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行政管理机构简约,从领导到职工,各尽所能,各司其职,工作效率高超。对于不属于职能部门的临时性重要工作,则由校务委员会讨论研究,请教授会推荐适宜教授人选,组成各种临时工作委员会(推选主席)主持工作,工作任务完成后即行解散,保持主体常设机构精干灵活。被推选参加这些临时工作委员会的人员也是兼职不兼薪,没有任何工作津贴,完全是义务工。
实际上,其日常机构只有3个处:教务处、总务处和训导处。
西南联大先租得蒙自海关、昆明大西门外昆华农业学校、拓东路迤西会馆等处为校舍,总办公处设在城内崇仁街46号。但仍不敷应用。1938年7月,学校以昆明市西北角城外荒地124亩为校址,修建新校舍。1939年4月,西南联大新校舍落成,有学生宿舍36栋,全是土墙茅草顶结构;教室、办公室、实验室56栋,为土墙铁皮顶结构;食堂2栋、图书馆1栋,为砖木结构。这些建筑的设计者是梁思成,因为经费极端短缺,只能一律按最简陋、最节约的原则设计建造,这位建筑大师对此深以为憾。
124亩的土地,相当于今天一所中学。在那狭小的校园内,行走着多少聪慧的头脑、伟大的灵魂?
在那时,教师、学生们的学习条件和生活环境都十分艰苦。杨振宁后来回忆道:“教室是铁皮屋顶的房子,下雨的时候,叮当之声不停。地面是泥土压成的,几年之后,满是泥坑。窗户没有玻璃,风吹时必须用东西把纸张压住,否则就会被吹掉。”
贫困倒不算最可怕,最可怕的是日军的空袭。1938年9月28日,日军第一次空袭昆明;1940年和1941年,空袭最为频繁;到1943年,在陈纳德率领的美国援华空军“飞虎队”的打击下,才终于消歇。这期间,“跑警报”成为联大师生的“必修课”。
1938年到1941年,昆明民众在日机轰炸中死亡1044人,伤1414人;其中联大师生员工(含家属)大约死10人,伤10人。这个比例是很小的,说明联大在防空袭上还是比较成功的。
住最简陋的屋,吃最粗糙的饭;在轰炸下学习,在硝烟中授课。
但就是在这样艰难、危险的情况下,教师认真上课,学生认真读书,竟创造了那么多成果,出了那么多人才!
校训:刚毅坚卓。
校歌:万里长征,辞却了五史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别离。绝檄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校风:民主自由、严谨求实、活泼创新、团结实干。
在西南联大的学生中还流行着一幅对联。上联是:如云,如海,如山;下联是:自如,自由,自在。
下
北大、清华、南开原为著名高等学府,它们一个是老牌的国立大学,一个是洋气的留美预备学校,一个是私立大学的典范,有各自独特的经历,有各自的教学作风,但都富于爱国的传统,师生中有不少是“五四运动”和“一二九运动”的直接参加者;师生们从北到南,由东而西,目睹山河破碎,人民受难,更加激发了爱国热情;特别是由于中国共产党地下党组织的艰苦斗争和宣传教育,进步的声音、革命的思想在西南联大广为传播。
于是,北大的自由、民主,清华的严谨、认真,南开的开拓、活泼融为了一炉,互相取长补短、求同存异,开拓出了更为高迈的境界。
西南联大组建以后,荟集了一批著名专家、学者、教授,师资充实,人才济济,各显所长,五色交辉,相得益彰。他们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坚持严谨的治学态度,树立优良的学风,是当时中国规模最大、水平最高、教学科研与民主运动成就最显著的著名高等学府。
西南联大在皖南事变之前和1943年以后,民主空气活跃,曾举行过盛大的“五四纪念周”,带头发起过“一二一”爱国学生运动,培养和锻炼了不少爱国青年,一时被誉为“民主堡垒”。
校方尚能尊重自五四以来,蔡元培先生在北大倡导的“兼容并包”精神,提倡学术自由,影响所及,学生中亦沿袭成风,各种团体林立,壁报众多,互相争鸣,相互切磋,思想活跃,注重求实。
西南联大以学分制为主体,具体是“选修课”制和“共同必修课”制。学生4年(或5年)必须修满132个以上学分、相当于40门课方可毕业。大一横贯文理的必修课一般为8门(国文和中国通史所有院系都必修),达40个学分之多。三分之一的学分课程不及格要留级,二分之一的学分课程不及格则勒令退学。联大8年中,共开出了1600多门课,如涓涓乳汁,哺育了一代优秀青年。
校长梅贻琦主张通才教育,反对重实用、轻文理的办学思想。他认为,教给学生所谓“一艺之长”,其实是在培养匠人,与大学宗旨不符。(今天的大学不就是如此吗?)
