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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即便红尘满身,我还要最后一个坚守(1)

转眼圣诞节就要来临了。听说长沙的各大酒店价格半个月前就开始暴涨,但还是阻挡不了源源不断入住进去狂欢的人们。

原本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节日,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要发疯似的追逐它。我正这样想着,虾米给我打电话来了:“哥们儿,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吧,咱们去华天大酒店玩它一个通宵怎么样!”

“那可是腐败分子和煤老板才有资格去的地方啊,咱们挣几个血汗钱充什么冤大头!”我不以为然,“还是抓紧写稿子要紧。”

没想到虾米放下电话亲自跑过来,拉了我就走,嘴里嚷嚷说好多朋友等着哩你别他妈的扫兴好不好。

到那里果然有一大帮我认识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一个个兴致勃勃地等着宰虾米。那天虾米兴致极高,粗声大气地频频和每一个朋友干杯。我们足足干掉了两箱啤酒外加五瓶红酒。

我暗暗拉虾米的衣角:“这得不少钱吧?”

“钱算什么!”虾米涨红着脸,大声叫唤着,舌头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不就他妈的几千上万块钱嘛,老子付得起!这人活着为什么?又不是为了几个钱!有钱你买得到快乐?有钱你买得到爱情?有钱你买得到生命?”

那群男男女女乘机起哄:“就是就是,虾米你他妈的现在才活明白啊!”

我想这群狗日的真不是东西,平时也没见他们几个慷慨解囊,其中有个叫林海的家伙每次都嚷着下次他来埋单,但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他兑现过那个“下次”。眼下明明知道虾米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他们还乐得趁火打劫。看来朋友的定义倒也简单,就是埋单的那个人。

我有些恼了,半戏谑半认真说:“你们花人家的钱当然开心,也不管虾米有没有明天的早餐钱。”

林海很快答嘴:“有我们这帮弟兄们还能饿得了他?下次我请大家聚,随便去哪里都行,神龙还是通程,要不会展中心?总之不能低于今天这个档次,不就万儿八千钱的事情嘛。”

另外一个长着一张婴儿脸的老男人说:“虾米这哥们儿让人佩服的就是这么个劲儿,洒脱!今朝有酒今朝醉,要是这也惦记那也在乎,那就不是他虾米了。”

我心里暗骂一句:这什么狗日的朋友啊!

这时手机响了,我跑到包厢外面去接,是一个嘶哑的女声:“节日快乐,阿蒙你还听得出我是谁吗?”

尽管声音改变很大,但我还是听出来了,是周紫若!没错,就是她!

我有点奇怪:“你怎么在长沙?”

“来看看你不可以吗?”我听得出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尽量平缓的声音说话,“我在热舞会所,就是6年前的那家。”

我沉默着,好半天才说:“好吧,我过来。”

到包厢去和虾米告别时,他已经被那班人灌得烂醉,在那里哼哼唧唧地骂娘,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他往酒店的豪华套房里搬,说是虾米喝醉了无法眠花宿柳,只可惜了这价值上千元一间的豪华套房。等消停下来,一个人提议去唱歌,马上有人反对,说虾米都醉成这样了谁来埋单啊。另外一个说那就在房间里玩“三打哈”算了,旁边的人就说“三大哈”有卵味还是打麻将五十的底坐飘一百,回头一看这豪华套房里居然没有麻将桌,这时候大伙就开始一致骂起醉醺醺的虾米来:狗日的猪头不晓得开间麻将房啊!

