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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好人的生活,也得有一套(4)

我注意到小茗说“可爱”两个字时那种怪怪的语气,当时我猜想这小妮子莫非对我有意思所以吃醋了不成。这样想的当儿我又看了看小茗,小妮子面容姣好身段傲人倒还真不错。我随即又自省自己这是怎么了,差不多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大花痴了啊,怪不得乡下人说男人几天没女人就看老母猪都是双眼皮。先前在和周紫若谈恋爱的时候我可不是这样,那会儿人人都说校花徐丹丹漂亮性感,她去开水房一趟,身前身后都是淌着涎水的大嘴巴。我就很不以为然地嘲笑周围的伙计们没出息: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你想什么想啊,还不如十五晚上抬头看看嫦娥仙子。

后来我才知道“可爱”在网友们的口里居然有着无数种解释,可以理解为“可怜没人爱”,也可以理解为“可以相爱”,还可以理解为“可以做爱”。从小茗那副神情来看多半是后者。看来真像缨子说的:别以为女人都只配做猎物,很多时候她们也选择做猎手,特别是在网络这样一个无限可能的世界里。

缨子就是这样一个网络猎手。

缨子说看过我发在天涯社区的所有文字,断定我是一个野性的天才写手,她甚至放言斯德哥尔摩的皇家文学院之所以迟迟不给中国人授诺贝尔文学奖就是因为在等待一个叫“漂者无尘”的人。

缨子的称赞让我很受用,也很感动。于是我投桃报李,称赞她的蕙心和灵性。她频频回应我“笑脸”和“爱心”表情。屠格涅夫说过,任何一种感情都可以导致为爱情。我想我和缨子的“爱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缨子是厦门一家外企公司的高级职员,有着白领丽人典型的附庸风雅的习性。第一次视频聊天她就大段大段地给我背席慕蓉的爱情诗,碰巧我大学时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席慕蓉的,可想而知,我正是满足她风雅需求的最佳人选。因此,网络那头的她激动得连脸上的雀斑都快乐地跳跃起来。

从此以后,缨子成了我网络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她有时会深更半夜打来电话要我上网通过她的手提电脑看厦门的夜景,或者听鼓浪屿的海潮声。一次台风来袭,厦门市政府紧急宣布所有单位放假,并要求市民待在房子里不要乱跑,于是那天我不得不陪着心惊胆战而又情欲高涨的她足足狂聊了24个小时。其间三次帮助她发出尖厉而愉快的叫声,我办公室的那张椅子因此提前退役。

第二天金总编一早到办公室拿文件,没料到我居然这么早就在办公室了,很是高兴地说:“童主任很敬业啊,有任务你要多让编辑们担待,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挑着,对不对?咱们搞管理也得有自己的休息时间,对不对?”

我眯缝着红肿的眼睛,一副事必躬亲的样子,说:“金总,我不放心噢,这可是影响到明年杂志征订的特殊时期啊!”

后来金总编多次在会上提到“童蒙同志的敬业精神”,号召杂志社全体员工向我学习。我想社会上的模范人物大概就是这么树立起来的吧。

有好一阵简婕没再理我,手机关机,电话不接,发E-mail不回,QQ留言也没有回音。

我预感到自己可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个妙不可言的可人儿。虽然我压根儿就未曾拥有过她,也没想过要和她天长地久。我一度坚信我的天长地久属于另一个女孩,属于珞珈山下、东湖一畔的那个有着别致美人痣、散发奇异清香和狐臭的女孩。

“我可以接受你的不辞而别,但请给我一个理由!”

我在QQ上疯狂地给她留言,最多时一个小时就留下了166条。

但,始终没有她的消息。无声无息之间,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

此间,我已经从杂乱阴暗的出租屋搬到了漂亮的居民小区。为了等着简婕来找我,我甚至将搬迁的日子一推再推。看看国庆节临近,我再也没有等待的借口,终于很不甘心地搬进了那套耗尽我所有积蓄才刚刚够首付的商品房。

费拉不无伤感地说:“童蒙你小子就这么狠心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

我说:“哥们儿,干脆你也来买上一套吧,将嫂子接过来一起开开心心过小家庭日子,也省得你冷一顿热一顿的。”

费拉用他惯常的忧郁眼神看看我,摇摇头说:“我们?呵呵,你不会懂的。”

