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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神论的梦

那些完全依赖理性思考,而疏忽或压抑每种心灵生活意义的人,往往对迷信有种几乎不能说明的爱好。他们聆听神喻和预言的话,很容易受到魔术师和施咒法者的蒙蔽和影响。因为梦补偿个人的外在生活,所以这种人置在他们智力的重点借着梦得到弥补——在梦中,他们面对非理性的事,而且无法逃掉。

亨利在分析过程中经验过这种现象,且留有深刻的印象。有四个特别的梦在他精神发展中代表决定性的里程碑。第一个梦是在分析开始后十个星期发生。亨利的梦是这样的:

我独自在南美洲作冒险的旅行,后来很想回家,在一个位于高山的异地城市中,想去火车站,这火车站在城市最高点的中心,因此我特别担心自己来不及。

不过幸好,我右手边有条拱形走道通过那排房子——这里的房子很接近中古的建筑物——形成一道可通过的墙,这后面可能就是火车站的所在地。这里的景色美得像画一样。我看见阳光、涂上颜料的房子,在黑暗的拱道入口处,有四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那里睡觉。我松了口气,向着那条走道赶去——突然间,有个陌生人,类似猎人的人走在我前头,很明显,他和我一样想赶上那班火车。

在接近那四个看守的时候,他们变成中国人,并跳起来制止我们通过。在一起的打斗中,我的左腿被其中一个中国人左脚的长趾甲弄伤。现在要由神喻来决定到底要不要开放那条路给我们,或是我们必须丧命。

我是他们第一个要对付的,我的朋友被拉到一旁,那中国人用一些细小的象牙棒和神商量。结果对我相当不利,但有第二个机会,我被上锁,推到一边,就像我的朋友一样,他现在代替我的位置。在他面前,神喻要决定我第二次的命运。在这次机会中,神喻对我有利,我终于获救了。

我们马上可以看出这个梦奇特而异常的意义,以及丰富而紧密的象征。不过,亨利的意识心灵好像不想理睬这个梦。因为他怀疑潜意识的产物,认为不要把梦暴露于危险的合理化,而让梦在毫无干预的情况下引导他是十分重要的。因此我起先避免用我的分析,而给他一个建议:我劝他翻阅和研究(一如梦中的中国人所作的人一样)中国有名的神喻书——《易经》。

《易经》被称为“变易之书”,是本智慧的古书,它的根源似乎只能回溯至神秘的时代,而这本书的目前面貌大概是三千年前传下来的。根据李察·华仑(把《易经》翻译成德文,且提供不少可供参考的注解的人)所说,中国哲学两大流派——道家和儒家——的思想都源于《易经》。这本书基于人和宇宙的“统一性”的假设,而且以一对对立的阳和阴(即是男女的原理)作补充。全书有六十四个“符号”,每个都以六条线作代表,所有这些符号都包含阳和阴所有可能的组合,直线代表男性,断线代表女性。

每一个符号描述人类或宇宙形势的改变,而每个以图画语言方式表达的动作过程,都配合时序运转,中国人向这些神喻咨询,看看哪个符号与某个特定时刻有关联。他们通过五十根小棒,用一个较复杂的方式求得一个特定数目。

今天,咨询《易经》较普遍的方法是用三个钱币,每次把三个钱币丢开,产生一条线。“头”代表男性线,算是三,“尾”代表女性线,算是二。要连丢六次,所得的数目会产生要咨询的符号或六线形(即是六条线)。

这种“算命”对我们的时代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即使那些承认《易经》是智慧宝藏的人,也很难相信咨询神喻不是过去神秘玄妙的经验。要抓住《易经》所涵摄的内容实在很难,因为今天一般人故意把所有神性的技巧当作古老而无聊的事忽略掉,然而,它们并非是些无聊的事。它们是基于所谓的“不考虑历史的原理”(或更清楚地说,有意义的巧合)。它是基于内在潜意识知识的假设,而这假设把物质事件与心灵的状况连在一起,以致特定事件出现“偶发情形”或“巧合事情”,但实际上它有物质意义,这意义往往象征地通过与事件巧合的梦显示出来。

