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一时代的西方,因为近代商人自治运动的兴起和长期的斗争,已经使商人和权力掌握者、权力执行者的关系有了一个大致妥当的安排。当商人从事经营活动时,可以依据王国的法律保证其财产、经营活动不受干扰。也就是说,你身边的小哨官没有权力随便剥夺你的财产,占你的便宜,牟取你的利润。
这是近代中国商人所不得不面临的体制问题,不得不为之寻求解决的办法。
另一方面,清朝对工商业的阻遏严重影响了经济发展和国家实力的增强。整个帝国处于农业耕作自给自足的状态,因为没有战事,国家的开支仅限于皇宫、官僚和镇压叛乱,而且大部分官僚的开支也不用中央政府划拨,而是在其任内从当地老百姓的上贡和赋税中直接抽取,国家并没有储备足够的财力。
2. 横看世界:西方势力蛮横入侵
相形之下,西方近代的发展已经使其国家具备了一种崭新的面目。
首先,他们通过发展,有了相对有效的法律体系,基本划定了各行业之间的权利与义务,使得商业活动可以除法律外基本不受其他因素干扰。
其次,商业的发展使其国家有了相对稳定的赋税收入,国家也开始有意进行国防、教育建设,整个国家有了雄厚的财政实力。
再次,国家也丝毫不拘泥于在西方体制内的相互尊重。当西方的商人入侵非西方的不发达地区时,西方政府一向采取强硬的武力姿态保证他们的商人能有效地在该地区从事商业活动。对于一个不懂法律和平等为何物,也没有能力去维护自己应有权利的民族,西方从来都毫不客气地以大棒牟利益。
自18世纪中后期起,从英国开始,各西方主要国家纷纷进行了工业革命,钢铁机器制造、军械、纺织等工业迅速发展。
进入19世纪,轮船业已下水,蒸汽火车已经出现。从19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短短20年的时间,这两样东西已经取代了所有传统的水陆交通运输工具,成为西方争霸世界的两件利器。
西方之迅速发展,与清王朝之缓慢发展的经济情况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西方人漂洋过海,初来中国时,他们并不是一下子就以一种赤裸裸侵略的姿态出现的。
首先在贸易上,中国的丝、茶、瓷器深受西方人欢迎,成为中国与西洋贸易的大宗货物。西方商人大获其利,因而对公平贸易并无异议。
至于国与国之间的贸易顺逆差问题,一开始并不突出。西方既然喜欢中国的货物,也就不在意付出一点钱来购买。
只是随着交往的增多,西方商人逐渐发觉中国是个理想的商品倾销市场,尤其是对于东印度公司的鸦片而言。当西方商人满载货物回国,又空着船来中国时,他们总觉得这样空着是不合适的,于是就开始携带鸦片。
一开始,这种携带是少量的。随后,中国商人也发现这种商品很容易脱手。而且,许多地方官吏也逐渐喜欢上了这种商品,他们自然也就很容易为从事这种贸易的中国商人提供方便。
很快,这样的贸易扩展至全国。大清的银两迅速外流,大清的官吏和军队也都染上了这种能够让人沉迷的毒瘾。整个国家都陷于鸦片的烟雾之中。
当清朝政府听从大臣的劝告,正视这种商品的危险时,他们就派出官吏,对此采取严厉的措施。
这就是林则徐主持的著名的虎门销烟。
到了这个时代,西方人对中国的国家实力和官僚机制、国家体制都有了了解。根据他们的经验,只要用武力威吓,清朝政府就必然放弃强硬的禁烟政策。
事实证明,他们的经验是正确的。当轮船开近帝国的港口,炮轰帝国的城市时,西方人遇到的抵抗是微不足道的。清兵此时还在使用大刀和长矛,土制的大炮只能瞄准静物轰击,抵挡不住西洋大炮的进攻。当帝国的信使五百里日夜兼程地传递消息时,洋人坐着轮船,和它们几乎同时由帝国的南方到达北方。
这样的实力悬殊,使清政府受尽耻辱,不得不答应西方的各项要求,开放港口,并使鸦片贸易合法化。
中西之间的这种接触,只能进一步暴露清帝国的弱点。一开始,帝国视其为“夷人”、“性如牛羊”,后来却发现西方人手持神物,无可抵御。再往后,西方人已可大胆地进入帝国的首都,让帝国的皇帝闻风丧胆,落荒而逃。西方人可以烧杀抢掠,对此,清帝国毫无办法,既无力还击,也不能抗议。
3. 审视大清:羸弱之躯高烧不退