有名师的精心教导,有科学合理的培养方案,青年才俊们十分珍惜战乱之中万分难得的优良条件,他们刻苦勤奋,在这里迅速成长起来。
时任物理系教授吴大猷这样回忆学生李政道:“他求知心切,真到了奇怪的程度。有时我有风湿痛,他替我捶背,他帮我做家里的任何琐事。我无论给他什么难的书和题目,他很快地做完了,又来索更多的。我由他做问题的步骤,很容易发现他的思想敏捷,大异寻常。”
西南联大的精神,除了战时办学必有的“艰苦奋斗”之外,就是“大学独立”。联大的高层和教授认为,政府的职责是保证办学条件,而不应干涉校政。
1939年,国民政府教育部长陈立夫三度训令西南联大必须遵守教育部新规定,由教育部安排应设课程、统一教材、举行统一考试等。联大对此不以为然,推文学院长冯友兰教授执笔抗辩。抗辩函说,这种做法的结果是“大学将直等于教育部高等教育司中一科”。还说:“盖本校承北大、清华、南开三校之旧,一切设施均有成规,行之多年,纵不敢谓为极有成绩,亦可谓为当无流弊,似不必轻易更张。”
西南联大不但抵制国民政府对内部事务的干涉,而且在1942年把大一新生必修的“三民主义”课改为若干专题,不做考试,不计学分。
1940年10月,教育部又公布《大学及独立学院教员资格审查暂行规程》,要重新“审查”大学教师的“资格”。这一文件在西南联大教授会上激起公愤,全体教授拒填“审查”表格,导致被扣当年的学术津贴。
为加强对高校的控制,国民党当局规定,凡担任院长者都必须加入国民党。联大法商学院院长陈序经教授听到消息,马上表示拒绝。
在这批充满自由思想和独立意识的知识精英的全力呵护下,西南联合大学不仅是战火中的宁静港湾,也是民国末年污浊社会中的绿洲。
除了对侵略者日本斗争,联大学生更对日趋走向反动、企图驯化大学生而维护统治的国民党当局斗争。当时全国的“民主堡垒”是昆明,而这座堡垒的中坚就是西南联大。
西南联大有一批追求中国政治进步的教授,闻一多、吴晗等著名民主人士自不在话下,即便是理科教授,同样有这样的思想倾向。1945年西南联大的五四运动纪念会上,数学家华罗庚发表演讲说:“科学的基础应建立在民主上。”这句话,把“民主与科学”的五四精神更发展深入了一层。
在进步教授和中共地下组织的宣传带动下,西南联大学生在政治上一贯活跃。西南联大的学生社团有20多个,经常出墙报,做演讲,表达对时局的意见和理想追求。他们不畏强暴,奋起抗争,经常给国民党当局以沉重打击。
1941年12月,香港沦陷。沦陷前,大批文化名人滞留香港不得回内地,而行政院长孔祥熙却用国家的飞机把他在香港的家具、保姆以及7条宠物狗先运回国内。消息传到联大,联大学生义愤填膺,掀起了“倒孔运动”。1942年1月6日,西南联大、云南大学、中法大学等校学生发起游行,高呼口号:“打倒贪官污吏!”“孔贼不死,贪污不止!”“铲除孔祥熙!”等口号,社会上一时人心大快。
1944年,孔祥熙来云南,在云南大学至公堂为昆明大学生作讲话。当一白二胖的他讲到“今天我们大家生活都很苦”时,联大学生齐声高喊:“你不苦!”随后起哄声经久不息,更有人喊道:“肥猪!肥猪!”
当天晚饭后,孔祥熙的二女儿代表父亲向联大参军学生赠慰问品。这些慰问品被扔了一地,学生们说:“我们不要你的慰问!”
西南联大最后的岁月被鲜血染红。1946年7月15日,在纪念被国民党特务杀害的著名民主人士李公朴的悼念会上,联大中文系教授闻一多发表了气壮山河的“最后一次讲演”。他横眉立目,拍案振臂,痛快淋漓地怒斥国民党反动派的卑劣行为和心理,一时山河含悲,风云变色。当天下午,闻一多就倒在了特务的枪口下,此时离联大正式撤销只有16天。
闻一多(1899~1946年),著名学者、诗人、爱国民主战士。湖北蕲水(今浠水)人。1912年考入北京清华学校。1919年五四运动时积极投入,曾代表学校出席全国学联会议(上海)。1921年与梁实秋等人发起成立清华文学社。1922年赴美国芝加哥美术学院学习。1925年回国,历任第四中山大学(1928年更名为中央大学)、武汉大学、山东大学、北京艺术专科学校、政治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教授,曾任北京艺术专科学校教务长、第四中山大学外文系主任、武汉大学首任文学院长(并设计校徽)、山东大学文学院长。1923年出版第一部诗集《红烛》,1928年出版第二部诗集《死水》。其专著《古典新义》被郭沫若称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昆明西南联大任教期间中,闻一多留了一把胡子,发誓不取得抗战的胜利不剃去,表示了抗战到底的决心。积极投身于反对国民党政权的独裁统治、争取人民民主的斗争洪流。1944年参加西南文化研究会,随后加入中国民主同盟。在“一二一”学生爱国运动中,他始终站在广大爱国学生一边,指导和鼓舞他们敢于斗争、善于斗争。1946年7月15日被国民党特务杀害。21日,西南联大校友会召开追悼会,朱自清出席并讲话。他便愤激地说:闻一多先生在昆明惨遭暗杀,激起全国的悲愤。这是民主主义运动的大损失,又是中国学术的大损失。
