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经常问我:“你的腿是多长时间好的?”我告诉她至少半年时间,才真正开始好转。她说我这已经半年了。我说冬病夏治啊,不要着急,明年春暖花开,地气上升,肯定就好转了,这不是其他病,急不得。她当然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可能的说法,没有足够的科学依据,但和我一样选择相信,倘若连一个可能也没有了,人又能拿什么来抵御病痛呢?但过几天,她还是会再一次感到烦躁和痛苦,因为日常生活的每个细节,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病痛的存在:下楼梯时要缓慢而小心翼翼,走一小段路就要休息下,即使一动不动地坐着也会隐隐地感觉到酸痛。病痛就是那样一种东西,不分日夜地用痛苦向这个生病的主体宣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所有的这些我颇能感同身受,而烦恼还不仅是病痛本身,它会以其他形式延伸到生活的各个角落里。比如,她说因为腿上的伤,她没法参加同学和朋友的聚会,她们会在电话中问,有那么严重吗?她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都不能于困境中解救她。说是的,很严重,就会立刻和对方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因为善意和感情将促使对方表示关心,而关心在敏感的病人那里将在某种程度上增加心理的沉重感。说没事,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那你为什么好几次都不来参加同学聚会呢?
就是这样,有时候疾病会让人们陷入到人际关系的两难境地中:生病的人既无法说出全部真相,可又不得不一次次地说。其他人总是要表示关心,可又无法掌握关心的限度。
除非双方都是病人,只有以病作为基础,人们才能抵达无障碍的沟通。除了痊愈,病人的第一心理需求就是同类者,同病相怜在心理学意义上是完全有价值的,只有同类者能让人们感觉到相对的平衡和安全,健康人的所有关心,都摆脱不了隔靴搔痒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