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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即便红尘满身,我还要最后一个坚守(4)

这是一个伟大的姐姐,也是一个倔强的姐姐,如果不告诉她实情,很难说她不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来。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对她说了实话。

她瞪大着眼睛,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不可能!”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突然俯身去抱雪地上的虾米,这个瘦瘦小小的女人竟然一下子就将僵硬的虾米抱了起来。她的身子倾斜了一下,但很快又稳住了。

我要去帮忙,她毫不理会,一个人抱着一具僵硬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在雪地里蹒跚着往前走。

我不知道她要走向哪里,也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

大片大片的雪花飘在我的头发上,衣服上,飘进我的心里。

一股让人战栗的严寒从头顶直贯尾椎。

费拉出狱那天,我早早开了车去等着。没想到小鹿比我还先到。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站在雪地里像是一团跳跃的火。

我问她曹倩倩现在怎么样了。

她呵呵地笑,说:“她现在正在那边读书啊,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多了。对了,你的学生张小翎也在武汉读古典文学的硕士研究生哩,她们俩合租一套房子。”

“哦?”我有点奇怪,“她不是做着贵妇人的吗,那个富豪倒舍得她跑出来读书?”

“别提了,半年前就离了,”小鹿一副气愤不平的样子,“其实他们早就该离。那家伙哪里是找老婆,分明是找花瓶。还一天到晚派人盯着她,说是怕她青春年少耐不住寂寞,他自己倒是在外面花天酒地。”

原来,那个叫王有志的亿万富豪先后离过三次婚:他的结发妻子是某政要的女儿,他就是借助岳丈的权势发家的。但他骨子里根本看不上结发妻子,嫌她“俗气”、“没风情”、“没品位”。岳丈一退休,翅膀已硬的他就毫不客气地同妻子离了婚。第二任妻子原是他公司的职员,“荣升”夫人后,她在公司处处插手,甚至在一些部门架空他。两人离婚时,厉害的她聘请律师同王有志分毫必争,闹得他很丢面子。好不容易物色了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辽宁籍女孩,谁知“红颜爱少年”,他居然被戴上了“绿帽子”。经历了三次失败的婚姻后,王富豪对女人变得越发多疑起来,征婚时特意强调要找不谙情事的处女,并且要张小翎签下“婚姻声明”,声明上写着尊重王的个人生活方式和他原有财产的完整,必须保证自己过贞洁、完整的生活。如果移情别恋,将被视为自愿放弃对王家一切财产的分割权。如果婚变的原因在男方,则男方以每共同生活一年计30万元的标准予以补偿。补偿额不低于100万元,云云。经过四年郁闷、枯燥、没有自由的豪门生活,张小翎几乎精神崩溃,便死活要去深圳大学进修,进修期间她通过互联网和大学时的班长联系上了,班长知道她的处境后鼓励她勇敢追求自己的生活,并告诉她其他同学都一个个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她于是铁了心准备考研,谁知道王有志手里扬着一份材料,冷冷地说:“怪不得你现在翅膀硬了,原来有男人支持你啊!”张小翎一看,竟然全是她和好友聊天的记录。又急又气的她提出离婚,王有志嘿嘿地给她看“婚姻声明”。她这才明白自己一开始就陷入了对方的圈套,看穿了王有志的丑恶面孔的她更坚定了离婚的决心。

正在我们为张小翎唏嘘慨叹时,紧闭的监狱大门突然打开了,蓬头垢面的费拉提着一个小包乐颠颠地出来了,那神情不像是刑满释放,倒像是凯旋而归。小鹿欢快地尖叫着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费拉一把抱起她来在空中转了两三圈,然后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一起接吻。

看守鄙夷地撇撇嘴,冷着脸将沉重的铁门哐的一声合上去。

我走过去给了费拉一拳:“回去好好亲吧,别在这里免费表演了。”

费拉神采飞扬地回了我一拳,大声说:“老子就要在大街上亲嘴怎么的!阳光下的爱情怕他娘啊!我现在谁也不怕了,我就要想干吗干吗想爱谁爱谁!”

我呵呵地笑起来,心想:这小子蹲一年大牢蹲出匪气和豪情来了!完全不像先前那个目光阴郁、心事重重的家伙。

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费拉:“去哪?”

“还能去哪?老子在湖南都无家可归了,只好投奔她去。”正在和小鹿亲热的他忙里偷闲地回答我。

小鹿兴奋地说:“我早帮你联系好了演出的地方,这些年长沙的歌厅文化也流行到武汉来了,生意火爆着哩,你过去正好可以大显身手!”

“唱歌唱歌,我都不想唱歌了!”费拉嚷嚷,“蹲在里面的这些日子我就在想,难道我的人生价值就是为那些茶余饭后的无聊男女唱歌吗?”

我有些困惑:“你不唱歌还干吗?”