[附文1]联大名人榜
一所好大学,粗略来说,杰出的教师是条件,优秀的毕业生是证明。
西南联大师生后来担任中国科学院、工程院院士共171人(学生92人),其中有杨振宁、李振道2人获得诺贝尔奖;赵九章、邓稼先等8人获得“两弹一星功勋“奖;黄昆、刘东生、叶笃正3人是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宋平、彭佩云等人成为国家领导人。
联大8年,前后任教的教授有350余人,他们都是各个学科、专业的泰斗、顶级专家。
著名教师:吴大猷、周培源、王竹溪、梁思成、金岳霖、吴宓、陈省身、王力、朱自清、冯友兰、吴有训、陈寅恪、刘文典、沈从文、陈岱孙、闻一多、钱穆、钱钟书、费孝通、华罗庚、朱光潜、李楷文、林徽因、卞之琳、冯至、吴晗、潘光旦、汤用彤、熊十力、张奚若、饶毓秦、叶企孙、姜立夫、李继侗、陈序经。
西南联大在办学的8年中,学生有七八千人,毕业2522人,均学有成就,有的成为举世闻名的专家、学者;有的参加民主运动或搞政治活动,解放后大多成了各地各级领导。他们对中国的建设事业、高等教育的发展和世界学术研究作出了贡献。
著名校友:杨振宁、李政道、林家翘、朱光亚、谢玮、邓稼先、赵九章、黄昆、刘东生、汪曾祺、王希季、陈芳允、郭永怀、屠守锷、吴讷荪、陈忠经、戴传曾、王浩、殷海光、王佐良、许国璋、任继愈、朱德熙、宋平、王汉斌、彭佩云、唐敖庆。
在大学里,学生是主体。学校的面貌,可以说就是学生的面貌。而学生的面貌,绝不仅仅只体现在学习的用功上,朝气、抱负和热血更是青年的标志。
西南联大从军学生前后一共达到834人,其中不乏主动投笔从戎的热血青年,梅贻琦校长之子梅祖彦就是其中之一。除担任翻译外,联大学生还参加了远征军和空军。在1942年至1945年间,为保证空中运输线“驼峰”航线的畅通,1500名中美健儿血洒长空。根据记载,其中就有联大的从军学生。
抗战胜利后,1946年5月4日举行结业典礼,7月31日宣布结束,3校分别迁回北京、天津复校。为报答云南父老的一片恩情,应云南省政府请求,师范学院留昆独立设院,改称国立昆明师范学院,建国后更名为云南师范大学。
50多年过去了,这所大学早已不存在,但她仍然深深地留在人民心中。一座无形的丰碑,同时在联大师生及后世的心里巍峨矗立。
中国史专家、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荣誉退休教授易社强(他的老师是著名华裔学者费正清)说:“我特别钦佩西南联大人在政治、经济压力下仍然能够坚持不懈地追求民主、学术自由、思想多元化,以及对不同意识形态和学术观点的包容。这种价值,是最佳的中国传统和最佳的西方传统的相结合。它不仅是中国大学最鲜活的血液,也是全世界的。西南联大人使得这种原则成为了西南联大不可分割的部分,也是西南联大能够在漫长而黑暗的战争年代中存在的基础,这确实是一个非凡的成就,在世界教育史中写下了独特的一页。”
易社强又说:“正当某些国家大量借鉴西方教育的经验时,中国人却能以他们现代化的教育制度引以自豪;并且在半个世纪以前就能够产生一所具有世界水平的大学,这所大学的遗产是属于全人类的!”
他还说:“在一个国家生死救亡的关头,还有人肯定学术自由以及多元性的价值,是非常了不起、也非常少见的。”在这一点上,中国迄今还没有一所大学能够超越西南联大。
[附文2]联大轶事
上
西南联大的魅力在于她的坚毅卓绝,她的独立自由,她的名师云集,她的桃李满天下;但还有一个方面,同样是被后世经久不衰地谈论的原因,那就是一批文化大师在联大留下的种种掌故轶事。
1938年11月,西南联大做出了一个引起震荡的决定:聘请36岁的作家沈从文(1902~1988年,湖南凤凰人,其祖父汉族、祖母苗族、母亲土家族)为教授。
西南联大集中了当时全国学界精英,留学欧美名校、获得博士硕士学位归来的教师数不胜数;没有高层次学位者,大多也是北大、清华等国内顶级学府毕业,并且已经在学术界取得显赫成就的人。而这位沈从文,论学历,小学没毕业;论学术研究成绩,他是作家,不是学者,没有任何学术著作。
在学术界毫无过人之处的沈从文到联大任教授,这种不拘一格,激起一些教授的抵触乃至愤怒。态度最激烈的,是今天有“国学大师”之誉的著名学者刘文典(1890~1958年,安徽合肥人)。
刘文典精研传统文化,尤其是《庄子》,他说自古以来只有两个半人懂庄子,一个是庄子自己,另一个他没说,半个就是他刘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