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官语的眼里,这年的秋与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界限似的,倏忽之间,春天已经来了。如今,她已是市场部的总秘书。她一直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只要有机会,她绝对能胜任总经理秘书一职的。
可是,机会却迟迟不来。
大半年的时间里,她还是能偶尔见到连翱,在公司的季度宴会上,在年度总结大会上,他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目光深邃,穿越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也许有一刹那停留在她的头顶,但她可以肯定,他的眼里只有空乏的“员工”概念,没有她上官语。
大半年的时间里,她在职场为了赌约而奋斗,心性日渐的稳重成熟;也会时常问自己,就只为赌一口气吗?也有过刹那的迷惘,但,她是上官语,从不会放弃的上官语。
也许,连翱早已忘了那个赌约,甚至是忘了她这个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一定会赢了这场赌局,然后潇洒的对他说,拜拜!
她不是伤春悲秋的女孩子,可是,有记忆起,唯一的一次流泪与心痛,却是因为他,因为他的结婚。这在她心里一直无法真正的释怀。他是第一个惹她痛哭流涕的男人啊!
机会还是会来的。
四月的早晨,方之扬告诉她,有文件下来,公司准备内部自由竞选职位。
四月的早晨啊,在上官语眼里,是那样的美好,窗明几净、满眼绿意,她的笑深深的印在脸颊上。
方之扬看着上官语,大半年相处下来,他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慧狡黠又不失纯真爽直的丫头了。看到她灿若春花的笑,也不禁心情大好。
他无限真诚、小心翼翼的说:“小语,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竞选上,别勉强自己。这里永远有你的位子,或者你想离开公司,也是好的。不论在哪里,你都是优秀耀眼的。”
“之扬,谢谢你!”上官语知道他是担心她,她很感激,“相信我,我一定会竞选上的。”
“没大没小的!喊一声大哥才有诚意啊!”
“我是将你当好朋友、好哥们儿,才会喊你‘之扬’的。别人让我喊,我还不乐意呢。”上官语故意皱起小鼻子。
“好好。之扬就之扬吧。反正我是说不过你。”方之扬认输。
“我十八岁的时候,很贪玩顽皮。是在盛夏,我从树上掉了下来,原以为自己会一命呜呼,却是毫发无损。原来是神仙哥哥救了我。我就感动得准备以身相许,要他等我两年。两年后,我来找他,他却要结婚了。”透过窗子,上官语看向遥遥相对的行政楼,话语里带着酸涩的笑。
年少轻狂啊!不识得愁滋味的十八岁呀!
方之扬与她一起眺望对面的大楼,久久,轻轻的说:“连翱就是你的神仙哥哥了?!现在呢?还会想着以身相报吗?”
“他结婚了,不是吗?”上官语哈口气,在窗玻璃上画下一个笑脸,道,“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种的,比如……”顿了顿,她没有再说下去。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这样的说辞,因为报答他,所以留下来做他的秘书?多么牵强的理由啊!
“你真是我见过最特殊最固执的小丫头!”方之扬的话里带着宠腻,“真要放你走,我还舍不得呢。”
“来生吧。你以同样的方式接住落树的我,我再报答你。”上官语开着玩笑。
“那么,我一定在接住你之前,先找个人结婚。”
“怕我缠你啊?”
“你才知道你有多难缠呀?”
“我难缠?”趁其不备,上官语随手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往那张英俊的脸颊砸去。
“敢砸上司?啊?”方之扬接住抱枕,不怀好意的狞笑着向绕着沙发跑的上官语追去,“看你往哪里逃。”
长手一捞,上官语闪避不及,被逮个正着,格格笑着求饶:“方经理,方大经理,小女子知错了。”
“没那么容易。喊哥哥。”
“好。哥哥。”
“太小声了。”
“哥——哥——”上官语坏笑着朝着方之扬的右耳轰炸。
“哇!聋了聋了!”方之扬作势朝小语腰肢上搔痒,“坏小语,要叫得温柔点。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上官语战战兢兢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魔爪,咳嗽一声,温柔似水的轻唤:“哥哥!”
