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毛泽东品国学(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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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毛泽东品读古典小说(3)

《金瓶梅》中的男男女女们不仅特别放纵于衣食住行、饮食起居等物质生活方面的感官享受,而且精神方面也大大增加了对娱乐性文化的生活要求。就以西门庆一家来说,他及妻妾们于吃、喝、玩、乐是极端地放纵,“端的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这种风气也波及到了一般市井细民。如穷邦闲常时节,穷得家里揭不开锅,但他得了西门庆接济的二十两银子后,首先想到的是花六两银子到街上为老婆买“时髦服装”。

在《金瓶梅》中男男女女的眼中,一些封建伦理道德,如孝的问题,义的品德等等,也渐渐被遗忘了。特别是女人的贞操观念,显得极为淡薄,她们都有改嫁的自由,对婚姻有相当的自主选择权。她们不再为哪位丈夫守节到白头,而且,许多女性都数度改嫁。更有甚者,即使丈夫在世时,也往往与他人通奸,既不讲贞节,也不讲贞操。而在男性方面,居然还有不少人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予以鼓励。说穿了,他(她)们看重的是实利,在金钱面前,对传统道德及人的尊严似乎都可以摒弃。

所有这些变化,在资本主义萌芽以前的中国传统社会,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而《金瓶梅》正是以形象、生动、细致的文字,以全方位、多角度的视野,真实反映了那个社会的全貌。基于这一点,毛泽东认为“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的历史”。

毛泽东批判“《金瓶梅》的作者不尊重女性”。这主要体现在小说中男子对女性的摧残上。在作者的意识深处,女人不是人,而只是男人泄欲的工具,或者说得稍微文雅一点,也只是供传宗接代、生儿育女的一台雍容华贵的“生殖机器”。而那些出身低贱者,甚而那些妾,似乎是祸水、是妖精,是她们把男人勾引坏了。她们明明忍受着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但作者还要把她们谴责一番。

毛泽东认为“《金瓶梅》是《红楼梦》的老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一语道破了《金瓶梅》对《红楼梦》的巨大影响。毛泽东的评论的确极为精当。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尽管没有直接提到《金瓶梅》这部书,但在创作中深受其影响,这是毋庸置疑的。脂砚斋有一则批语云:“写个个皆别,全无安逸之笔,深得《金瓶》壶奥。”意思是说,《红楼梦》学《金瓶梅》学到了家。从题材的选择、情节的安排、场面的描绘、人物的塑造、语言的运用几方面,都可以看出《金瓶梅》对《红楼梦》的影响。

在题材的选择上,两部小说都是从一个特定家庭的日常生活着眼,进而体现一代社会的整体风貌。清人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说:“似有一人亲曾执笔在清河县前,西门家里,大大小小,前前后后,碟儿碗儿,一一记之,似真有其事,不敢谓操笔伸纸做出来的。”这即是说,举凡家庭的日常起居、饮食宴筵、婚丧嫁娶、社会交游,以及家庭内部的夫妻、妻妾、主奴、奴奴之间的关系,在小说中都得到了细致逼真的描摹。只不过《金瓶梅》写了一个暴发户商人家庭,而《红楼梦》写了一个封建贵族大家庭,后者比前者更典型,更具有代表性,有更高的品格,显得更为典雅高明。

在情节结构上,《红楼梦》仿效《金瓶梅》,以家庭为圆心,纵横交错,上至最高统治者皇帝,下至各级官吏及市井细民、三教九流,它所支撑起的“圆面”,是整整一个时代的社会历史面貌。

在场面描写上,《红楼梦》同《金瓶梅》也有许多类似之处。或摹仿,或借鉴,或暗合,痕迹宛然。如《红楼梦》第十三、十四、十五回关于秦可卿丧事的描写,同《金瓶梅》第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回对李瓶儿丧事的描写,就很有些相似。贾珍问寿板价值的一段描写,全从《金瓶梅》学得。不过,从形式上说,《红楼梦》的场面描写更为千姿百态,挥洒自然,摇曳生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人物塑造上,《金瓶梅》对《红楼梦》也以多方面的影响。比如西门庆,在作者笔下,性格复杂,内涵极为丰富,绝不能简单地用一“好”“坏”来概括。《红楼梦》中这类人相当多,最典型的要算王熙凤。再比如,笑笑生常常把李瓶儿和潘金莲作反比式描写,而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和薛宝钗也是如此。再比如,丫环春梅与潘金莲构成正影关系,这种组合关系在晴雯之于林黛玉、袭人之于薛宝钗等组合中也能找到其痕迹。

《红楼梦》对《金瓶梅》的继承关系,在语言上也表现得尤为明显。如潘金莲常说的“乌眼鸡”一词,在《红楼梦》中,凤姐和探春都说过,且具有更为深刻蕴义,“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当然,就以上的诸方面来看,《红楼梦》都远远地超过了《金瓶梅》。《红楼梦》更为细致、严密,颇具意境,而《金瓶梅》略嫌粗疏,意境不雅,这主要是由于《金瓶梅》尚属于草创的缘故。所以毛泽东说“《红楼梦》是很仔细很精细的历史”,显然是说这是它超过《金瓶梅》之处。

