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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穆天子传》、《晏子春秋》、《吴越春秋》、《越绝书》:想象触入史实(3)

神话传说是《吴越春秋》的起笔绝招。其中第一卷与第六卷中较详细地介绍了吴国和越国王室的祖系、族系,神话传说与史实合为一体,一目了然,而又引人注目。第一卷《吴太伯传》从周人先祖后稷讲起,依次叙述不穴出、公刘、古公亶父等人的事迹,一直说到古公亶父的大儿子太伯为避王位而逃到“荆蛮”之地,成为吴国始祖的事迹。其后的第二卷到第五卷则书写了许多吴国的历史传说。从第六卷开始着重介绍越国,《越王无余外传》中,作者占用极大的篇幅,叙写了夏人始祖大禹及其先祖的事迹。鲧是颛顼之后,鲧妻女嬉吞薏苡而剖腹产下大禹。大禹以后的六世帝少康“封其庶子于越,号曰无余”,是为越国开国之君。第七卷到第十卷,记录了越国属地的大量史事传说。《越王无余外传》中关于大禹的神话传说,有很大一部分可与《左传》、《国语》、《史记》等史籍所述的有关史事相印证,但其更可贵之处就在于,那些《左传》等正史所未曾记录的神话传说,《吴越春秋》也作了详细的记录。《吴越春秋》不仅是一部系统地记录吴越地区神话传说和历史资料最为丰富的作品,还是研究长江下游地区先秦时代神话传说的重要文献资料,也是一部“介于史家和小说家之间的作品,可谓是后代历史演义小说的滥觞”①。

吴越之地,历史悠久,景色优美,古迹丰富,自古名人俊杰辈出,文化色彩浓郁。《吴越春秋》以吴越故事为主,本身就引人入胜,其中所叙之事与《左传》和《国语》以及司马迁《史记》的有关人物事件基本对应,但因为有了神话传说,传奇色彩更加浓厚,人物形象更加鲜明,忠良之臣和侠义之士的忠贞不渝和舍生忘死也更加生动感人。

可以这么说,《吴越春秋》完全可以当做历史小说来欣赏,其中有不少民俗传说的整理以及作者的自由想象发挥,让人感觉真实而细致,绝不是无原则的瞎编乱造。恰恰是文学与史学的交融并举,使得文学性与历史感相得益彰,融情于事,意境深邃。

仅仅有神话传说是不够的,《吴越春秋》中故事情节的曲折多变,更加引人入胜。正史中有记载的许多故事,作者并不是原封不动地生搬硬套,而是依据传说,再加上丰富的想象,增加了许多生动的细节。例如,对于伍子胥奔亡过程中的渡江、乞食二事,《史记·伍子胥列传》总共用了一百余字加以叙述,其中乞食一事尤为简略。到了《吴越春秋》中,这两件事所占篇幅甚多,长达六七百字。其中渡江一节增加了躲避侦探、渔父唱歌、芦中待餐的情节,乞食一节出现击绵女的形象,并对她的身世节操加以详细交代。在《史记·伍子胥列传》中,渔父和击绵女的结局如何,司马迁没有点明;而在《吴越春秋》中,这两个人相继自杀,为的是保守机密,保护伍子胥,同时击绵女还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节操。和《史记》的相关记载相比,《吴越春秋》对伍子胥奔亡一事的叙述不但文字量大增,情节复杂,而且险象环生,扣人心弦,更富有小说的特征和魅力。《吴越春秋》中的许多情节,是通过移植连缀而把本来互不相关的故事融合在一起,但依然给人以真实感,产生震撼人心的力量。

故事情节的荒幻离奇,让《吴越春秋》蒙上了一层浓郁的浪漫色彩。在追溯吴越两国祖先时,分别讲述了姜嫄履大人迹生后稷和夏禹娶涂山氏的传说。在吴王占梦事件中,公孙圣因直言不讳被杀,临死前他称自己将在深山散为声响。后来吴王兵败,在秦余杭山呼唤公孙圣的名字,三呼三应。书末又称,伍子胥、文种相继被杀后,“伍子胥从海上穿山,胁而持种去,与之俱浮于海。故前潮水潘侯者,伍子胥也;后重水者,大夫种也”。这是以浪漫的想象寄托对伍子胥、文种的同情,他们生而为英雄,死而为神灵,是用沟连人神的方式为全书作结。卷九的袁公与处女比试剑术的场面,袁公飞上树变为白猿,运用恍惚迷离的笔法贯通物我,模糊了人与兽的界限。类似的超越时空、出入生死的情节在《吴越春秋》中是大量的,开志怪小说的先河。

吴国和越国这对冤家,在春秋末年就开始发生矛盾,愈演愈烈,升级为战争,交手数次,盛衰强弱相互交替,最后以吴王夫差自刎告终。吴越两国的恩恩怨怨,包蕴宏远,几乎括尽了人情物理、世事沧桑,给后人留下无穷无尽的启发与遐想。司马迁在《史记》中的简短记载,就已经把这段故事写得惬情尽理,让人魂牵梦萦了,《吴越春秋》更是略胜一筹,它的故事性更让读者期待。