哎呀,我的妈妈呀,鸡皮疙瘩都起了。上官语打了一个激灵。
“你们在作什么?”连翱看着眼前面面相视,脸颊快要靠在一起的男女,以及他完全没有遗漏的一声乖巧温柔的“哥哥”!声音异常冷淡的问。听在上官语耳里,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惧感。
方之扬放开上官语,好心的为她理顺长发,回头对连翱笑着说:“连总经理查哨来了?”
看着眼前依然眉目传情的两人,连翱的脸色僵硬阴沉。
“呵呵,总经理,我们是在闹着玩,不过也就那么一会会儿。正好被你瞧见了。”上官语干笑两声,忙解释。开玩笑,在这节骨眼上,她可不能让他抓住把柄。
“闹着玩?一会会儿?”连翱盯着上官语满脸的红晕,一字一句的问,有些咬牙切齿。
“是。是的啊!”上官语被连翱瞧得发慌,她的赌局啊!她一定要赢啊!求助的用手肘捅捅身边的方之扬。
“小语,你先出去吧。”方之扬在上官语耳边又轻声补上一句,“没事的。相信我。”
看在连翱眼里,更是一对小情人在窃窃私语。
待上官语出去后,方之扬瘫在沙发里,指指对面的沙发,说:“坐吧!杵在那里,当门神啊?”
连翱僵着身子坐在方之扬对面,语带嘲弄:“打搅你的好事了?”
“你觉得呢?”方之扬反问,唇边带笑。
“当初是谁说,最不想见到亲切如自家妹子的女孩子被无望的爱情折磨?”顿了顿,说,“办公室恋情,很刺激很新奇吧?”
“你来不会是专为看我的办公室恋情吧?”方之扬显然不想继续这样的话题,“说正事吧。”
“你!”方之扬不以为然的态度让连翱看得更是光火,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瞪着如烂泥瘫在沙发里的方之扬好久,最后拂袖而去。
“这么快就走了?不送啊!”方之扬懒洋洋道。
连翱的身形定在门外,头也不抬的说:“希望下次别再让我碰见这样的场面。”然后,快步离去。
方之扬坐起身子,脸上带着阴谋得逞的笑。久久,长长的叹息一声。
“怎么还不出来啊?”
行政楼下,娇小的身影踯躅在如水的夜色里,如同黑夜里翩然起舞的精灵。上官语从下班后就在等连翱出来了。都怪之扬啦,竟然没有帮她解释清楚。万一他以“作风不检点”来取消她的竞选资格,她不就冤枉了?她可不想失去好不容易盼来的竞选机会。那可是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啊!她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所以,她一定要跟他解释清楚。
本来她是想直接闯进他的办公室的,想想,现在是她处于劣势,所以就应该有诚意一点。因此,她乖乖的站在楼下等他下班出来。可是,等啊等啊,加班的都走光了;都快深夜十点了,他还是没有出来。再抬头看一眼依然灯火通明的那扇窗口。跺跺脚,不管了,直接去找他吧。
举起手刚要敲门,门先开了。两人对看一眼,上官语满脸谄媚到滴水的笑与连翱严肃得阴沉的冷淡相互映衬。
“连总经理,不好意思现在还打扰你。可是……”小心的措辞。他脸色那么臭,千万别踩到地雷了。
“有什么事?”瞟她一眼,连翱锁上门,自顾自的向电梯走去。
“有,当然有事。”上官语上气不接下气的在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挤了进去,笑容谄媚依然。
“今天晚了。有事明天再说。”眼睛盯着下降的指示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百忍成金!百忍成金!上官语暗地里咬牙,告诫自己。堆起甜美阿谀的笑,说:“总经理应该忙得还没吃饭吧?这样好了,我请你吃夜宵,好不好?”
