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已经无法再三心二意了——在将身边所有的熟人兜售了一圈儿之后,四爷的精油网店终于陷入了惨淡经营的状态,因为网上的群众显然不如熟人那么容易忽悠。
四爷做了很多努力,先是在所有女人扎堆儿的论坛上四处张贴他的网店地址,结果来上门光顾的客人没见着,倒是一天之内被封了100多个ID。四爷为此唏嘘不已:“以前最烦到处贴小广告的,现在一见到他们就肃然起敬,人家真是太不容易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四爷利用自己的文字优势,写了很多煽情的软文准备为自己的产品做宣传。结果才贴出去一篇,就被火眼金睛的网友们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其险恶用心,一片喊打声中,原本还想负隅顽抗一下的四爷灰溜溜地败下阵来,彻底丧失了再次出击的勇气。
“唉,想当年在网上连载小说的时候,所到之处一片膜拜之声;现在不过是做做广告,又没有强迫谁买,居然就一下变成过街老鼠了。斯文扫地啊,实在是斯文扫地!”
为了不至于辱没文人的最后一点尊严,四爷的网店就那么半死不活地扔在那里了,而阿然便成了这件事情的直接受益者,因为四爷终于可以把全部时间都用来和她讨论剧本了。
之后连续几个星期的时间里,阿然每天泡在我家和四爷长谈至深夜,甚至有时清晨一觉醒来,还看到他俩歪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瞪着天花板,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台词。我经常忍不住恶毒地猜测,在这样日以继夜的思考中,四爷的胡子会损失掉多少根?
有时候他们会爆发激烈的争吵,常常会吵到一方摔门而去,不久又返回继续吵,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势头,谁都拉不住;也有的时候,他们会欢声笑语、互相击掌或拥抱,像一对世界上最心灵相通的知己,其亲密和默契的程度甚至会让我生出醋意。
我和同同有时也会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或插科打诨或认真地提点意见。因为几乎天天都要见面,同同对阿然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渐渐松弛了下来,她开始和阿然热情地打招呼、把自己的零食分给阿然吃、甚至会和阿然开一些小小的玩笑。她从不会当着阿然的面故意和我亲热,因为我不喜欢那样,但她却总会在阿然面前摆出半个主人的款儿,煞有介事地和我讨论每顿饭该吃什么、家里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哪里出了小问题需要叫工人来修理,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
我十分了解女孩子这些微妙的小心理,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示威吧,类似于动物用撒尿来划分地盘,好在阿然向来也没当回事,虽然省了我不少麻烦,但又不免让我酸溜溜地想到,我在阿然心目中终究是不占多少分量的。
一个春意融融的傍晚,阿然和四爷不知道出门干什么去了,我在电脑上打着游戏,同同坐在一边安静地一针一针绣着她的十字绣。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片刻之后,阿然和四爷背着手笑意盈盈地出现在我们俩面前:“你们猜猜怎么着?”
我和同同疑惑地看着他俩,都没说话。
“我们写完啦!”四爷把藏在背后的厚厚一叠打满了字的A4纸扬向空中,纸张如雪花般四散飘零、纷纷落下,在屋子里铺了满地。
“恭喜恭喜!”我煞有介事地走过去跟阿然和四爷挨个握了握手,“但是破坏我家卫生是不行的。”
“去你妈的,”四爷踹了我一脚,“今天谁也不许跟我装大尾巴狼!”
同同跑过来:“不如咱们庆祝庆祝吧,你们等着,我回家偷瓶红酒去!”
当晚,我们四个人坐在满地凌乱的纸片上,喝着94年的波尔多小酒王,吃着从楼下小饭馆要的几样小菜,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喝高兴了,就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纸片,大声地念出上面写着的台词:
“有空去医院看看你工作,我特别想看你穿护士服的样子……我靠,你们不是想拍制服诱惑吧?”
“我也觉得有些台词写得有点儿过,主要是四爷这人诲淫诲盗诲成习惯了,你们听这句:我常常会在这些梦想中寻求到自慰般的快感……再高雅的东西都能扯到下三路上去,这也得算是一绝!”
