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风沙卷地而起,风冷得刺骨。
高高的宫墙上站着一抹白色的人影,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伫立着,眺望南方。她的脸上未着素妆,身上也只有一件薄薄的衣裙。她看似忧愁,风一吹,她便左右摇摆。
一个年纪较老的太监站了起来,往前挪了挪身子,舔了舔干燥发白的嘴唇,从喉咙里颤巍巍地发出几个声音,对着墙上的人说:“娘娘,日落了,咱回了吧?”
听见的太监们都提了精神,眼中都有了色彩,眼巴巴地等着墙上的回答。
墙上的人没有应答,眼睛依旧在空旷的南方游荡。
“娘娘,娘娘?”老太监试着唤了主子两声。
另一个太监用手肘碰了碰老太监,用眼神预示他不要说话,又指了指正南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太监恍然大悟,也叹了一口气,同情地看看墙上的人,颤悠悠地重新跪了下去。
突然有一滴水打在老太监的脸上,老太监用老手摸了摸脸,看了看天,不明白这朗朗的天哪来的雨水.这时,又一滴水打了过来,老太监马上向墙头看去----娘娘的脸上已经泪流成河,是风把娘娘的泪水吹走的。
老太监惊恐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洪亮地喊:“娘娘万福啊!”
同行的太监马上也整齐地把头磕了下去,齐声高喊:“娘娘万福----”
墙上的女人终于转过身来,脸上一抹凄楚的笑容,声音是干渴和沙哑的:“王上呢?他没来吗?他真的让我----他曾经对天发誓说是最爱的女人在这严厉的风口子里站了一整天,他看了吗……大漠的日出日落我全看见了,也明白了,但是他明白吗?”
老太监偏着头,惶恐不安地接了话:“娘娘,王上忙啊!他日理万机的,你得体谅他啊!我说娘娘,咱回了吧,都一整天了,你没进一滴水啊!千金之躯哪能受得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奴才们可担待不起啊,娘娘----”
“千金之躯?”女人苦笑的昂头面对苍天,泪水不住地往下掉。终于,她发疯似的大笑着,那笑声很凄厉。
“娘娘万福----”众太监响亮地磕了一头。
女人愤然的指着上苍,怒吼着:“苍天啊!你给予我生命活在这个世上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我是如此的愚蠢,相信他的誓言在你的见证之下会保护着我与他的爱情永不褪色,如今呢?你看看!你看看啊----”
“娘娘万福----”众太监又响亮地磕了一头.
女人慢慢地低下头来,绝望地看着那些太监,她再次望向南方,最终认命地闭上眼,随风飘下。
老老少少的御医们在“觉明宫”里忙碌地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是不安的神色,见了面也只是相互看一眼,以求取对方还在人世间的证据。
在宫殿里,一个怒发冲冠的男人正在焦急不安地来回渡步,顺手抓来一个御医,便吼叫着:“人怎么样了?醒了没?”
被抓的御医惊恐万分地看着至高无上的大漠天子,结结巴巴地说:“快,快了,娘娘快了……王上饶命.”
男人把手中的人甩到一边去,手一拳重重地击打在墙壁上。
男人身边一个副将立即走过去为男人检查手是否有受伤。
“滚!”男人低吼了一声,可他的副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于是他又低吼了一声:“阿丹,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叫做阿丹的副将抬头朝男人笑笑,平静地说:“王上,属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王上立即回宫。”
男人用眼角扫视着他。
“您还记得您曾经答应过段娘娘的那些话吗?如今您已经毁了一个誓言了。”阿丹轻声地在王上的耳边说。
这时,一个御医急冲冲地跑进来,跪在地上开始行礼:“王上千岁千岁……”
“滚!”男人怒吼着.“现在什么时候,还在这给我行你们大宋那些迂腐不堪的礼数,人呢?人呢!”
“娘娘已经醒来,气色也好……”御医还没讲完,男人已经不见了地
他就是沙漠的雄鹰,大漠的天子—耶律茗,一个智勇双全的男人,一个国家的支柱,一个民族的英雄,可他最终忘记自己还是一个最平凡的丈夫。
耶律茗冲到觉明宫深处,心为那一间悬挂着“断雁秋霜”匾额的房间而忐忑不安,因为那间屋子里有一个他无奈的人。走到房间门口,撤退了所有的士兵及丫环,自己推门而入,隔着重重雪纱望着正坐在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惊觉有人进门,立刻出声发问:“是谁?”
耶律茗坐在桌子边上,仔细地端详着在重重透明雪纱后面的那个人。朦朦胧胧之间,似乎是当年初次相遇,也是这样朦朦胧胧的感觉。
“是王上吗?”雪纱后面那个人又发问了。
“嗯!”耶律茗简单地应了她一声。
雪纱后面的人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不客气地说:“王上请回吧!”