“我不饿。”依旧是一副死人脸。
忍!忍!……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火山爆发。
“喂!你有一点风度好不好?我哪里招你惹你了?说话摆着臭脸也就算了,你妈妈没告诉你交谈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吗?你这样很没礼貌耶!这也就算了。你干吗跑那么快?你身高腿长的,我呢?你还自己进电梯,企图把我一个弱女子留在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的大楼里,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你以为我爱找你啊?爱请你吃饭啊?还不是……”
吼得好累啊!再加上她一直等在楼下,没有吃晚饭。还没吼完,肚子咕咕的直叫了。
连翱低头看向对角手抚干瘪肚子的上官语,撇了撇嘴唇,低笑出声。她这样子,简直就像饿得等饭吃,又猛对人狂吠的小宠物狗。
“笑什么?我从下班一直在楼下等你出来。晚饭还没吃呢。”想想,半年来所有的委屈好像都与他有关,他却对他阴声阳气。眨眨眼,水雾充斥眼眶。“早知道,我就先去吃饭再来堵你了;早知道,我就不来这里工作了;早知道,……当初你就不应该碰巧接住掉树的我。”嘴唇一撅,泪珠顺着脸颊划啊划的,在电梯内晕黄的灯光下,如同诡异的魅惑人心的碎宝石。
“第一个早知道,是早知道我那么晚才下楼;第二个早知道,是早知道我结婚了;第三个早知道,是早知道我让你受那么多委屈……”他低低的说,与她各据电梯一角。奇异的,这一次他读懂了她的思绪。
上官语用力的点点头,想到自己过来找他的目的,走到他面前,急急的说:“之扬没跟你解释吗?我真的一直都有认真工作的。我跟之扬是因为碰巧心情好,正要闹着玩,你就来了。真的,你要相信我,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她离他很近,近到可以清楚的听到彼此的心跳。他低头注视正一脸急切仰头等着他回答的她,小小的脸颊不似半年前圆润,上面缀满清泪。
“之扬?”他低沉的语调一如任何的时候,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呃,啊?”上官语搞不懂他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再联想到他加班到这么晚,难道?她皱起小鼻子,心口闪过一丝莫名的酸痛。
“你,你心情不好吗?”
连翱看着一时情急扯住他袖口的小手,再看向那关切的小脸。久久,他唇角上扬,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上官语完全的看不懂了,这是不是怒及反笑啊?
蓦地,他伸长手臂环住她的腰,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时,覆住她的红唇,却是浅尝辄止。
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问她:“两分钟?两分钟还不够吗?嗯?”
“你是不是跟她吵架了?”出乎意料的,被吻的人儿没有指责或是羞涩,而是问着没头没脑的话。他没有松开环住她腰肢的手臂,她依然依偎在他的怀里,甚至是微动身子,寻求最舒服的姿势。她全副心思全部在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上,也不觉得他们此时的姿势有多么的暧昧。
“谁?”他右手捏捏她的脸颊,漫不经心的问。随即又皱眉道:“你瘦了?”比起半年前的触感,细腻还在,却已是少了肉呼呼的温润感。
“是瘦了一点点啦!你告诉我,是不是跟情儿闹别扭啦?夫妻吵架,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你哄哄她,买点她喜欢的礼物送她,就万事大吉啦!”上官语热心的为连翱想着如何讨老婆的欢心。
他的脑子急速的分析。情儿?老婆?一定是方之扬那家伙瞎掰的了。也真不愧是死党兼好兄弟呀!早就热心的替他斩断了这个傻姑娘对他最后的一丁点情愫!然后,自己再趁机虏获这个傻故娘的心?……
“没关系的……我一定帮你想主意的。快点啊……”等连翱发觉时,他已经被上官语拉着坐在了他的车子里。而上官语正催促着他快点开车。
“快开啊!”上官语催促他。再看看时间,快二十三点了耶!还好,她当初为了脱离父母的过度保护坚持一个人搬出来住,不用担心晚归的问题。
与她在一起,他好像老是被她牵着鼻子走。摇摇头,连翱侧头问上官语:“去哪里?”
“买巧克力哄你老婆开心呀!”她回答得理所当然,末了还很义气的拍拍他宽阔的肩膀,道,“今晚保证你不用睡书房。明天咱们一定见到精神奕奕、容光焕发的总经理。”心里再加一句,说不准心情一好就会忘了她今天与之扬闹着玩的事情。
连翱什么都明白了,她以为他不开心,是因为与老婆闹别扭了。所以,她很讲义气的带他去买巧克力,好让他今晚与老婆重归于好。而她口中的他的老婆——情儿,他事实上的堂嫂,确实是一个爱吃巧克力的女人。
他将车子发动,在她指定的店前停下,在她的指挥下买了一盒精装巧克力。想想,又买了一盒。
上官语笑说:“买一盒怕不保险啊?总经理夫人真是好福气呀!”