“要看五遍才有发言权”

——毛泽东品读《红楼梦》

在中国古典小说中,毛泽东最钟爱的、阅读次数最多的、评价最高的,就是曹雪芹的《红楼梦》。

毛泽东在韶山读私塾时,就爱读旧小说,但同斯诺谈话中,没有提到那时读过《红楼梦》。毛岸青和邵华在《回忆爸爸勤奋读书和练习书法》一文中说:“《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聊斋志异》等古典小说,爸爸在少年时代就看过。”应该说毛泽东是在长沙读书时,才读到《红楼梦》的。在毛泽东1913年的《讲堂录》中,便记有《红楼梦》里的“意淫”之说。

在后来风风雨雨的革命生涯中,毛泽东经常阅读和谈论《红楼梦》,并给其以极高的评价。

在毛泽东少年时,社会上对《红楼梦》仍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一些伪道学者斥之为“淫书”,甚至编出种种故事,说《红楼梦》的作者死后堕入拔舌地狱之类,肆意谩骂;而一些有见地有眼光的人,则认为《红楼梦》“乃开天辟地、从古到今第一部好小说,当与日月争光,万古不废者”。(黄遵宪语)

对《红楼梦》这部书,尽管喜欢的人甚众,但各人读后所得不同。鲁迅说过,读《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毛泽东读《红楼梦》,另辟一径。如果说,青少年时代当作有趣的故事读,那么,后来特别是在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后,则不是单纯当作文学来读,而是首先当作社会生活的反映,当作历史书来读的,是一种对社会历史生活的解剖考察。对这个观点,毛泽东多次申明,从不讳言。

井冈山时期,有一次,贺子珍谈起她喜欢《三国演义》、《水浒》,而不喜欢《红楼梦》,说:“《红楼梦》里尽是谈情说爱,软绵绵的,没有意思。”毛泽东一听,就反驳她说:“你这个评价不公正,这是一本难得的好书哩!《红楼梦》里写了两派,一派好,一派不好。贾母、王熙凤、贾政,这是一派,是不好的;贾宝玉、林黛玉、丫环,这是一派,是好的。《红楼梦》写了两派的斗争。我看你一定没有仔细读这本书,你要重读一遍。”

1938年4月28日,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的演讲中,毛泽东说:“《红楼梦》是一部很好的小说,特别是它有极丰富的社会史料。”

在延安同文艺界人士交谈时,毛泽东经常发表对《红楼梦》的看法。茅盾曾回忆说:1940年6月在延安时,一次毛泽东来问候,“和我畅谈中国古典文学,对《红楼梦》发表了许多精辟见解”。

1949年初,国民党战败求和,提出以他们的“军队有确实的保障”为和平谈判的条件之一。毛泽东在《评战犯求和》这篇评论中,以嘲疯的语气反驳道:

大观园里贾宝玉的命根是系在颈上的一块石头,国民党的命根是它的军队,怎么好说不“保障”,或者虽有“保障”而不“确实”呢?

在1956年的《论十大关系》中,毛泽东在谈到中国和外国的关系、中国的缺点和优点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我国过去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不是帝国主义,历来受人欺负。工农业不发达,科学技术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以及在文学上有部《红楼梦》等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骄傲不起来。

此时对《红楼梦》评价之高,可以说无以复加了。

《红楼梦》的众多人物中,毛泽东比较欣赏的是被人们称为“女曹操”的王熙凤。

《红楼梦》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大闹宁国府》中,描述凤姐发觉贾琏偷娶尤二姐,到宁国府撒泼一事,当时她的长篇讲话中有一句:“俗语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毛泽东对这句话很感兴趣,在谈话、开会时,不止一次引用过。

1956年11月15日,在八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中毛泽东曾说过:

现在搞大民主,我也赞成。你们怕群众上街,我不怕,来他几十万也不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是古人有言,其人叫王熙凤,又名凤姐儿,就是她说的。

几个月之后,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毛泽东在谈到整风的时候,又引了这句话: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我们希望一切同我们共同奋斗的人能够勇敢地负起责任,克服困难,不要怕挫折,不要怕有人议论讥笑,也不要怕向我们共产党人提批评建议。“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们在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而斗争的时候,必须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

经过毛泽东的一再引用,后来这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流播甚广,成为“大无畏的革命精神”的代名词。

《红楼梦》中的另一句话,“东风压倒西风”,也正是在毛泽东的多次引用下,广为流传的。

《红楼梦》第八十二回《老学究讲义警顽心,病潇湘痴魂惊噩梦》中,记林黛玉听到袭人评论尤二姐惨死的事之后,说:“这也难说,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对这句话,毛泽东也不止一次地在会议上引用过。