睡梦中的虾米不时胡乱地喊上几句:“干,是兄弟的给我干掉这杯!”不知道是在说酒话还是说梦话。

我赶到色彩斑斓的“热舞会所”,在一个黑暗沉郁的角落里找到了周紫若。阔别几年,穿着上她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独坐一隅的她看上去仍然人淡如菊。

我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六年前我对她爱得死去活来,以至于她的不期而去一度摧毁了我内心对于爱情的所有定义。那些年,爱的恨的话我都在心里说了一遍又一遍,现在这个人真正坐在对面了,我却又无话可说了。这情形倒颇像我当初对待那些虽然和我上了床但我却从没爱过的女人,比如雨烟杨柳,比如缨子,比如金娜娜。

我一度非常困惑,男人在和每个女人上床时无不是急吼吼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满口答应,那到底凭什么判断自己是爱还是不爱一个女人?我思考了很久,总结判断的标准其实不外乎吃和睡两条。第一,你是不是喜欢和她一起吃饭;第二你是不是喜欢和她一起睡觉。曾经不止一个女人抱怨我和她们吃饭漫不经心,不是埋头看报纸就是一心啃书籍,要不就是无休无止地收发短信。只有与周紫若和简婕一起时例外,无论一顿饭吃多久,我都可以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细嚼慢咽,听她天南海北或者家长里短地说话。和周紫若一起睡觉总是让我无比兴奋,可以整夜整夜地折腾,甚至半夜里醒过来还要借着灯光独自欣赏她洁净的容颜和玲珑有致的身体。和简婕虽然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但只要给我机会肯定也是类似的情形。而对其他那些女人,无论她们是漂亮过人还是姿色平平,无论是温柔似水还是机械呆板,我都会在完事之后立马生出倦意。即便有时候故作缠绵,也无非是为下一次召唤做个铺垫。我最粗暴的一次,甚至将一个赖床不走的女研究生生拉硬拽起来。事后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却并无一丝悔意。所以有女人总结得好:所有的男人都会喜欢和你上床,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愿意和你睡觉。睡觉和上床,就是爱与非爱的区别。

喧嚣的音乐声中,我对着这个曾经的睡觉对象大声说:“跳舞吧!”

她幽怨地看着我,并不起身,“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说话。”

“身体的运动要比嘴皮的运动好。”我嘿嘿地笑笑,以此来冲淡尴尬的气氛。

她没再说什么,站起来和我走向舞池。我这才注意到她脖子上还戴着当年我送她的那条项链,虽然不贵,但却是我在一个碎嘴老太家里做家教忍受了她一个月的唠叨挣来的。

我们沉默但却发疯一般地跳着,似乎要将内心某种压抑的情绪挥霍干净,也将那段尴尬和不快扫荡一空。

她舞得兴起,脱下外衣露出红色内衣,像一团火。

她嘴角的那颗美人痣在我的眼前直晃动,我有些恍惚起来。我喊道:“你跳得真他妈棒啊!”

话一出口,我就醒悟过来:这是六年前她对我说的。

她笑了起来,说:“你他妈也是!”

中场休息时,我们都已经头上身上直冒热气了。

“在那边混得还开心吧?”我极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

“Fuck that!”她脱口而出。

我有点吃惊:“你到超级大国几年就学会了Fuck Fuck的?”

她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妥,赶忙解释:“其实他们用这个词很平常的,不一定就是粗话。”

我冷冷地说:“是吗?但我知道它可就只有一个意思。”

她急了:“是真的,比如说这鬼天气真冷,他们就会说It is fucking cold!朋友好久不见面了也会问What the fuck are you doing?”

“原来如此!”我不以为然地呵呵一笑,“真要感谢你教我Fuck。”

她也止不住笑起来,一边骂我真坏。

如此一来气氛就缓和了下来。舞曲再响起时,我们没有下舞池。彼此看着,什么也不说。我注意到她的眸子里有着挥之不去的浓郁哀伤。

我说:“要不咱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去蓝色心情?”

她点点头。一声不响地开始穿外套,然后温顺地跟在我后面。那一刻我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我甚至忘了她经游美利坚一趟已经物是人非,再也不是那个走到哪里都要和我五指相扣的娇小女生。

刚出门,冷风迎面扑过来,我们同时打了一个寒噤。

“It is fucking cold!”我脱口而出。

她愣了一下,马上伸手过来打我:“坏死!”