对人物形象的饱满刻画,是《吴越春秋》突出的特点。书中的几位主要人物如伍子胥、范蠡、勾践等人个性鲜明,都写得很成功,尤以伍子胥的形象最为丰满。他奔亡吴国之后,前期小心谨慎,后期成了托孤老臣之后,则直言强谏,出语激切,写出了人物性格的发展过程。《吴越春秋》特别注重对于人物形象的外貌描写,以此突出人物的个性特征。伍子胥“身长一丈,腰十围,眉间一尺”,是位伟岸的男子汉大丈夫;刺杀吴王僚的专诸“确颡而深目,虎膺而熊背”,是不怕艰险的勇士模样;白喜(伯嚭)“鹰视虎步”,以此突出他的专功擅杀之性。类似的外貌描写在此之前尚不多见,它对后代小说的人物形象刻画有很大影响。为了越国强盛而卧薪尝胆的勾践是忍辱负重、胸怀天下的英雄,可贵族统治者惯用的兔死狗烹的手段偏偏也在他身上得到体现;吴王阖闾一生雄才大略,知人善用,可却将王位传于表面精明强干实则刚愎自用、最终误国的夫差。而伍子胥这位以有勇有谋闻名,经历坎坷的悲剧性的儒将豪杰,在本书中可以说得到非常完整的表现与歌颂,并影响到后世对这一历史人物兼艺术形象的刻画。他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为将为相都很出色,他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颇为世人景仰,其结局亦令人同情。最令人感到愤懑的形象莫过于伯嚭,他与家人在楚国也曾遭到迫害,后来却在吴地为了个人利益陷害忠良,祸国殃民,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结局。西施则是令人艳羡与同情的美丽形象,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吴越春秋》在体例上兼有编年体和纪传体史书的特点,是历史演义小说的雏形。全书所叙重要事件都明确标示年代,但实际并不准确,多有讹误。《吴越春秋》叙事完整,全书以吴越争霸为主线,具体到各章又都有自己的重点,保持相对独立性;各章之间前后贯通,一脉相承,讲述的故事又具有连续性。

东汉的另一部典范之作——《越绝书》的许多内容和《吴越春秋》相同,二者可以相互印证。区别在于《越绝书》各篇之间不是连贯的故事,而是独立成篇,显得比较松散,而且除讲述历史故事外,中间还有地理、占气等方面的专章,给人以驳杂之感。但它们都以吴越争霸为主要线索,又都是出自吴越文士之手,因此,它们都具有鲜明的吴越文化的特点。吴越之民重剑轻死,信巫淫祀,这两部作品中曲折的故事情节、荒幻的神话传说、强烈的复仇意识和崇武尚勇的义侠形象,无不和吴越文化的历史传统密切相关。这两部作品是吴越文化的重要载体。

《吴越春秋》历叙吴越两国的史事,从记载史实这一点来说,它是一部史书;从记载的内容与风格来说,它实是一部介于史家与小说家之间的作品,可谓是后世历史小说的滥觞。《隋书·经籍志》说它“备遗亡”,《史记》三家注也多引其文来疏证史迁,《四库提要》更是赞其“词颇丰蔚”。《吴越春秋》所记史料,多可与《左传》、《国语》等典籍相印证,在吴越之事上则明显胜出一筹。

它对后世的影响也不可小窥。传奇色彩浓郁的《列国志传》、明代冯梦龙的《新列国志》(蔡元放的本子称作《东周列国志》)等,其中生动的描写与叙事也受到《吴越春秋》等史书有关内容的影响。伍子胥、勾践、范蠡等人物的故事,更是后世小说、平话、变文、戏剧等再发挥再创造的母本。

《吴越春秋》,既有《左传》的编年体,又有《国语》的国别体,还有《史记》的纪传,体例构思缜密、系统而完整,是一部不可不读的重要典籍。但作为封建时代的产物,一些糟粕性的东西是不可避免的,如封建愚忠及置大局于不顾的单纯复私仇,都不可取。但瑕不掩瑜,与子胥过江、青蛙震怒、越女传剑以及伍员托梦等有关的神秘离奇的叙述,更能够表现故事,烘托人物,是带有神话传说色彩的艺术构思和大胆渲染,《吴越春秋》不愧为“尤近小说家言”的典范之作。

四、《越绝书》:“纵横曼衍,博奥伟丽”的辑录

对于浙江余姚附近的河姆渡遗址,大家肯定不陌生,它在初中历史课本中就已经跟大家见过面了。但这儿有一点需要交代清楚,余姚在春秋时代属于越国,可见越国历史的悠久和丰厚。提到越国,你的头脑里可能马上就会出现“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西施入吴”等生动、有趣的故事。虽然这些事情发生在两千五百年之前,但至今仍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