耶律茗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站起来,想往前。雪纱后面的人马上出声阻止了耶律茗的脚步:“王上答应过臣妾的----”
是啊!好像在很久以前曾有这么一回事,答应了她不再见她的容貌,不再碰触她的身体,不再踏入这大宋皇帝赐予的“觉明宫”。可是他今天已踏入这宫殿了。
“很感激王上能来看望臣妾.”雪纱后面又传来淡淡的声音,没有半点的感情,“但是王上答应过臣妾不再踏入‘觉明宫’的,臣妾在此谢过王上了。”
耶律茗没出声,望着雪纱发呆。
两人安静了许久.耶律茗又往前走去,手掀起了一层雪纱。
“王上请不要过来,您答应过的----永世不见臣妾的容貌……”雪纱后面的人又出言阻止耶律茗的脚步.
耶律茗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的愤怒正在苏醒。
“你可知道这里是我的王土,大漠里的每一颗沙子都是我的,你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我赐予的----我是对你许诺过那些话,但我毕竟还是一个君王!”耶律茗冷冷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宋王把这座宫殿赐予你,你别以为这就是你的避难所,以为在这座宫殿里你就可以不用臣服于我,别忘了,这座宫殿的根基就扎在我的王土里!”
雪纱后的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王上,你不该对臣妾说这些,这些只会让臣妾更加思念我的故乡。”
“我就知道你后悔了!”耶律茗怒斥着。手上的雪纱被他用力的撕扯着,碎了一地。
“我没有!我没有后悔什么,我没有!”雪纱后的人儿凄厉地喊着,声音已经沙哑。
“没有?没有的话你会在宫墙上伫立了一整天,向着你故乡的方向膜拜着,以为我会同情心大发而允许你回家?段婵,你错了!”耶律茗一甩袖子,猛然背过身去。
“王上可知段婵的心意----伫立在觉明宫的城墙之上,大漠的风沙不曾让我迷失双眼,我看见了大漠的日出和日落,让我甘愿跌坠在风中的是落日的余辉让臣妾感叹着它的美丽----那是我们的爱情无法比拟的!我们的爱情曾经轰烈过,就像日出一样绚丽多彩,但是现在呢?只是灰暗的,没有色彩。”段婵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的移动着自己的身体,最后只得攀附在床柱上,望着雪纱后耶律茗那模糊不清的身影不住的流泪。
“爱情?你是要我回忆起我曾经经历的那些不堪的过去吗?我现在拥有了一切,你还不明白吗?这一切都属于了我,我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望宇’了,我是耶律茗,大漠的天子,你所要臣服的王上。”耶律茗越说越痛快,脸上露出了一抹因摆脱了过去而彻底的从心里发出的笑。
段婵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耶律茗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不再哭泣,反而苦笑了起来。“所以王上忍得了心让段婵在大漠如刀般的风口里站了一天,滴水不进。因为你的心已经铁硬了,你当然狠得下心!”
耶律茗愤然的转过身子,朝门外走去。
“王上!”他身后的人唤了他一声。
耶律茗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望着大漠的残月闭上眼睛。
身后又传来段婵的苦笑。
“你笑什么?”耶律茗不安的问。
雪纱后的娇媚容颜安静了,用着最平静的口吻,却说着耶律茗最为痛心的话:“王上,臣妾只是一平民百姓人家的女儿,承蒙王上厚爱,飞上了枝头成了凤凰……”
“不许你再说!不许!”耶律茗打断她的话,手重重地击打在门板上。
段婵的心随着耶律茗的手发出来的声响也重重地震了一下。她痛苦的闭上眼睛,任泪水夺眶而出。
“我是大漠的天子!我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望宇,我不再是!而你也已经不再是那个乐府小婢,你是我的妃子,是大漠的娘娘,你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可以给你的我都给你了,你还要什么?”耶律茗偏着头,盯着那隔断他与段婵的雪纱。
段婵终于哭出声来,哽噎着,那声音似乎很不真实,“我只要我的望宇,我不要当什么娘娘,我只愿我还是乐府小婢,你还是那落难的望宇——谁说你一无所有?我就是你的财富,我就是你的一切!什么王位?什么国家?你得到了什么?你又明白你失去了什么?你可有认真的替我想想?”
“我已经替你想了很多了!”耶律茗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段婵见耶律茗离去,心头一紧.猛然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让她可以支撑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她虚弱地向前走去,拨开眼前的白色雪纱。
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了,仿佛耶律茗刚刚的到来只是一场梦,一场太真实的梦。
“王上已经离去……”她喃喃自语,两眼发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