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敲响,站在黄沙场上的僧侣们鱼贯而行,慢慢地、有次序地离开了。
坐在地上的南妃猛然间站了起来,脸上的泪已经被风干了,她突然拉住一个小沙弥,发疯般地嘶吼着问:“人呢?我的夫君呢?你们看见了吗?看见了吗……黄梅时节家家雨……谁看见了我的夫君啊……”
被拉住的小沙弥面无表情地看着南妃,嘴里仍然默念着他的诗经。
“你们把我的夫君藏哪儿了?你们把他交出来啊!夫君啊……”南妃歇斯底里、几近疯狂。
颂经声又朗朗而起,将南妃的声音淹没。
远光寺的住持——远戍大师在几个弟子的陪同下走到了段婵身边。
段婵的神情有点恍惚,看着佛祖的眼睛有点迷蒙。
远戍大师在段婵身边站定,低下身子行了一个大礼,“北定公主,老衲有礼了。”
段婵听到声音,缓慢地将头转过去,不言不语。
“人既然已经顿入空门,又何必强求他再去涉足红尘呢?”远戍大师诚心劝道。
“大师,你惹过红尘吗?”段婵的声音枯燥沙哑,透露着沧桑的气息。
远戍大师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到:“老衲不是红尘中人。”
“说不是就可以不是了吗?”段婵的眼睛又转向高大雄伟的佛祖雕像,“红尘本是一个轮回,情缘聚聚散散,来来回回,谁在安排?谁在主宰?是这静坐不动的泥像吗?大师,我也只是一个俗人,要的不过是一份平静安宁,为何却要这般辛苦?比得到富贵荣华还不易?”
“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公主,不可强求。”远戍大师语重心长地说。
段婵苦笑了一下。
远戍大师朝身后的弟子招招手,弟子立即将一只托盘送了上来。
托盘里是一套由白色雪纱做成的长袍,段婵记得很清楚,那是她给南王做的最后一件衣服。
远戍大师的目光坚定不移,说:“公主,当日的南王已经不在,遗留下来的只是这件他在俗世所穿的衣裳。若是公主仍想带走南王,那么老衲只能交出这样东西——‘远光寺’何其之大的一座庙宇,我座下弟子三千四百余个,公主想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出已经脱去凡胎的南王……太难了。”
段婵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托盘里的东西,“大师,你是在威胁我吗?”
“老衲没有这样的意思。南王……他的慧根极深,也是他与佛有缘,还不还俗,肯不肯走出‘远光寺’皆由他自己的意愿。倘若他一直在期待公主的到来,那么今日你们便不会这么辛苦仍找不到。”
“不……大师,你错了,他是想回南岭的,他想过着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也很想天涯海角的流浪,是我的错……”段婵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从黄沙场上过来颂晚经的僧侣们陆陆续续地走进大雄宝殿,段婵麻木地看着那些低头从她身边走过的人,突然,她伸手拉住了人群中把头压得最低的一个,远戍大师的眼睛跳动了一下,神情有些惊住了。
被抓住的和尚安静着,不惊不慌,也没有抬头。
段婵低下头,试图去看那人的容颜。
尽管头顶上光明磊落,可表情却是些许的不安。
“这位师傅,你的身上……有桂花的香味……”段婵的声音沙哑,哽咽着说。
对方安静着。
段婵慢慢地跪了下去,抬头仰望那一方尊容。
见到了……是那张脸,没错!
南王啊南王……
段婵失声痛哭,抱着南王的腿,紧紧地,怕他消失不见。
她还是从这茫茫人海中将他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