她小小的粉拳打在我身上还是那么的受用。两人并肩坐在的士上,狭小而温暖的空间营造出某种暧昧和亲昵,居然一点点化解了我内心里的坚冰,我的心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了。我知道自己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从来就不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这样暧昧的情境下我多半要做出对不起那个被背叛的自己的事情来。

不知不觉到了“蓝色心情”门口,一直通过后视镜鬼鬼祟祟偷看周紫若的的哥回头叫我们下车。我注意到他一脸的粉刺,贼溜溜的眼睛很快从周紫若的胸前梭了一遍,我心里莫名就多出些成就感:你他妈瞄什么瞄啊,她可是老子的女人呢!

“外面冷,要不去我住的酒店那喝杯咖啡算了?”她柔声问我,见我没有表示反对,她对着粉刺脸轻快地说了一句:“去玉树宾馆。”

粉刺脸满心愉悦地说一声:“好嘞!”

这时,她主动伸过右手来,找到我的左手,和我十指相扣,暗暗地用力,握了一次又一次。

到了那家酒店,我们谁也没提去咖啡厅,就手牵着手往客房走。

刚进房间,周紫若就飞扑进我的怀里:“阿蒙,抱抱我!”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就这样放下耻辱和忧伤的往事,只象征性地拥抱了她一下,说:“紫若,你不可以这样的,当初你背叛了我,现在不可以再背叛那个狗日的汤普森。”

“不要提他!”她将我抱得更紧了,“我们早就分开了。”

“这么说他是被你利用了?”我冷冷地说。

她恼了:“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我也来了脾气:“到底是我说话难听,还是你做事难看?当年因为你一场小感冒,我差点连论文答辩都没有赶上;好不容易找了一份进北京的工作,你说不习惯北方的饮食我立马就给推掉了;外公病危我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只因赶去武汉陪你过生日;你急着去深圳面试我,二话不说掏钱帮你买机票自己却吃了一个月的咸菜。你倒好,说跟人家走就跟人家走,一句话都没有!我他妈还有点男人的尊严没有!”

她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蹲到地上去了。

我气鼓鼓地坐在床上,背对着她。

“对不起,阿蒙,别生气了好吗?”不知什么时候她悄悄从后面抱住我的脖子,“我来可不是为了和你吵架。”

我一下子心软了。怪不得有人说初恋是最致命的,无论对方将你伤得如何血痕累累,你也始终无法拥有将它放下的力量。就算下再铁的决心发再毒的誓言,都敌不过轻轻的一句求饶或者一声撒娇。

我一边责骂自己没有气节,一边回抱着她,用嘴唇去吸吮她眼角的泪水。她突然疯狂起来,紧紧地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热吻。她的樱桃小嘴里吐气如兰,很快让我意乱神迷,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热恋的时候。

空气中回响着急促而低沉的喘息声。

一切曾经有过的柔情往事好像就在昨天。我轻车熟路地剥开她娴静而雅致的外壳,直抵她翕合不已的生命港口和蓬勃高涨的欲望潮汐。

房间里顿时漂浮起一股暧昧的气息,那是我所熟悉的一种气息,她身体的气息,氤氲潮湿的气息,撩拨我记忆和欲念的气息,让人爱恨情仇生死迷乱的气息。

“跳起来,跳起来!”在呻吟的间隙里她命令我。

我愣了一下。

“Jume up!Jume up!”她沉浸其中,目光朦胧而迷乱,臀部拼命地往上颠耸。

我一下子就烂软如泥。

她还在颠耸着。我冷冷地说:“算了!”

她意犹未尽:“就完了?”