清朝从嘉庆帝开始,君主的才能都比较平庸。既缺乏康熙、雍正、乾隆的雄才大略,又无作为守成。乾隆盛世暴露出的各种社会矛盾日益突出,清朝已经危机四伏。正如一个不会保养的老人,身体本就羸弱,以致患上一点小病也会高烧不止,更何况,这次它患上的是来势汹汹的“流感”——太平天国运动。
太平天国运动,从其后来施行的政策来看,仍是不折不扣的农民起义。但是,由于它已经置身于一个东、西方思想激烈对抗的大背景下,其起事过程显得有些特殊。那就是,它祭起了西方“拜上帝”的旗帜,却又行农民起义之要求。结果,它两边都没有讨好,注定成为一个死局。
作为起义领袖的洪秀全,家庭为中农,略有几亩薄田。年轻时不甚得志,屡试不第。这可能对他影响很大,因为他后来的行为稍显异常,流露出欲望太强、志向破灭后不能自持的轻度变态心理。这一点本身也没有什么,大多数人都有可能经历这个时期,随后平平安安地过去。但这时,他遇到了几个非常虔诚和热心的传教士,在听了传教士的几次宣讲,阅读了几本他们的小册子后,他忽然认为自己开悟了,领略到了上帝的真谛。
于是,他就回到广东老家,组织几位志同道合者创立了拜上帝会,并且砸毁了中国人的偶像——孔子——的塑像。随后,他的几位跟随者在两广活动,借传教之名,秘密收罗会众。
洪秀全的经历非常特殊,他自认是上帝之子。这一点绝非基督教所愿意承认的。而且为了真实起见,他还乐意接受中国民间普遍相信的方式——显灵。而正是后一点,差一点害了他。
洪秀全起事后,大举北上,起先颇有直捣黄龙之势。随后,在攻下武昌后,他改变主意,挥师东进,沿长江顺流而下,夺取了六朝古都金陵。
洪秀全起事对中国近代社会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这一影响不是表现在经济和制度方面,而是表现在人力资源方面。洪秀全的太平天国对社会经济和整个社会制度的架构毫无建树。但是,太平天国使整个帝国的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一方面。为扶大厦于将倾,应时事之激而出现了一批风云人物。这批人物的典型代表就是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旧有的天道性命空谈已不实用,必须以新眼光、新手段解决整个社会的困顿,以维持一个民族在内困(农民起义)外扰(洋人攘扰)之时的最基本的秩序。其目的,直接是为了朝廷,间接是为了民生。
洪秀全的困难一开始尚不明显。但随后,曾国藩以护孔教的名义征伐,逐渐使所有的地主、知识分子意识到太平天国所奉行的东西,是一个与五千年传统所截然不同的异教。
地主、知识分子的这种意识,事实上把洪秀全置于一种不利地位。历来的农民起义,凡最终成事者,必须有地主、知识分子的参与。因为单纯的农民没有对国家建制的认识,也就不可能最终完成一个新国家的建设。地主、知识分子不参与,洪秀全的农民起义就只有陷入无序状态。
另外一种不利是在洪秀全集团内部。洪秀全接受了基督教的教义,严格以基督教的等级制度治军。整个军队不许结婚,不许男女同营。一旦发现通奸者,必处以极刑。而洪秀全一进入天京,就以封建帝王之制,搜罗天下美女,供己享用。为了表示宽容,他还允许按官阶与妻。管理者的这种特权和兵士阶层的受压迫反差甚大,最终导致下层对天王的怀疑和不满。
同样是在天国内部,洪秀全本来为了显示自己是上帝的儿子,就默许了东王杨秀清以上帝显灵的方式迷惑众人。但到了后来,杨秀清不仅自己不再相信上帝这种骗人的鬼话,而且公开向洪秀全的地位发起挑战。其结果,天京内部发生大的变乱,洪秀全的上帝说受到怀疑。影响所及,整个天国的运动从此走了下坡路。
到了天国后期,洪秀全又面临另一种尴尬。各西方国家与清政府再次签订条约后,东南各省成为其势力范围。为了防止东南各省被洪秀全割据,对西方列强的利益构成危害,各西方国家纷纷与清政府合作,出兵出枪,镇压太平天国。同为上帝的子民,却相互厮杀,这使洪秀全的教义再次受到冲击。西方国家的参与,使太平天国面临更强劲的敌手。常州失守,太平天国的将领就曾经轻蔑地对李鸿章说:“要不是戈登洋枪队参与,你休想从我手中夺下常州。”西方参与对太平天国的威胁可见一斑。