研读《易经》几个星期后,亨利照着我的建议(带着几分怀疑的态度)丢钱币。他在书中所发现的东西对他有种极大的冲击。因为涉及他的神喻与他的梦有不少惊人的关系,而且指出他的一般心理状况。借着显著的“不考虑历史的”巧合,那由钱币模式表示的符号被称为蒙卦一—或“年轻的愚行”。根据《易经》的经文,这六线形最上的三条线象征高山,有“保持静止”的意义,也可以解释作大门。最下的三条线代表水、深渊和月亮。所有这些象征都在亨利前述的梦中出现过。在许多其他陈述中,看来以下的警告最适合亨利:“在所有年轻愚行中,最无望的事情,莫过于胡思乱想了。愈对这些不实的空想冥顽不灵,则愈易蒙羞。”

在这个和其他复杂的方法中,神喻似乎直接与亨利的问题有关。这令他震惊不已。起先他竭力以意志压抑它的影响力,但他或他的梦都无法逃避。尽管《易经》所表达的语言是那么艰深而迷惑,但它的信息还是深深地感动了他。他逐渐被那些他一直否认而完全非理性的事情所征服,在阅读那些似乎与他梦中的象征非常一致的文字时,他有时沉默,有时兴奋,他说:“我必须把所有事情从头仔细地想清楚。”他在我们还没谈完就离开了。他因患了流行性感冒,打电话来取消了下次会面,然后就一直没来找我。我等待(保持静止),因为我猜想他说不定还没消化那些神喻。

过了一个月,亨利终于出现了,他兴奋而困惑地述说他在那段期间遭遇过的事。最初,他的智力(他一直非常依赖的)受到非常大的震惊,而且他起先竭力想压抑住。不过,不久他就承认自己无法摆脱与神喻沟通。他想再向那本书咨询,因为在梦中,那神喻曾经咨询过两次。但“蒙卦”经文清楚地禁止问第二个问题。亨利两晚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但在第三晚,有个强烈而富启发性的梦意象突然出现在眼前:一个头盔和一把剑在空虚的大气中浮动。

亨利立刻执起《易经》,随意翻到第三十章的注解,在这章中,他(非常惊异地)读到以下一段文字:执着的人就是火,它意指铠甲和头盔、枪矛和武器。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二次企图咨询神喻被禁止的原因了,因为在他的梦中,自我与第二个问题无关,只是那猎人需要第二次咨询神喻。

鉴于该梦的事件,显而易见地,“梦的元素”应该解释为亨利内在人格的内容,而那六个“梦的意象”则是他心灵特质的人格化。这些梦相当少见,但当它们出现时,余波最具威力。那就是为什么它们可以被称为“变形的梦”的原因。

这种图形力量的梦,做梦者只有少数的个人联想。亨利所能提供的,只是他最近竭力想在智利找工作,但因为他是未婚男士而被拒于门外。他同时知道有些中国人留长左手的指甲,象征他们不工作,而埋首于冥想中。

亨利的失败(在南美找工作)在该梦中呈现出来。在梦中,他被运送到一个南边炎热的世界——这个世界和欧洲相对照,他称之为未开化,无人居住和肉欲的世界。它代表一幅潜意识领域的绝佳象征性图片。

这领域与有教养的知识分子和支配亨利意识心灵的瑞士清教主义对立。其实,这是他的自然“阴邪国”,虽然他渴求已久,但过了不久,就觉得那里似乎太不舒服。他从地下、黑暗和物质的能力(以南美作象征)中,退回到光明、自己的母亲和未婚妻的梦中。他突然认识到他离它们有多远,而且发现独自在一个“异国城市”里。

这意识的增加是在梦中以“较高层面”作象征——那城市建在山上。因此亨利在“阴邪国”里“爬上”更大的意识去。在那里他希望“找到回家之路”。这登山的问题早已在第一个梦中令他困扰不已。此外,一如在圣人和妓女的梦中,或在许多神话故事中,山往往象征启示的地方,那里也许会发生变形或改变。

很奇怪,在亨利的梦中,“自己”的所在地以人类集体交通中心——火车站——作代表,这也许是因为“自己”(如果做梦者年纪很轻,而且精神发展的程度相当低)往往被他个人经验领域的对象象征化——通常是一个很平凡的对象,不过仍可以补偿做梦者的高远抱负。

