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心理医生,我并不若大多人想得那样,在生活中运用我的专业知识,因为那样会带给跟我相处的人压力,试想,谁愿意与一个可以赤裸裸看透自己心思的人相处?可是,人有一种本领后总会不知不觉的运用,所以,我总是无意识的揣摩周围人的心思,有时候也深以为苦,毕竟,看得太通透也是一种负担。
此时,我正开着自己的车,前往郑家大宅。父亲这次的举动,让我不得不猜测他的真实想法。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如当面问个清楚。去之前,我已经打电话给他,即使是去兴师问罪,也得给别人一个准备,基本的礼貌,还是要的,即使,他是我的父亲。
父亲仍然在他的书房里,静静的坐着。不知怎的,在昏黄的下午的阳光照射下,一向伟岸的父亲,却平白有了一丝黯然的味道。看着这样的父亲,我心里柔软的地方一下被打动了,叹了口气,父亲这样的人,大抵也只有母亲那样的女子了解,可是他们之间却平白插进了一个女人,而且两人最终形同陌路。可是,年华老去的父亲身边,却只有那终日不见踪影的太太和跋扈的小女儿,温婉的二女儿,对他也只有敬畏罢了。
我想我此时的目光大抵是悲悯而了然的,所以,父亲抬起头看到我的眼睛,他的眼中,慢慢浮现了一种震撼而无奈的目光。我们父女就那样对望着,在这老式的摆满了古代线装书的书房内,在这有着昏黄无力阳光的午后。二十年来我与他之间的隔阂,也似乎由于这样的对望而消融了一些。
“我郑运帷商场奔波半生,却留不住身边真正了解我的人。”父亲叹了口气,摆手示意我坐下。
“父亲,我来,是有些疑问想要问您。”
“我了解,不过,我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若问解释,我可以给你。”他轻轻啜了一口面前的茶,缓缓的说:“是我,负了你的母亲,所以,当年,她要走,我不栏她,她要带走你跟玉洁,我本是不同意,可是,你跟玉洁是我的女儿,又何尝不是她的女儿呢?所以,最后,我同意她带走你们两个其中的一个。你可还记得当年的情景?”
我沉默,虽然只得七岁,但是,当年的情景,却如此的清晰。也是一个午后,也是在这间书房内,只是时间倒退了十几年。并排坐着的,是一个英挺的男人和一个温婉的女子,只是,两人脸上却没有笑容。小小的我拉着玉洁的手,站在他们面前。七岁的我已经足够大可以理解“离婚”两个字的概念,所以,当母亲问我们谁愿意跟她离开郑家的时候,看到她眼中含着的泪水,我明明白白的朗声说:“我愿意跟妈妈走。”然后就见妈妈眼中那滴眼泪终于流出来,圆润而透彻,在阳光的照射下似闪出七色光芒。
“我知道你记得。从小,你就是个早熟的孩子,看事情难得的明白。”
“父亲,我想那件事,跟今天您要给我的解释并无关系。”
“不,我永远记得,那****母亲眼中的眼泪,和你眼中看你母亲的关心的目光。我明白,你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所以,你恨我。这么些年来,你从不主动来郑家,而且从来不曾向我要过什么东西。”父亲又叹了口气,“且你也极争气,学校里读书永远是优秀,现在开的诊所在业内也极有口碑。”
我愕然,我一前并不认为父亲会得知道这些事情,以为在他眼中,只有他的企业能让他放在心上。
“父亲,您不必因为对母亲愧疚就对我也连带产生愧疚。事实上,这些年我过的很好。现在的生活,我也很满意。”
“是,我是愧疚。所以我希望能在我健在的时候给你几分补偿。我知道我能给的你不希冀,但是,这些补偿,却是我唯一能给的。我的三个女儿,五一不是我的珍宝,可是,冰清,父亲唯一骄傲的,是你。”
我默然。若果平日里我听到这样一段对话,定会大笑三声转身走开,一个男人在十几年前负了妻子,妻子带着幼女离开,十几年后他又开口说对当年他负的人极其愧疚,对那个女儿说其实以她为荣!他若果真的爱妈妈,就会在当时决然的跟令一个女人分手,即使那女人有了他的孩子,即使母亲最后也不会原谅他,但,他没有,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带着一个女儿离开了家。
但此时,面前的父亲,用那样沉痛的语气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却让我长久以来的观念有点动摇。到底,他对我和母亲是有几分真心的吧。虽然,这真心在他跟那个女人出轨时候没有起到作用,但这不够纯粹的一分爱,仍然如埋在他心头的一跟刺,辗转的隐隐的刺痛他。
“父亲,你跟母亲的恩怨我并无资格多说。我也并无心思做任何人的骄傲,我做任何事情,只为自己负责,且以不伤害我爱的人为前提。所以,我答应了出席您举行的party。但是,我希望,以后关于我的事情不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由别人来决定。”
父亲嘴唇动了动,脸色更加的苍白,苍白的有些不健康,他说:“冰清,那么多年了,你母亲已经放开心胸,你,难道还不能原谅我吗?”
我没有说话,咬紧了嘴唇。
他叹了口气:“罢了,你只要记得,以后多多照顾玉洁和晶莹,她们,毕竟是你妹妹。”
我疑惑的看着他,父亲今天何以会这样说?
大约是觉出了我的疑惑,他解释说:“人年纪大了,不免对儿女更多一分担心。这也是我着急将玉洁的婚事定下来的原因。”
我点点头。
出去以后,父亲那孤寂的身影却一直留在我的心头,英雄迟暮,不是不让人惋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