“最雷的是这句独白:每当触摸到猫们温热的小身体,我总是血脉贲张、不能自已……人兽啊整个儿一个,这戏我是没法演了!”
……
我们无所不用其极地调侃着阿然和四爷的劳动成果,笑得难以自抑,同同和阿然双颊飞红,都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干了一杯之后,同同突然起身晃晃悠悠地朝阿然走过去,口齿不清地对她说道:“知道吗?以前我……真的有点儿讨厌你……”
我和四爷都愣了一下,阿然却只是恍恍惚惚地笑着,亲热地搂住了同同的肩膀:“不奇怪……一点儿都不奇怪……我从小到大都不招女孩儿喜欢!可是……我不太明白……我得罪你们了吗?”
“是的……你当然得罪了!为什么你就可以在这些男人面前趾高气昂、发号施令……为什么你说一句话他们就全都围着你转?可为什么我爱一个人,就要爱得……小心翼翼呢?”
阿然哈哈大笑:“那是因为……你还相信爱这个字眼,而我……早就把它看成王八蛋了……”
四爷抓起一个靠垫塞给同同:“给,讨厌她就拿这个揍她一顿出出气,也替我出出气。她绝对不是光招女人讨厌,这段时间她都快把我给折磨疯了!”
同同真的高高地举起了那个靠垫,最后却是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身上,四爷抢过靠垫向阿然扑了过去,阿然抓起我床上的枕头招架,不知不觉间,我们四个人已经互相打作了一团,靠垫、枕头、毛绒玩具在我们的眼前四处翻飞,笑声、尖叫声、倒地声、跳跃声在屋子里此起彼伏。打到最后,我的眼前眩晕了一阵,然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第二天清晨,当我在洒满一地的阳光中醒来时,发现我们四个人全都东倒西歪地和衣躺在仍然四处散落着纸片的地板上,他们三个都还在沉沉地睡着。我认真地端详了一下每个人的睡态,阿然枕着手臂侧身而卧,眉目间有着从她身上难得一见的宁静;同同紧紧地抱着她的抱枕,长长的睫毛卷曲着,甜美如初生的婴儿;四爷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大张着的嘴角边有口水流过的痕迹……
我想,这应该是我记忆中最安详的一个早晨。
趁他们都还在熟睡的时候,我默默地收拾起地上那些纸,把剧本大致完整地读了一遍。经过阿然和四爷的整理,故事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男主角蜷缩在卫生间里,绝望地哭泣着。晦暗凌乱的屋子里,赫然出现了一只被解剖过的猫的尸体。
男主角抱着死猫,偷偷地溜进小区的花园里,开始在一块空地上刨坑掩埋。不远处的树丛中,隐隐晃动着几支手电筒的光线,男主角离开后,打着手电的几个黑影走出树丛,悄悄地尾随其后。
早间新闻的电视画面上,记者用激动的语气报道着最近网络上沸沸扬扬的某小区虐猫事件的最新进展,称已发现疑凶;桌上放的报纸也以大幅标题登载着有关虐猫的话题。此时画面拉开,女主角出场,正颇为关注地盯着电视看。
此时,男主角正坐在家里,表情淡漠地边吃早餐边翻阅着一本厚厚的书。
小区楼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议论纷纷、义愤填膺。在几个人的带领下,大家涌入楼道,冲向男主角的住所。
女主角接到记者电话,向其询问与男主角交往经过,是否发现过男主角有什么异常的心理和举动。女主角由此开始了回忆,电影进入倒叙插叙阶段。女主角的回忆和邻居们对男主角的步步紧逼相互交织,通过回忆层层揭开虐猫真相。最后,女主角冲到男主角家中想要说明事实,而此时男主角已经被愤怒的人群逼上了楼顶天台,女主角赶到时,男主角已经退到了天台的边缘,当女主角冲出人群喊着男主角名字的时候,男主角对她露出微笑,并向后踏出了已经悬空的最后一步,电影就在此时收尾。
在我看来,这个结局应该算是四爷和阿然各让一步的结果。
阿然把电影片名改为了《医生小我》,小我就是我在电影里扮演的男主人公的名字,我对这个奇怪的名字很是有些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