纵使亨利确实不知道火车站在哪里,但他假设它在城市的中央,于此,一如早期的几个梦中,他得到潜意识的帮助。亨利的意识头脑,和他身为工程师的工作相一致,所以他也喜欢自己的内在世界与像火车站这种文明理性产物发生关系。可是该梦反对这种态度,指出一种完全不同的途径。

那路径指向“下面”和通过一个黑暗的拱门,拱门的出入口也是识阈的象征,这地方潜伏着危险,同时是分开和联结的地方。且不论亨利正在找寻火车站——它把未开化的南美和欧洲连在一起——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暗的拱门出入口前,那里有四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直直地躺卧在地上,堵住通道。该梦没有把他们加以区别,因此他们也许是一个男性整体的四个仍旧无特征的层面(四的数目,是整体和完全的象征,代表我在我的著作中所讨论的原型),因而那些中国人代表亨利无法通过的潜意识男性心灵部分,因为“通向自己的路”(即是心灵中心)被他们堵住,他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才可以继续旅程。

亨利仍然没注意到逼切的危险,他匆匆朝出入口走去,希望最后能抵达火车站。但在路途中,他碰到自己的“阴邪面”——他那无生气、未开化面,以伪装世俗而粗鲁的猎人出现。这意象的出现也许意指亨利内向的自我被他外向(补偿)面——代表他压抑的情绪和非理性的特色——所合并。这阴邪意象把自身推过意识自我来到前景,此外,因为它把潜意识特质的活动和自治权具体化,所以它成为每件事最恰当的命运信差。

该梦渐渐达到高潮,在亨利、猎人和四个衣衫褴楼的中国人的混战中,亨利的左腿被其中一个中国人的左脚长趾甲刮伤。

中国人同时也可说是代表“黄土”,因为那些中国人像其他中国人一样与土地有关,亨利正是要接受这种土地、地下特质。他在梦中所遇到自己心灵潜意识男性的整体,有种他智力的意识面所缺少的地下物质。因此他知道那四个衣衫褴楼的意象是中国人这事实,这显示了亨利对自然和自己的对手增加了内在的警觉性。

亨利曾听说过中国人有时让他们左手的指甲长长,但在梦中,那指甲却长在左脚上,换句话说,它们是爪。这也许指出中国人的观点和亨利的观点实在相差太远,所以他受到伤害。正如我们所知,亨利对地下、女性以及他个性的物质奥秘的意识态度,是最不确定和正反感情并有的。这种以他“左脚”作象征的态度(他仍旧害怕的女性、潜意识面的观点或“立足点”)被那些中国人所伤害。

不过,这种“伤害”本身并没有引起争利改变。每种变形本身需要有先决条件,即可“结束旧有的天地”——摒除一种食古不化的哲学生活。正如汉德博士指出的,在启蒙祭仪中,年轻人必须忍受一种象征式的死亡,才可以再生,成为一个男人,然后被引进部落里作一个合格的成员。因此,那工程师的科学,逻辑的态度必须减弱,以替新的态度留些余地。

在工程师的心灵中,任何“非理性”的东西都会被压抑,因此它本身往往在“梦世界”中,以戏剧性的矛盾显示出来。因此以陌生而原始的“神喻游戏”的方式出现在亨利梦中的非理性东西,对人类的命运确实有种可怕而不能说明的力量。亨利的理性自我没有选择余地,只有对真正的“牺牲智力”无条件地投降。

不过像亨利这种无经验和不成熟的人的意识头脑,实在不能充分地准备这种行动。他失去转运的机会,他的生活被淹没了。他被抓住,无法继续他惯常的路或回家——以逃避他成人的责任。

接着,亨利的意识、文明的自我被束缚和丢在一边,而那个猎人则被容许代替他的地位,向神喻咨询。亨利的生命要看结果而定,但当自我被孤立地监禁时,那些在“阴邪意象”中具体化的潜意识内容也许会带来帮助和解决的办法。当人认知这种内容的存在并经历过它们的力量后,这就变得可行了。它们可以成为我们有意识地承认的永久伴侣。因为那猎人在他的地位中赢得那游戏,亨利获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