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天开始,我们的拍摄重新恢复了紧张而又积极的状态,每个人都像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显得精神抖擞、信心百倍。这让我不得不感慨爱情的力量,有时候它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还能给周围的人都带来影响。
同同也很开心,越发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整天绕着我飞来飞去。四爷的话让我开始重新思考和同同之间的关系——虽然她并不是我心心念念要得到的人,可是能有一个这么爱自己女孩做老婆,应该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我们的进度很快,在大家竭尽全力的配合之下,换女主演之后补拍的戏已经接近尾声,等到全部补拍完毕就只剩下了最后的也是最难拍的一场——就是男主角被愤怒的邻居们逼上楼顶天台那场群众戏。虽然还要面临一次挑战,但毕竟已经离结束不远了,就在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胜利曙光的时候,阿然却避开所有的人悄悄告诉我,剧组的经费已经就快要告罄了!
“本来五万块钱就不太够,当初预算的时候是左算右算,把能省的全都给省了,这才勉勉强强差不多够用的。可是现在一换女主角,重拍的戏立刻就多出来一大块儿费用,咱们现在剩的钱连结设备的租金都不够了,何况到了后期制作和跑发行宣传的时候怎么也还得再需要一笔。事情都进行到这个程度了,总不能中途搁下吧?可要是资金跟不上也真的是没办法再继续,我这几天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大概还差多少?”
“我算过了,至少还得再添一万五!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我身上也没别的什么值钱东西了,就是结婚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个翡翠镯子,当初2万多买的。你认识的人多,看看谁能有当铺这方面的关系,能不能帮我先给当出去?一方面希望当的钱尽量多点儿,另一方面这东西我是必须得给赎回来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赎得起,要是能找到熟人,能不能托人家帮我多留段时间?”
阿然塞给我一个红色的绒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只碧绿通透的镯子。
我迟疑地看了看阿然:“非得这么干不可吗?就不能想点儿别的办法?”
“还能想什么办法?这会儿再找有钱人投资根本就不现实,咱们周围这一圈儿人还有谁是能拿得出钱来的?你就不说了,老烦手头的钱都买房子用了,就是现在还有点儿估计他也舍不得往外拿;四爷刚闹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说什么也不能再给他添乱了;同同你还好意思再跟人家张口吗?我反正是不好意思,本来都已经拿了人家五万了,人家想演戏也不让人家演,咱们也不能脸皮厚到那个份儿上吧!”
“是啊,指着我们当然是没戏,可您不是已经嫁人了吗?老公放在那儿当摆设用啊?看你们家老孔开的车,可不像是不趁钱的主儿!”
“他?”阿然苦笑了一下,“他是最反对我拍什么电影的了。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从小循规蹈矩长大的孩子,肯定觉得咱们做的事儿都纯属异想天开瞎折腾。再说我妈生病他也跟着花了不少钱了,我也不愿意再伸手朝他要,你也知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到时候他想管着我就更有的说了。”
我想再嘲讽揶揄几句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无聊,只好收起那只镯子,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竭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情——钱够不够用、电影拍不拍得下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拍不下去就不拍好了,愿意当东西就去当好了,她老公都不帮她,我操的哪门子心?我到现在还能坚持着陪她把电影拍完就算够仗义的了!
可是不管怎么劝自己,我的念头总是会不自觉地转到这件事上,让我有时候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拍摄间隙,我一个人躲到僻静的地方抽烟,同同照例凑了过来,趴在我的背上起腻。我任由她在我身上赖着,沉默地接连抽完两根烟之后,忽然对她开了口:“同同,我要是把车卖了……你不会不高兴吧?”
“卖车?为什么呀?”同同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剧组的钱不够用了,阿然……想把她妈给她的翡翠镯子当了换点儿钱。可我想着长辈给的东西,就这么随便拿出去当了总是不太好,万一赎不回来呢?所以咱们能帮就帮一把吧……钱,她将来总会还上的,这种事情她还是信得过。”
同同踌躇了一会儿:“可是我不想让你卖车,拍戏不是还要用呢吗?再说我也舍不得啊,你当初还是为了我才买的这辆车,对不对?”
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告诉同同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对,是这么回事儿,但是以后咱们还可以再买新的呀。现在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总不能让这电影拍一半就这么撂在这儿!”
同同一脸不情愿地咬着嘴唇:“那她的镯子呢?那镯子能当多少钱?”
