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家严雁峰、严谷声父子其人其事
余小林
自古以来,中华民族众多的藏书家不仅以藏书闻名于世,更以其高尚的人格魅力默默践行自己的癖好,他们博藏古籍,苦读群书,以非凡的毅力担当着一份社会责任,恒久地进行着文化薪火的传递。
在清朝光绪年间至民国年间,中国可与藏书楼“天一阁”媲美的是位于成都锦江区和平街16号(省图书馆职工宿舍)的“贲园”。其第一代主人名叫严雁峰,祖上三代都是陕西渭南著名的盐商,家业巨大。清光绪年间,严家的盐业生意做到了成都,曾就读于成都尊经书院(四川大学前身)的严雁峰,在继承家业的同时,开始储文献,以飨后学。因为厌恶科举制度的八股文,乡试不第后的严雁峰,看淡功名利禄,将全部心血花在了藏书上。
然而,“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又难。”宁波“天一阁”藏书楼开创人范钦的箴言,同样也困惑着严雁峰。如何将其丰富的藏书世代相传却成为严雁峰甚为困惑之事。严雁峰无子女,当他藏书逾5万卷时,传承家业的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最后,他从陕西老家族人子弟中过继了一个儿子,名叫严谷声。而严雁峰当年过继孩子的唯一心愿,便是“只求保我五万卷藏书”。
近代以来,四川战乱频繁。严雁峰曾经将全部藏书装入樟木箱子,分藏于大慈寺和龙藏寺,时间长达10余年。1914年,他买下了和平街的景勋楼,将其改造为“贲园”书库,用于存放他的收藏。严雁峰亲自为贲园写下一副对联:无爵自尊,不官亦贵。异书满室,其富莫京。并邀请著名书法家于右任书写。在贲园改建的过程中,严雁峰因病去世,无缘贲园风貌,成为他一生的憾事。1924年贲园改建完成。
严谷声为继续父亲的家业,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将藏书增加到了30多万卷,其中善本(含孤本、手抄本)逾5万卷,自刻书籍木板3万多片,全国两千八百余县县志收藏齐备。作为藏书楼的贲园,经、史、子、集四部皆备,精刻善本无数;尤其是宋版孤本《淮南子》、《淳化阁双钩字帖》以及曾国藩等的信札手稿及用兵的山川地图等均藏于贲园。《梦溪笔谈》是北宋时沈括的名著,民国时人们知晓的最佳版本是宋朝的宋乾道本,但这个版本有一定的缺失。到了明朝时期,出现了内容更为完备的马元调本,历代收藏家苦苦寻觅却难见踪影。这套海内珍本即为贲园所收藏,共计30卷。
32种123卷的《音韵学丛书》,堪称严氏父子辑刻古代典籍的得意之作,被行家誉为唐宋以来中国音韵学之集大成。当年,这套丛书整理完之后,严谷声聘刻字高手汇刻完成。他曾携此籍求教于大儒章太炎,先生赞赏不已,亲为之作序。该书曾参加德国莱比锡万国博览会,受到了海外学者的高度称赞,为国争得了荣誉。该书后捐赠剑桥大学、牛津大学、莫斯科大学、列宁格勒图书馆和美国国会图书馆。苏联曾以斯大林名义发来感谢信,为蜀中文化传播做出了贡献。
严谷声精通中医,因此收藏的中国传统医书也颇为丰富。他将一批医书辑录,镌刻为5种34卷,字数达百万。其中《金匮伤寒论》、《本经逢源》等皆是不可多得之书。
贲园书库藏书数十万册,其无法估量的价值,也曾惹祸上身。1931年,国民党成都城防司令官严啸虎,因为觊觎贲园的藏书曾两度将严谷声软禁,时间长达半年之久。威胁利诱的唯一目的,就是指望严谷声以书换人。但是,严谷声宁死不屈,最终敲诈了一笔大洋,才放人。
贲园藏书之丰,也令偷书贼和海外藏家垂涎,偷书贼串通书商盗窃贲园藏书。美国国会图书馆欲出资40万美金,买下贲园全部藏书。日本文禄堂也想以高价收藏贲园的地方志及四川城镇户口簿籍,均遭拒绝。然而对名流学者和他的文朋诗友,贲园绝对是开门迎客。这座典雅的藏书楼,曾经是当时的文化名人进行交流的圣地。
张大千、谢无量、林思进(四川省图书馆第一任馆长)、蒙文通(20世纪40年代曾任四川省图书馆馆长)、于右任、宋育仁等人,都曾是严宅常客,他们著书立说,很多参考资料均出自贲园藏书。清代历史学家张森楷就曾参阅贲园藏书,完成《通史人表》、《二十四史校勘记》、《四川省历代地理沿表》等史学专著;宋育仁修省志县志;廖平考订伤寒古本、研究公羊谷梁,都是以贲园的藏书作为资料引证考订的……
著名画家张大千,是严谷声的至交,他曾经在贲园住了两年之久。
1935年,严谷声在北平与张大千相识。严谷声的学识令张大千连称“相见恨晚”。抗日战争爆发后,严谷声邀请张大千举家回四川躲避战乱,在贲园腾了20多间房屋接待张大千的家眷及弟子共计40多人。细心的严谷声,还把自己的书房作为张大千的画室,并特制了一张巨型的楠木画案。在天回镇北山农场严家的苗圃,也修建亭台一座,让张大千及弟子悉心写字画画,寄情于山水。
在贲园的两年时间,张大千完成了《西园雅集图》、《杨妃戏猫图》和泼彩山水画等作品。之后他前往敦煌莫高窟临摹写生,回到四川后,在贲园整理出了所有的画作,并在成都举办了敦煌临摹的画展。
新中国成立前夕,贲园书库也成为国共两党争取的对象。那时,国民党要人张群等人,力劝严谷声将藏书转移,并承诺一定给以方便。山西军阀阎锡山还专为严谷声准备了专机托运所藏古籍。后来周恩来通过教育家邵力子先生致函严谷声,对他收藏和整理古籍的事业表示了敬重。严谷声最终选择将藏书留在了贲园,留在了成都。新中国成立后,他将保存完好的计35万册典籍以及张大千等名人字画捐给了四川省图书馆。
如今,经历了百年风雨的贲园人去楼空,昔日的竹林已荡然无存。然而,有幸的是,我母亲(原省图书馆职工)曾与严谷声共过事,据母亲讲,严谷声非常平易近人。而我小时候也常去贲园玩耍、捉迷藏,儿时的画面至今记忆犹新。20世纪90年代初,我母亲举家搬迁至和平街16号省图书馆宿舍,与贲园近距离相望,尤其是贲园两旁的古银杏树,静静地伫立院内,见证着贲园的历史,也见证着四川省图书馆的百年史。我时常回家探望母亲,自然要看看贲园,自然要想起贲园的主人严氏父子的藏书故事,他们收藏和整理古籍的事迹以及为四川省图书馆做出的贡献让后人永远铭记。
2012年初,按照四川省政府和四川省文化厅的指示精神,四川省图书馆开始对贲园进行全面修葺,以恢复其原貌。更加可喜的是,四川省图书馆新馆正在加紧建设,不久,一座现代化的图书馆将屹立在天府广场。我想,这或许是对严氏父子最好的纪念,他们的在天之灵定会感到无比欣慰。
四川省图书馆办公室主任 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