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坚持了24小时之后,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给阿然打了个电话。阿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没精打采,我恶毒地猜想也许是运动过度的原因。
“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祝你春梦了无痕!”我酸溜溜地说道。
阿然懒洋洋地说:“春什么梦啊,老子在北京呢!”
“啊?”我惊得跳了起来,“不会吧?大老远的去都去了,还不多爽两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人家不愿意让我在那儿待着,我也不能死赖着不走吧!”
“什么?”我一时有点搞不清状况,停了一下后试探地问道,“要不然你来我这儿吧,咱俩泡点儿茶慢慢聊。”
阿然沉默半晌才吐出了两个字:“行吧!”
我从柜子顶上拿下我那包存放时间已经超过七年的普洱熟茶饼,打开外面的宣纸,取过茶刀,拔下五彩丝线缠绕的刀鞘,用力撬下了一小块茶叶,在布满细碎裂纹的紫砂小茶壶里戳碎了;两个造型别致的小茶杯在茶池上摆开;晶莹剔透的大肚玻璃壶里装了矿泉水,架在小小的酒精炉上,雾气缭绕地慢慢烧着。
虽然总体来说,我的生活绝对算得上艰苦朴素,但是一旦迷恋上某些事物,我就会变得非常地在意和讲究。去年在朋友的蛊惑下迷上了喝普洱,于是四处淘换了上好的茶叶和全套的家什,经常一个人在家自娱自乐一下。偶尔也拿来招待朋友,不过能享受此待遇的多为女孩。要是给老烦之流喝这东西,那不是等于暴殄天物吗?
阿然到的时候,水也烧开了。我泡了第一遍茶,先拿来洗了杯子,然后再泡第二遍,这次才是用来喝的。浓郁而又清透的酡红色在杯子里荡漾开来,我端起两杯茶,一杯递给阿然,另一杯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心满意足地一饮而尽。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放下茶杯,扭过脸去问盘腿坐在地毯上的阿然。
“唉,说出来都伤自尊。”阿然长叹一声,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我屁颠屁颠地大老远跑到上海,还想着是要安慰人家呢,没想到人家见了我反倒更郁闷了,对着我都没什么话,就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忙,让我先回北京。我心说不是你先主动勾搭我的吗?怎么见了我就这态度?先开始还以为他是刚离婚受刺激太大才这么喜怒无常的呢,还耐着性子百般抚慰,结果到最后把丫逼急了,终于说了实话。他说本来没见我的时候吧,确实是想着要跟我续续前缘来着,可见了面实在是找不着感觉。妈的你找不着感觉你招我干吗?可是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再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这么着,到了上海屁股都没坐热呢,就又跑回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千里迢迢送上门去人家都不希罕要,我就那么缺乏魅力吗?”
我安慰阿然道:“不至于不至于,其实我觉得你还行,也就是吧……怎么说呢?就是人糙了点儿!你说你穿衣服不讲究也就罢了,长这么大连化妆品都不知道怎么使吧?好歹也是个女人!还有说话大嗓门、脾气太爆、不给人留面子、洗衣服做饭没一样在行的……所以说啊,你就凑合跟着我这个不挑食的就完了,何必跑到上海自讨没趣呢?”
阿然把胳膊搭在脸上,躺在那儿半天没说话。我喝了两杯茶,看阿然还是没有动静,走过去轻轻踢了她一脚,然后蹲下身子用力地拉开了她的胳膊,只见阿然紧闭着双眼,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阿然哭,虽然明知道这泪水不是为我而流的,但心里某个柔软的部位还是立刻就狠狠地疼了一下。
只是我早已习惯用冷嘲热讽来掩饰内心的波动,所以仍然歪着嘴笑了:“哎哟,怎么还哭了?没看出来心灵这么脆弱!你是为那男的啊,还是为我刚才说的话啊?要是为那男的,您也是情场上大风大浪都过来的人了,不至于为这么个早就该归入历史尘埃的人想不开吧?要是为我刚才说的话,你跟我在一块儿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这张嘴?还拿这个当真啊?”
“老子谁都不为!”阿然气哼哼地抹了把脸,“就是想要的东西要不到,有挫败感!我没想跟他认真来着,但是一个女人被男人拒绝了总归是很受打击。我讨厌这种失败的感觉,让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了似的……”
“怎么会,不是还有您梦寐以求的电影事业呢吗,导演同志!对了,说到电影的事儿,你不是要拍什么‘不靠谱地活着’嘛,别说我觉得你这次这事儿就挺不靠谱的,要不然让四爷直接写你得了。”
“你是觉得我在上海丢人丢得还不够,还想让我到全国人民面前丢人去是吗?”阿然忍不住破涕为笑,忽而又神情严肃地认真思索了起来,对某些事物超乎寻常的狂热所带来的勃勃生机瞬间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又变成我熟悉的那个阿然了。
“还真可以考虑放到里面作为一个情节出现,”阿然想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一切围绕主题嘛,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不靠谱。对了,四爷哪儿去了?”
“回自己家过周末去了!”
“不是让他们家人给轰出来了吗?”
“嗨,那不就是老头儿老太太气头上做个样子吓唬吓唬他的吗,就这么一宝贝儿子,还真能断绝关系啊?早就放话让四爷回去了,这不四爷在我这儿住得挺爽,乐得没人管,所以死扛着不回去嘛,就周末回去待两天。”
“那咱们明天晚上开会吧,昨天不是没开成嘛!”
“我倒是没意见,问题是四爷根本还没顾上想这事儿呢。”
“什么?他怎么这样……”阿然刚要发作又泄了气,“算了,我跟他谁也别说谁了,都够掉链子的。不过你告诉四爷,下礼拜这会说什么也得开,让他无论如何也得想点儿什么出来,要不然……要不然你就让他搬回自己家住去,不是他自己说的拿剧本抵房租么!”
“你们俩可真成,”我叹息道,“我这儿房子让人白住着,完了还得去那得罪人的,这里面有我一分钱好处没有啊?”
“别着急啊,你等电影拍出来的,好处大大的有!”阿然在地毯上翻了个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困了,想睡会儿。”
“床上睡去吧!”
“不用,就这儿挺好,你给我拿个被。”
我从床上抱了自己的被子盖到阿然身上,阿然闭上眼睛,没过多会儿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必须承认,我最开始叫阿然过来的时候,确实是打了点儿如意算盘。可现在看着阿然熟睡中的脸,我竟然已经找不到一丝邪念。
我在阿然身边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抽着烟,忽然觉得,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