘,姑娘原本叫什么名字?”

我转转眼珠,笑道:“姓程,双名念筝。”

说完心情莫名大好,暗道就算见不着我们家师叔爷,该调戏还是得狠狠调戏。

尉迟翎笑着点头:“好,程姑娘,今日事了之后,你我再叙旧事!”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在车顶上仿佛敲门一般轻叩三声,墨潜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车内:“里头坐的公子,老朽叨扰了!咱们贸贸然来访不为别的,与您共乘的姑娘我们家逃家的小姐,咱们护院逮人回去也是职责所在,求公子行个方便,停车让我们请人回去!”

尉迟翎看我一眼,抓住刀囊负在身上,双手各按着一枚刀柄笑道:“小姐?我本以为是赎了个姐儿回家当个屋里人,怎料竟是小姐?”边说边向我挤眉弄眼地讨饶,又扬声笑道,“这位老丈,你若是确定你没认错人,咱们便停下车好好地说道说道。若确是你家小姐,便嫁给我做个侧室吧!三日之后新妇归宁,我定备着上好金猪陪她回门!”

墨潜呵呵低笑:“公子说笑了!老朽只是名护院,又如何做的了东家的主!还请公子先停下马车,咱们看个分明再说吧!”

尉迟翎一声轻笑:“就依老丈!”说罢高声叫马夫停车,不待车子停稳便双手各持一枚飞刀,隔着车帘扔了出去。

只听得外头叮当连声,墨潜再开口时,声音里搀了一丝怒意:“这位公子,我好言好语请你停车,你却还未见面便刀剑相向,却是什么道理?”

尉迟翎脚一蹬地,整个人立即如箭一般弹射而出,紧接着又听到车外响声不绝,似乎并不止他一人迎敌。我顺着门帘向外张望,却见那车把式没了踪影,想必也跟着他应战众人了。

还待再看,却听得尉迟翎边战边笑:“老丈好身手!不知老丈的东家又是何方神圣,每月月银是否够花?你如此好的身手莫要明珠暗投,不如就踹了你那东家,来我柳叶山庄做管家吧!”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紧挨着车厢处一声闷哼,尉迟翎又笑:“老丈你跟我正打得热闹,却叫手下偷袭车厢,却是什么道理!”

墨潜怒道:“尉迟家的小子!我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处处容让,你休要蹬鼻子上脸,逼我出手,置你于死地!”

他话刚说完便听见尉迟翎一声隐忍的闷哼,我知他业已挂彩,不由心中怆然,双脚酸软,深深呼吸一回才提起三分勇气,猛地冲出车厢,握着从尉迟翎那要来的飞刀,冲着马臀便是一刀扎下。

马儿吃痛,当即人立站起又撒腿飞奔,转眼间就奔出去五六丈有余。

我攀着车身左摇右晃,耳听得尉迟翎的急切高呼:“回来!快跳车!”心里不由又是一声苦笑,手握染血的飞刀回头张望,眼见着墨潜一马当先,与我的距离越缩越短。

我索性蹬住木板转身看他,他与我四目相对,一声长啸之后竟提起蹬地,整个人如大鸟一般飘摇而起,右手五指成爪,迅速向我抓来。

我盯着他大声道:“我不是东方储的女儿!”

一边说,手中飞刀已经向着他掌心迎了过去:“你们抓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