“我也说不好,倒是两万多买来的,可是拿到当铺里那就没个准谱儿了。”我拿出那只镯子递给同同看,“去年我一朋友想当一个5000多买的钻戒,拿到当铺里才只给了700块钱,我估计这镯子也未必就能当出多高的价来,很可能就算当了也还是不够。但是我的车可是一直有朋友惦记着要买,卖的话1万5出手应该问题不大,所以……就帮了阿然这个忙吧,好不好?”
同同拿着镯子看又了看,忽然一句话不说地还给我后起身离开了。
等我回到拍摄场地的时候,发现同同已经不知去向,一直到收工也没再见她露面。阿然异常敏感地跑过来问我:“同同怎么忽然自己走掉了?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啊,我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阿然满腹狐疑地盯着我看:“你不是又管她要钱来着吧?”
“嘁,想什么呢?”我不耐烦地白了阿然一眼。
“反正你少为我的事儿惹她不高兴,早知道还不如不跟你说呢!”
“你说都说了就别再马后炮了!”我烦躁到了极点,“行行行,懒得跟你扯,我先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打了个电话:“张哥,我这辆大脚你还想要吗?”
“要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兴奋,“兄弟,我可是真喜欢你这车,关键有钱还不一定买得着。这么着,你要是真愿意出手,你多少钱买的我还原价给你多少,行不行?”
“别呀,我也开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能让哥哥你吃亏不是。一万五就行了,但是有个条件,钱你得先给我,车你得下个月才能开走,我是急等着钱用,但是这车我也得再用两天,因为有点儿事儿还没办完。你要是同意咱就这么定了。”
“嗬,你这买卖做的,整个儿一霸王条款。得,谁让你哥哥我喜欢呢,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把钱给你送过去。”
“再联系吧,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对方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我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同同肯定因为这件事儿生气了,可能是因为我只顾着帮阿然,却不顾她的感受吧?但我实在已经顾不上再征得她的同意,我只能这么做,虽然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到了楼下,我停好大脚跳下来,前前后后地围着它转了一圈儿,对着车身上那些斑驳的绿漆摸了又摸。也开了有大半年的时间,感觉就像是一个老朋友,想到它很快就将不再属于我,心里竟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同同不在家,打了个电话过去,却被直接挂掉了。看来小丫头是认真地要跟我赌气到底,我无奈地坐在地上,刚想点根烟,门却忽然被撞开,同同满面通红地飞奔进来,甩了两捆钞票在我面前。
“磨了我妈一晚上,终于搞定啦!”同同笑嘻嘻地说,“我跟我妈说她以前给我买的镯子让我不小心摔碎了,我看上一个新的,两万块,让我妈给我钱去买。我妈说我不爱惜东西,死活不答应再给我买这么贵的,我就声泪俱下地说我都快要出国了,就想走了以后把镯子戴在身上,看到它就像看到妈妈一样。这下我妈果然心软了,赶紧把钱给我了!哈哈,怎么样,我很能干吧?”
我愣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同同,我们不能再用你的钱了……”
“为什么?”同同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什么叫‘你们’不能再用‘我’的钱?我是什么和你们不相干的外人吗?再说这也算不上是用我的钱,阿然不是想把她的镯子当掉吗?就当给我好啦,我仔细看了那个镯子,值这个价儿,回头我戴上去给我妈看看,把她糊弄过去就算完了。镯子放在我这儿总比放在当铺里保险吧?我好好保管着,阿然什么时候想赎回去就赎回去,多长时间都不要紧,这样不比你卖车好吗?我真的不想让你卖掉那辆车,我天天坐它,早就有感情了,你现在就是换辆更好的车让我坐,我还不愿意呢,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同同摇晃着我的手臂、拧着身子跟我耍赖——煞费苦心地帮别人去弄钱,然后还得求着对方收下,我都有点儿替同同不值。我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头:“行了行了,傻丫头,我拿着就是了,谢谢你。”
同同开心地抱住了我:“你别告诉阿然是我的钱,我知道她因为换演员的事儿心里也挺别扭的,我怕你说是我的钱她就不肯要了。这件事儿就算是只有咱们两个知道的小秘密吧,行不行?”
我满怀感激地点点头,借口要上厕所,起身跑到卫生间又给张哥打了个电话,赔了半天不是才算把卖车的事儿给反悔掉了。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奔波了一下午的同同已经歪在地铺上睡着了,看着那张仍然汗津津、红扑扑的小脸,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知足吧小屠,你真的应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