我没敢再问。我只知道费拉以前是重庆市有名的青年歌手,一天他和一个漂亮的艺校女生在被子里探讨流行音乐被他老婆当场捉住。此后就被单位发配到一个偏远的小山区待了两年。两年后他离婚和那个叫伊兰兰的漂亮女生结婚了。再两年后他一个人来到了长沙,其时长沙刚刚兴起办歌厅,俗的雅的唱歌跳舞杂技二人转黄段子什么都来,当时谁也没想到这歌厅文化后来会迅速火爆,不仅全国各地都有人来捧场,多个省会城市还原封不动地克隆过去,也跟着火爆开来。费拉除了跑场子和喝酒之外,很少开口,总是阴阴地缩在房子里,睡觉或者看书。任我这边网恋闹得轰轰烈烈,除非我主动和他说起,否则他一概不闻不问。

我一度感到非常奇怪,费拉虽然身材魁梧长发飘逸,但总掩饰不住委顿和颓废,就这副德行何以能在歌厅混而且还赢得各色女人的狂热喜欢。直到一次陪外地的发行商去了一趟歌厅,我才发现舞台上的费拉和现实生活中的费拉完全是两副神情。胖胖的主持人用一口怪怪的长沙方言说着各种下流而损人的段子,站在台上的费拉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倔强而高傲地昂着他的头。主持人越发来劲,什么荤的素的全使上了,台下的男男女女过节一般开心,一个个笑得嘴都合不拢。只有费拉一脸肃然,无动于衷,主持人于是讪讪地说台上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太监,对一切男女情色笑话都没有反应的。台下一个人问道:“太监怎么还留胡子啊?”胖主持笑得更欢了,说:“所以说他才价值连城不可再生啊——全人类唯一留胡子的太监。让我们一起听听这个绝版太监的歌声吧!”灯光暗淡下去,只一束光照在舞台中间的费拉身上,他慢慢弯下腰去,蜷缩着,蜷缩着,猛然起身,长发一扬,开始疯狂地弹起了怀里的吉他。一把破吉他在他的拨弄下发出绝望而尖厉的声响,似乎要穿透到人们的灵魂中去。聚光灯下,他深邃的眼里是浓到化不开的忧郁,一首平常至极的《迟来的爱》居然让他唱得悲怆欲绝,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台下的女人们尖叫着往上抛鲜花。一个女老板兴致大发,不仅连点了他三首歌,更送上了一个价值一千元的大花篮。

事后我问他每晚都唱的歌曲何以竟让他如此动情。他缩在被子里,一副恹恹的样子,轻轻叹息一声,说:“你还是玩你的网恋去吧,你不会懂的。”

我想想也是,就像他永远不明白我何以能通宵达旦地和陌生人聊些鸡零狗碎的话题一样,我注定也无法明白他何以在毫无真情可言的跑场子生涯中始终保持着那份虔诚与感动。

有时候,我觉得和他之间不是隔着一堵墙,而是隔着一个星球。

新房子里接进了光缆线,小小的一根网线更为彻底地改变了我的生活,使我颠三倒四的生活规律从办公室全方位地延展到家里。国庆七天假期我居然躲在家里鏖战了四天四夜。聊天、打《传奇》、看电影《沉默的羔羊》和《肖申克的救赎》、用MP3听周杰伦口齿不清地嘟嘟哝哝,我一刻也不能停下来,我用尽可能疯狂的方式来逃避内心的那些东西。尽管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虚弱、受伤、脆弱的爱情或者无助的努力?我感觉自己像是深冬一只惴惴不安的鼹鼠,躲在黑洞中窥探着一个丰富无比、精彩异常的世界,而无需面对洞外那个凄风冷雨一望无物的世界。

到第五天,几近虚脱的我正准备下线,“清水无香”的米老鼠头像突然亮了起来。

“???”真碰到她,我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请原谅。”她终于开口了,“我想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无论如何,请给我一个理由。”我固执地坚持着。

她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幽幽地说:“我需要的是精神的支持,而你需要的是肉体的刺激。”

又是一个柏拉图的信徒!可恶的柏拉图以哲学的名义千百年来扼杀了多少灵与肉的交响,毁灭了多少痛快淋漓的俗世欢情。

我在心里说:女人是不是都有一种牌坊心理啊?他妈的,要是性也是一种罪恶的话,那怎么就没人去喜欢最为清心寡欲因而也最纯洁高尚的太监,别说太监,那因为阳痿早泄而闹矛盾甚至离婚的夫妻还少吗。一项社会调查称,70%的夫妻矛盾与性生活不和谐有关,而这“不和谐”基本上不是肇起男人性欲强烈,而是恰恰相反。据说不少夫妻甚至长期都处于“无性婚姻”的状态之下。可见性这个东西的可恶,女人不要的时候你只想给,等她们想要的时候你又给不起了。换一个角度说,男人能给的时候你不要,不能给的时候你又哭着喊着要。造物阴差阳错的设置让男女大战永远难以平息。