我面无表情:“就完了。”

她背过身去,轻轻地叹一口气,说:“阿蒙,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恨我。”

我一边抽卫生纸,一边尽量用着满不在乎的口气说:“笑话!我恨你干什么。生活中的得失并不是一个单一的判断标准。道家说失就是得,得就是失,就是这个道理。”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幽幽地说:“阿蒙,其实我一开始就对不起你。我一直没有勇气对你说。当初眼见贺云龙背叛我之后,我就自暴自弃了,你知道,他是我的初恋,而初恋对于女人来说总是致命的。”

那次从长沙回去的当天晚上,她就跑去找那个一直在追她的学长。谁知道她敲了好半天门,学长才慌慌张张地开门出来,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今天真不巧,有老乡在。”房子里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谁啊?请她进来一起吃樱桃吧!”她于是落荒而逃。那天晚上她一个人逃到网吧玩了整整一个通宵,此前从来视网上聊天为“既浪费时间又浪费表情还浪费钞票”的无聊行为的周紫若疯了似的见人就狂聊。后来一个叫“男人四十不流泪”的网友以他的成熟和睿智不知不觉中就吸引了她。“男人四十不流泪”极为耐心地听她说完自己的经历后,告诫她在任何时候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两人越聊越投机,到天亮时竟有些难舍难分的意思了。第二天晚上,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上网。结果那天晚上她就鬼使神差地去了“男人四十不流泪”开的房间。“男人四十不流泪”留着短髯,衣着讲究,周身散发出成熟男人的迷人气息,那是一种五月阳光的气息。她闭上眼,内心里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甚至最关键的当头她也咬着牙,忍着痛,一声不吭。事后,男人看着床上的落红有点讶异。她故作轻松地说:“我喜欢一夜情。”男人点点头,答道:“确实,现在的社会找一份真正的爱情太难了,而一夜情可以摒弃爱情的虚假外衣直奔原始主题。事实上,现代人玩一夜情不仅仅是生理需要,更是给孤寂的心灵寻找一种精神慰藉。”她瞪着眼看着那男人,心想这人真有能耐什么事儿都可以让他解释得道貌岸然。

我有些吃惊,说:“你就这么草率地对待自己的初夜?”

她看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也是我始终不敢面对你的原因,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我没想到你是真正待我好的。然而,你待我越好我越觉得自己的下贱和卑劣,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我选择逃避……”

我又气又恨:“你怎么早不告诉我这些?我可以原谅你的一时糊涂。”

她凄楚地笑笑,说:“我知道男人的内心,即使你原谅了我,你的内心也会有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如果你当初不是那么待我,我倒真有可能和你在一起了,你越认真我就越害怕,越想逃离,女人的这种心理你不会懂的。”

我拼命揪自己的头发:世界上哪有这样的混账道理,我失去她只是因为我太爱她?

她接着告诉我,和“男人四十不流泪”分别的第二天她就开始想他。到第五天,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地打那个男人的呼机。男人始终不回,她就一次又一次地呼。最后,他终于不耐烦了,回话过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夜情只是一片口香糖,嚼过之后有谁还会嚼第二次!”那一刻,一种寒冷彻肌入肤。她恨透了网络,恨透了那些言不由衷的语言泡沫。然而她已经欲罢不能了,几天后她又走进了网吧,这次约会的居然是本校一位老师。老师用贾宝玉一样怜香惜玉的神情和A片里才有的性爱技巧让她第一次体验什么叫欲仙欲死。后来她在学校食堂碰到老师时彼此笑笑,轻松得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她一度困惑、痛苦和自责,深知自己已经失去了方向。但那种无需彼此承诺不用相互约束的自由和惬意让她越来越痴迷,开始身不由己地和一个又一个的陌生男人由语言的调情打笑开始到身体的激情对抗结束。即便在和我开始不期而至的爱情后,她还是止不住往网吧跑,就像吸鸦片一样,心痒痒地,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直到眼见我为了她的一场小感冒急得差点忘掉论文答辩的事,她才相信确实邂逅了一份真正的爱情。我炽热的爱情一度点燃了她内心深处对于纯真爱情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