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论语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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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一切皆是自然而然

但又不是自然而然,人、物、事全在其中作自得其乐的运动、变化。人、物、事,这宇宙中的一切的一切,凡是可知,凡是已知,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既然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那就不是“本质力量”——“生命”本身,只是本质力量的对象。但是,脱离了这些人、物、事,这些宇宙中的一切一切的“在”,一切一切的“对象”,你也找不到孤立独存的“生命”,孤立独存的人的“本质力量”。

生命及其对象化这种不是一也不是二的关系,是人们找回真正自我的基本思想取向。

孔子的“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必须以这种思想方法去理解,而不能停留在文字表面上的解释。

一切“己”,都不是“仁”,离了“己”又无“仁”可说,但是单一的孤立的“己”是不可能存在的,只是纳“己”入“礼”之后,“己”才是真正实存的“己”。任何单一孤立的“己”,什么也不是。当我们在寻找“我”时,忘掉自己是“宇宙—生命”系统整体的“礼”中的“我”,你就不可能真正找到“自我”。人类一天不明白这一点,就不算是建立了真正的文明,就不算是真正的归了“仁”。

“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又可以分三个层次去解:

第一,一切“己”,及“己”的行为,都是从“宇宙—生命”系统的“仁”中产生的,“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第二,不管你自觉不自觉,愿意不愿意,主动不主动,“你”及你的一切存在方式、行为活动都是在完成自我,复归和谐,都是在“归仁”。

第三,东方文化所要求的,并不是要你刻意去“克己”、“复礼”、“归仁”,把这一切变成一种意识上的主观追求,那就会像一个男人去追求一个女人一样,完完全全成为这个过程的奴隶,克己复礼只是让你“明白”,明白你的一切“都是”或者说“已经是”,或者说“无非是”“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孔子一再说他的大部分弟子,除了颜回之外,谁也没有真正达到“仁”的境界,就是指的这一点,每个人越是在时时刻刻“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就越是不知道这本身就是没有达到“仁”的境界的表现。

也就是说东方文化没有什么理论可说,只是一个“明白”,这便是孔子坚持“述而不作”的道理。“述”就是“明白”,“作”是把自己“明白”的过程变成理性逻辑表达出来。任何一个“明白”,一种“明白”,只要一诉诸理性逻辑,必然偏离生命的本来,所以最好是就事说事,就事说事的“述”,而不要去讲什么体系道理。

“克己”、“复礼”、“归仁”,是一而三、三而一的现实整体,而不是直线递进的逻辑三阶段。“克己”——完成自我,就是“复礼”,就是“归仁”,而不是只有克了“己”,才可以“复礼”,才可以“归仁”。一切生命体本来“克己”,本来“复礼”,本来“归仁”,若再去刻意“克”、“复”、“归”,反而是头上安头了。

一句话,“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是描述而不是教训,无所谓照办不照办,不照办也是照办,照办也是照办。

一切只是一个“明白”,这才是生命的本义所在。所以《大学》说: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明德”,本来“亲民”;不“亲民”,无所谓“明德”。无“至善”无所谓“明德”,无“明德”也无所谓“至善”,“明德”来自“至善”,“止于至善”。

“亲民”是整体到个体。

“止于至善”是个体到整体,即佛学说的“衣锦还乡”、“太子回朝”、“当下还家”。“亲民”即“至善”,“至善”必“亲民”。

用现代人的话说,“至善”——人的“生命本质力量”。“亲民”者,对象化也。人,本身也是“生命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不理解这一点,你就无法理解劳动创造人的道理。

许多宗教家不同意唯物主义关于劳动创造人的道理,原因便在于他们不能脱开人体去找到生命,不知人体与生命的“不是一也不是二”的关系。正是人的生命的本质力量(通过劳动)加工了人,使人逐渐“人”化,这个过程永远不会终结,也无标准可言。

正是由于许多宗教家、宗教徒,不明白东方文化关于“生命”的学说,所以他们对当今生命科学研究横加阻拦,甚至促使政府立法干扰生命科学的进步。

他们不知道,人之成为人,从原始状态到如今,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的肉体功能的变化,正是生命“明德”的不断扩展,正是生命的本质力量的不断扩展。

孔子之所以把“仁”看成既外在于人又不脱离人,就在于他了解“明德”——“知”——“道”——“生命”——“生命的本质力量”,与人之间的关系,二者不能画上一个全等号,也不是近似号,而是“不是一也不是二”的关系。后世人正是不了解“仁”与“人”的关系,所以才会完全错解“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这段极重要的语录。人们不懂这个关系,不是把“仁”当成一种远离于人的彼岸的“神意”,就是把“仁”简单地当成一种超乎于人的正常人性之上的神圣道德。历史上许多人错解东方文化的根本原因便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