“随便干吗,”费拉满脸的无所谓,“大男人一个,就算擦擦皮鞋也能养活自己吧!”

小鹿只顾亲他,说:“没事,你不擦皮鞋也行,我养活你。”

我赶忙别过脸去。

拐上京珠高速,我那辆破桑塔纳提速就发出欢快的嘎嘎声。

费拉说:“你这车还行,带伴奏。”

“你少废话!”我呵呵地笑,“你小子抓紧去擦皮鞋借钱给我买辆房车,好载着你们一对小鸳鸯去环球旅游。”

下午五点我们就到了小鹿的住处,曹倩倩和张小翎正在动手准备欢迎费拉的丰盛晚餐。

曹倩倩一见我就说:“阿蒙你最近怎么啦?又黑又瘦的,是不是遇上的狐狸精太多了?”

我苦笑:“还狐狸精,现在连螃蟹精都挨不上边了。”

张小翎插话进来:“不会吧,我读书那会儿童老师可是好多女学生的偶像哦。”

“切,得了吧,”曹倩倩不屑一顾,“那你们学校偶像都烂了街吧?”

小鹿嘻嘻地笑,说:“童老师,小翎这是暗示你啊?”

张小翎扑过去揪打小鹿,我在一旁嘿嘿地笑,说:“你们是希望我师生恋啊!”

吃罢晚饭,我和费拉来到街头的一家酒吧,喧嚣的人声中,两个大男人一杯接一杯地倒着老烧。那天晚上,费拉一直在不停地发表人生感言,他说人活着其实特他妈的无奈和无趣,我们都在为想象中的责任活着,而这想象甚至完全就是一个荒诞的东西。我们拼命奋斗啊、追寻啊、突围啊,但最终还是尴尬地面对着最初的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什么都无法改变。

费拉喝得有点高,一套一套的哲理说个没完没了,我稀里糊涂地点着头,却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只是告诉他,我和简婕散了,黑格尔犯事了,而虾米最惨彻底玩完了。

就在费拉张大着嘴巴表示惊诧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虾米的姐姐打来的,她中气十足地大声说:“童蒙我给你说,我找了专门的艾滋病检测机构,检查结果出来了,蒋小栋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艾滋病!拜托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音乐响起来了,到了酒吧的表演时分。

一个一袭白衣的歌手在女人们的尖叫声中蹦蹦跳跳地窜了出来。他一边动作夸张地跳着热舞,一边大声唱了起来:“你离去的背影头也不回,任我在身后无声地流泪。”

我觉得这歌有点耳熟,蓦然想起,他妈的这不就是我为简婕写的那首歌吗?我仔细一看,台上那人居然就是田牛牛!与以前不同的是,如今的他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下巴上留着浓黑的胡须,看上去更加沧桑和成熟。

世界真就他妈的这么小!

费拉也发觉了,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说:“这狗日的有什么资格唱这歌,咱抽他丫的!”

我赶忙拉住他,说:“算了算了,人家出来混也不容易。他还到海南去做鸭子来着哩!”

听我这么说,费拉才安静下来。但看也不看一眼台上,只顾和我赌气似的碰杯。

演唱中,田牛牛大声喊道:“我要将这首歌献给这里最漂亮的女士,你们说哪位是最漂亮的?”

下面那群闷骚女人尖叫着推出一个肥肥的中年女人来,她扭着粗壮的腰身,上台和田牛牛对唱起来,脸上的赘肉快乐地抖动着。两人一边唱一边用臀部相互碰撞着,彼此挑逗着。酒吧里沸腾起来,男男女女站起来拍着手尖叫着,狂欢着。

我拉着费拉走了出来。沿着马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们什么也没说。

“狗日的,他姓田的在糟蹋那首歌,他哪里懂得内心深处的东西。”费拉恨恨地说。说着,他突然昂起脖子,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大声唱了起来:

……

流过的泪不曾后悔,

伸出的手从未收回。

总相信相爱的浪漫,

就是一只唇对另一只唇的靠近,

就是一颗心向另一颗心的狂奔。

祈愿你我的故事,

像那些雨后的玫瑰,

自由地舒展着花蕊。

……

费拉的歌声阴郁而哀伤,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蔓延开来,我的心莫名地疼痛起来。

我仿佛看到漫天遍野抛洒的残花碎蕊,恍惚之中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简婕、周紫若,还有虾米、黑格尔、南方妮妮、雨烟杨柳、小茗、戴遥、金娜娜……

我双手抚胸,那里有一颗无可救赎的灵魂。

就在这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短信提示音,我打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是虾米的“爱立信”手机发过来的,叮嘱我帮他刻如下的墓志铭:

无论是在男人的战场,还是在女人的床上,他,都是一个斗士。

阴差阳错的短信让我啼笑皆非,不知道这算是移动公司的一种幽默还是生活本身的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