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怅然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每当我心神不定,就一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第二天早上,就在大家都很自觉地早早起了床等着开工的时候,我接到了阿然的电话:“小屠,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事,电影恐怕得暂停一段时间,你替我跟大家解释一下。”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儿了吗?用不用我们帮忙?”
“不用不用,没什么大事,以后再跟你们说吧。”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也不知道。你今天跟四爷先去把设备给还了,租金我已经结完了,等什么时候复工了咱们再去重新租回来,别白搁在手里浪费钱。就这么着吧,等我的事儿办完了会马上联系你们的,跟大家说一声,真是对不住了。”
阿然匆匆地挂了电话,我向众人转达了她的意思,大家倒是没太当回事儿,正好乐得休息几天,只有我的心里总是隐隐浮动着一丝不安——我心痒难耐地想知道阿然到底是怎么了,能让她抛下电影不管,一定是有大事发生。可是我明白我现在不能去问,以阿然的性格,她不会给我答案,只会对我厌烦。我能做的唯有耐心等待。
机器还回去了,人却都没走,依然留在我这里没日没夜地纵情玩乐。导演不在,我们也不敢擅自更换室内的布景,所以房间一直保持着拍摄时凌乱的样子。好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样,反而觉得更加舒服自在。
四爷趁着阿然不在,开始在网上实现他那个“故事加工厂”的宏伟蓝图,先在他的粉丝读者群里忽悠到了首批享受优惠体验价的顾客,并和每位顾客预约了聊故事的时间。当我们这群人围在一起打牌神侃的时候,四爷独自戴着耳麦坐在电脑前,听他的客人们津津有味地讲着那些属于他们自己的隐私。
没过几天四爷就烦了:“听他们这些所谓的破故事简直就是浪费生命,难为他们还能一个个都觉得可歌可泣的。通过这件事我发现了一个真理,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儿,明明是每时每刻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的大俗事儿,怎么一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愣是以为能千古流传呢?你说你活得好好的该吃吃该喝喝,找个对象还要挑长相、挑工作、挑学历,一没病死二没殉情的,光无病呻吟两声就敢拿自己当梁祝啊?我呸!”
不过看在钱的份儿上,四爷也就只能对我们发发牢骚,完了还得耐着性子听那些俗人俗事去,然后绞尽脑汁地把它们尽量用文字演绎得风花雪月、跌宕起伏一点,以满足客人们自我意淫的需求。
但是四爷越来越强烈的不耐烦还是难免会在接待顾客的过程中流露出来,某天四爷出门,电脑没关,我在他的店铺里看到一条差评,上面写着:“店主服务态度不好,跟他说话,他每次都只回答一个字。”
在评价下面的解释里四爷回了句:“滚!”
没过几天,四爷就被投诉恶意辱骂顾客,网站官方封了他的店,于是乎,四爷丰富多彩的创业生涯又多了一次惨淡收场的结局。
两个星期过去,阿然还是杳无音信,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却发现她连手机都关掉了。复工的事看起来遥遥无期,来帮忙的几个孩子们陆续找到了新的剧组,纷纷告辞离去,临走的时候让我转告阿然,如果重新开机了一定要通知他们,就算他们本人不能来,也一定会介绍朋友过来的。
四爷事业受挫,却情场得意,女朋友晨晨打来越洋电话告诉他,年底就可以毕业回国跟他完婚了。四爷周末回家把事情一说,老爸老妈直接拍了张房产证在他面前,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四爷做梦也没想到,他长了那么大的志气,宁肯独自流落在外也不肯再跟家里乞食,而家人不但没跟他计较,反而还不声不响地把婚房都给他准备好了。在如此巨大的物质诱惑面前,四爷乖乖地收起了所谓的骨气,感激涕零地决定回归家庭,顺便开始准备新房的装修事宜。
四爷走后,曾经喧闹无比的家里只剩下了我和同同两个人,日子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静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同同倒是一如既往地愉快着,每天赖在我身边看我打游戏,或者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玩儿她的十字绣,晚上依然握着我的手入睡,却不提任何非分的要求。
我们每天只吃一顿正式的饭,通常会一起下厨做,我在同同的强烈要求下开始向她传授厨艺,同同虽然天分不高,但却很有学习的诚意,加上我这个名师的指点,也算慢慢有了些长进。
每当傍晚,被移到阳台的饭桌上会摆上两三样家常菜,我和同同会坐在桌边对饮两杯小酒。看着天空渐渐被落日的余晖晕染成红彤彤的一片、听着楼下孩子们的嬉闹声和街坊四邻下班回家的相互问候声,这样的情景总让我恍惚觉得,我是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另一段完全不属于我的人生,有时候一觉醒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身边这个朝夕相伴的女人究竟是谁。
日子如流水般悠长缓慢地滑过,同同美滋滋地乐在其中,我也很配合地装出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丝毫不让同同看出我内心时时涌动着的焦虑和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