在八届二中全会上,谈到“北京城里头有两个司令部:一个司令部就是我们这些人的,这个司令部刮阳风,烧阳火;第二个司令部呢?就叫地下司令部,也刮一种风,烧一种火,叫刮阴风,烧阴火”的时候,他说:“我们的古人林黛玉讲,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1957年11月在莫斯科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上的发言中,毛泽东用此语来说明“世界大好形势”:

现在我感觉到国际形势到了一个新转折点。世界上现在有两股风:东风、西风。中国有句成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认为目前形势的特点是东风压倒西风,也就是说,社会主义的力量,对于帝国主义的力量占了压倒的优势。

1957年11月17日,毛泽东在莫斯科会见我国留学生实习生时,又说:

世界的风向变化,社会主义阵营和资本主义阵营之间的斗争,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现在不是西风压倒东风,而是东风压倒西风。

毛泽东给“东风”和“西风”赋予了如此重要的政治内容。此后不久,中苏合拍了一部电影,名字就叫做《风从东方来》。

1959年12月至1960年2月,毛泽东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时,多次讲到《红楼梦》:

《红楼梦》有这样的话:“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篷窗上。”这段说明了在封建社会里,社会关系的兴衰变化,家族的瓦解和崩溃。

《红楼梦》中就可以看出家长制度是在不断分裂中。贾琏是贾赦的儿子,不听贾赦的话。王夫人把凤姐笼络过去,可是凤姐想各种办法来积攒自己的私房。荣国府的最高家长是贾母,可是贾赦、贾政各人有各人的打算。

读《红楼梦》,就要了解《红楼梦》的历史背景,以及《红楼梦》中所反映的思想追求。

1962年1月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毛泽东在谈到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从17世纪到现在,已经有360多年的时候,说:

十七世纪是什么时代呢?那是中国的明朝末年和清朝初年。再过一个世纪,到十八世纪的上半期,就是乾隆时代,《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就生活在那个时代,就是产生贾宝玉这种不满意封建制度的小说人物的时代。乾隆时代,中国已经有了一些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但是还是封建社会。这就是出现大观园里那一群小说人物的社会背景。

1962年8月在中央工作会议核心小组会议上,毛泽东又说:“《红楼梦》与谴责小说及《金瓶梅》不同,写得有点希望么。”

毛泽东读《红楼梦》的一个最大特征,就是把它当历史读,特别关注其中的阶级斗争。

据谭启龙回忆,毛泽东对他谈《红楼梦》时曾说过:“读过一遍没有资格参加议论,最少要读五遍。这部书不仅是一部文学名著,也是一部形象的阶级斗争史……不读《红楼梦》,就不知道中国的封建社会。”

张仙朋回忆毛泽东谈《红楼梦》:“《红楼梦》这部书写得很好,它是讲阶级斗争的,要看五遍才有发言权……多少年来,很多人研究它,并没有真懂。”

1964年毛泽东有一段与王海容关于《红楼梦》的谈话,再一次强调《红楼梦》“是一部历史小说”。谈话的片断如下:

王:现在谁都不准看古典作品,我们班的那个干部子弟,尽看些古典作品,大家忙着练习英语,他却看《红楼梦》,我们同学对他看《红楼梦》都有意见。

主席:你读过《红楼梦》没有?

王:读过。

主席:《红楼梦》可以读,是一本好书。读《红楼梦》不是坏事,而是读历史,这是一部历史小说。作者的语言是所有古典小说中最好的一个,你看曹雪芹把那个凤姐写活了。凤姐这个人物写得好,要你就写不出来。你要不读《红楼梦》,你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封建社会?读《红楼梦》要了解四句话: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说贾家);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说王家);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薛家);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说史家)。

可见毛泽东实际上把《红楼梦》看做认识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但《红楼梦》毕竟不是史书,而是文学作品,所以毛泽东也注重从艺术上对其鉴赏,称赞“作者的语言是古典小说中最好的一个”、人物形象的刻画得成功。

1964年8月18日毛泽东在北戴河同哲学工作者谈话时,说:

什么人都不注意《红楼梦》的第四回,那是个总纲,还有《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好了歌》和注。第四回《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讲护官符,提到四大家族:“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铁。”《红楼梦》写四大家族,阶级斗争激烈,几十条人命。统治者二十几个(有人算了说是三十三人),其他都是奴隶,三百多个,鸳鸯、司棋、尤二姐、尤三姐等等。讲历史不拿阶级斗争观点讲,就讲不通。《红楼梦》写出二百多年了,研究红学的到现在还没有搞清,可见问题之难。有俞平伯、王昆仑,都是专家。何其芳也写了个序,又出了个吴世昌。这是新红学,老的不算。蔡元培对《红楼梦》的观点是不对的,胡适的看法比较对一点。

毛泽东用阶级斗争的眼光来读《红楼梦》,得出的又一个看法是借爱情写政治。1973年12月21日,毛泽东同八大军区负责人的谈话中说道:

曹雪芹把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写出来。真事就是政治斗争,不能讲,于是用吊膀子(爱情)掩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