连翱没理会她,径自提着盒子向店外走去。上官语脚步略微停顿,摸着心口,看着他宽阔坚挺的后背,想着,如果,如果他的妻子是她,那该有多好啊!
站在迷茫的路灯下,连翱看向停步站在店堂里的上官语。她好像想什么想得入神了,那一刻的她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模样。她站立在灿亮的店堂里,双眼迷离,店堂的繁华与她无关,街市的喧嚣与她无关,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她此刻的神情,皱起眉头,粗声道:“怎么不走了?”
然后,他看到她猛摇着自己的小头颅,好像要甩去什么东西似的。然后,他看着她蹦跳着向他跑来,如常般青春的笑容、轻灵的嗓音:“来了,来了。”
上官语站立在他面前,拍拍他手里的精美巧克力包装,声音干净且悦耳:“总经理,祝你好运哦!”回头看看绵延的街道,挥挥手,巧笑倩兮:“我回去了。再见!”
连翱不理会她,拉着她的手腕坐进车里,看也不看她,问:“你住在哪里?”
她还没开口说话,肚子却是咕咕的叫得厉害了。
“先去吃点东西吧。”连翱说着,车子平缓的在市街滑行。
好半响,他听到她幽幽的声音:“你别对我这么好。如果还是半年前的我,一定又会说喜欢你,甚至是爱你了。那个时候,总以为自己想要的一定就能得到。”
连翱开车的手紧握。奇异的感觉再次穿梭在他的心口。双眼紧看前方,明知道不应该搭理她的。平顺了气息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现在呢?”
“这半年来,也算是学到不少东西,至少让我懂得了,很多的东西不仅仅是靠自己努力就能拥有的。喜欢,也不是轻易就能说出口的。难怪那时候,林笑老是说我自大过度。呵呵。”笑着笑着,双眼看着他的侧面,终于还是哽咽了,“你结婚了,镜儿说这样也好,省得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我也想着,我可以喜欢别的人,我还有很多的机会。我还告诉自己,不娶我,是你的损失,以后我会遇到更好的……可是,你结婚那天,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很难受很想哭;每次见到你,不是会议就是宴会,你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想着你的眼睛越过我,如同越过所有的员工一般,漠然中带着深深的距离;还有现在,你连跟我说话都是厌烦的样子,看都不看我一眼。想到这些,我就会心痛、闷闷的说不出的痛……呜呜,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是聪明可爱的上官语,我怎么可以老是心痛、哭泣呢?……我的泰山,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来解救我呢?”
“不是有之扬吗?”他哑声问。
“他怎么会是我的泰山呢?他那么博爱又花心的。”她扯过面纸擦拭眼睛,不忘损损她的顶头上司。顿了顿,语气里有着甜蜜的味道:“他就像一位没有架子的温柔的兄长,也是可以互相谈心互相挖苦没有什么顾忌的朋友。”
他不屑的撇唇,温柔的兄长?那个花心大萝卜?“金远呢?”
“他会是我的泰山吗?我是喜欢他,喜欢跟他一起出去找好吃的地方,喜欢跟他讲以前在学校的事情。讲着、吃着,不开心的事也没有了。你说,这会是爱吗?”她很认真的思考,并咨询他的意见。
“你不饿吗?先吃东西。”他就是不肯给她意见。
喜欢呀!爱呀!她搞不清,他又何尝说得清?
他能以为,他今天的失常会是因为吃醋吗?
他能理解,她说为他心痛与哭泣,也是因为爱吗?
不。他不会爱她,不可能爱她。他会爱的女人绝不是她这样类型的。他生气,只是因为她与之扬公私场合不分,影响公司形象。
不。她也不会爱他,决不会爱上他。她要爱的人也只会是金远那样与她同龄有着许多话题的大男生。她会为他心痛与哭泣,只是因为她是一个一帆风顺的女孩子,暂时受不了别人对她的不在意。
一切,仅此而已!
等她吃饱后,一路无语的将她送回住处。才发现,她租住的地方,离他的家仅仅隔着两条长街。看她上楼、看着小小的窗里有灯光流泻,然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