这么想着,我干脆回答:“对一些人来说,肉体就是精神;而对另一些人来说,精神却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肉体。”他妈的,这话玄得连我自己都要崇拜自己了。

“心灵并不只有身体的相偎才能靠近,世界上也并不只有情人之间才会有心理的共振。”她打字很快,看来并不准备给自己犹豫的时间,“我只希望和你是高山流水的朋友。你那么聪明、有心,你懂我的,是吗?”

我懂她吗?我可连自己都不懂自己。

后来我才终于弄明白,简婕有一个一直在追她的学长,叫庞篱篱。为了她,原本在上海拿着万元月薪的庞篱篱在她毕业那年二话没说就回了长沙,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这时没心没肺的简婕却又执意要随同网络公司去北京发展。她对这个脸上还残留着青春痘的男孩始终没有感觉,一直都那么漫不经心。她动身去北京那天,偌大的长沙城只有庞篱篱一个人去站台送她。火车临开时他才说:“包里有一双羊毛手套,北京天气冷。晚上你不要看书太晚,也不知道你住的地方有没有暖气。”

她呵呵地笑:“没事,我不怕冻的。”

他却坚持说:“不,我知道你怕的,你的手生过冻疮。”

那一刻她有些吃惊,因为她得冻疮是读初中时的事了,自己只是在一篇文章中偶尔提到过一次,没想到时隔五年他还牢牢记在心里。到北京后庞篱篱隔三岔五地打电话过来,也没有什么动听的情话,只是简单地嘘寒问暖。慢慢地,简婕对庞篱篱就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依恋感。距离有时候可以消融很多东西,蜗居地下室的日子让简婕在庞篱篱面前所特有的飞扬跋扈和颐指气使一点点地羽化。后来两人一起去工体看臭不可闻的甲A比赛时,简婕居然不知不觉而又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庞篱篱是那种对女人好得没有原则的“新好男人”,宽容着她所有的刁钻任性和蛮不讲理。听她无意中说最不喜欢下厨房做菜,他第二天就去买回菜谱开始自学成才。她怕痛,庞篱篱看她打针时紧张得要命,额头上的汗珠倒比她本人还多。

简婕不能释怀的心结是学软件的庞篱篱基本上没有浪漫细胞和幽默素质,这是从小就喜欢看《白雪公主》的她所不能接受的。一次会餐,有人说了一个笑话:人死后到上帝那里去报到,都可以看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时钟。如果配偶忠于自己,时钟就会很准时,配偶不忠的话,时钟就会走得很快,而且越不忠越快。但克林顿的夫人希拉里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时钟,于是去问上帝的仆人。仆人说:“这大热天的,上帝拿去当电风扇用了!”一屋子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唯独庞篱篱一副寻根究底的样子,追问道:“上帝怎么要拿她的去当电风扇呢?”

简婕在北京独自过第一个春节,庞篱篱屁颠屁颠从长沙跑过去陪她。为此足足在火车上站了15个小时,还带着两个鼓囊囊的大包。简婕嗔怪他何必大老远背这些衣服裤子过来,庞篱篱憨憨地笑着打开包——满满两大包都是她最爱吃的酱板鸭。

“我从湘西老家一家一户搜罗过来的,知道你喜欢农家风味。”庞篱篱一夜未睡的脸上满是幸福和兴奋。

大年夜,庞篱篱忙前忙后地张罗了几个小时。吃完年饭,简婕就吩咐道:“你去睡沙发!”庞篱篱二话不说,一个人乐呵呵地去睡沙发,不多一会儿就鼾声大作。简婕叹一口气,在春节联欢晚会《难忘今宵》的歌声中好半天无法入眠。

第二天,简婕决定将自己灌醉,醉到没有感觉醉到恣情放肆醉到可以不负责任的地步。庞篱篱一脸兴奋,手脚都有些哆哆嗦嗦,脸上的青春痘一个个胀成紫红色。谁知道进攻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还是被她坚决地抵制住了。

庞篱篱哭了,她也哭了,说没有办法我也控制不了自己,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