以上所述,是胡雪岩所处时代的大形势。影响所及,整个国家一直处于内忧外患的夹击中。胡雪岩因为身处沿海,上海又是近代洋人之集散地,对这种夹击,从一开始就感受得十分强烈,而且其事业的各个方面,也无不与这些夹击的处理有关。最显赫的人物都是在这时涌现出来的,平定内乱和抵御外患,也就是在这时进入胡雪岩的视野。胡雪岩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他理解了这个大背景,在这两只灾难的巨轮间奔走,对消弭这两只灾难巨轮的大人物提供了帮助。同时,借这些大人物的影响力所及,扩展了自己的商业活动空间。
回过头来,我们再看一看胡雪岩所处的地域。
胡雪岩老家是安徽绩溪,绩溪属徽州管辖。自古以来,徽州因为地瘠人多,不得不向外迁移,以商养农,以商业闻名。明清以来,淮扬商业,尤其是盐业发达。而淮扬商人的主体,就是迁移出来的徽州人。
徽州人经营最多的是钱业和当铺。而其他各业,凡可赢利的,徽州人也从来不吝参与。
胡雪岩因为祖上经营沙船事业,小有成就,全家就从绩溪老家迁到杭州。后来,沙船失利,破了产,胡雪岩一家经济陷于困顿中。
但是,杭州的地理位置非常优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既指它的风景,也指它的物产。杭州背靠杭嘉湖地区,自古农田肥沃,丝蚕业发达。而向南向西,整个山区种植茶叶,是我国近代以来著名的对外供应地。
杭州以北,是新近发展起来的上海和历史同样悠久的苏州、扬州、常州及太湖地区。自两晋以来,上述整个地区就成为我国著名的产粮区。宋以来,又是我国文化最发达的地区。明朝末年,正是以这一带丝织业的发展为核心,出现了近代资本主义商业的萌芽。
由于商业的需求,这一带的地产转卖、钱业汇兑等制度性建设发展迅速,整个地区的商业气氛非常浓厚。封建时代重农抑商,这一带虽然受大的环境影响,商人的地位仍然不是特别高,但是,人们对商业的看法却远比北方人的看法要客观、中肯。
三 胡雪岩对时事的特殊驾驭
敢揽瓷器活,必有金刚钻。
特殊的时事变化,并非所有人都能看得很准,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有合适的对策。至于驾轻就熟、运筹帷幄,就更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
我们说胡雪岩特异独出,就是因为胡雪岩对时事有着特殊的敏感性,其应对也正合乎时势之理,从而能为他的商业活动拓展新的领域。
这里倒不是说胡雪岩有异于常人的眼光,事先就有了一个特殊的筹划。和当时所有的中国人一样,胡雪岩对各种纷乱局势的认识也是逐步加深。他刚接触洋人时,他心目中的洋人同样非常神秘、新奇。
但是,随着交往的增多,他逐渐领悟到洋人也不过是利之所趋,所以只可使由之,不可放纵之,最后发展到互惠互利。
但胡雪岩的确有一天然优势,就是对整个时事有先人一步的了解和把握,所以能先于别人筹划出应对措施。有了这一先机,胡雪岩就能开风气、占地利、享天时,逐一己之利。
胡雪岩对时事有特殊驾驭能力,因为他关注时事,抢占先机,故能够先人一着,从容应对。和纷乱时事中茫然无措的人们相比照,胡雪岩的优势便显现出来。
1. 时势剧变,官老爷们焦头烂额
清朝发展到道、咸年间,旧的格局突然受到激荡。洋人的坚船利炮,让一个自以为至尊无上的帝国突然大吃苦头,随之而来的是长达十几年的内乱。
这一突然变故,在封建官僚阶层中引起分化。面对西方的冲击,官僚阶层起初均采取强硬措施,一致要维护帝国之尊严。随后,由于与西方接触层次的不同,引起看法上的分歧,有一部分人看到了西方在势力上的强大,主张对外一律以安抚为主,务使处处讨好,让洋人找不到生事的借口。这一想法固然可爱,但又可怜可悲。因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为一味地安抚就可笼络西方人,这无非是隔了一层的主观愿望。当然,这些人也有的是用心良苦,不愿以卵击石,避免一般平民遭受更大损伤。
另一部分人坚持以理持家,对洋人采取强势态度。认为一个国家断不可有退缩怯让之心,以免洋人得寸进尺。这一派人很有气节,但在实际事情上却行不通,因为中西实力差别太大,凡逢交战,吃亏的尽是老百姓。
这两部分人都是站在帝国的立场上看洋人,可以说都是“隔”了一层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