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悔过
当时间走到18世纪80年代的时间段里,在那个大革命即将爆发前夕的法国,一部自传体文艺作品的出版,可谓惊世骇俗,石破天惊。因为,在这部自传体的作品里,作者居然大胆地将自己曾经的不可见人的隐私,公之于众。他告诉那些追捧他的读者和粉丝,在一些个特定的情况下,这位令人尊敬的作家,居然也产生过极为卑劣的念头;甚至,还曾经干过令人不齿的下流勾当。
为了深刻地剖析自己,他在作品里公然告诉他的读者,包括热爱他的粉丝:他曾经撒谎、行骗、调戏妇女,而且还有偷窃的习惯。他甚至更直言不讳地宣称:直到现在,我有时还偷一点我所心爱的小玩艺儿。
我的天啊,这位作者真的特立独行。
在他的作品中,他以沉重的心情悲壮地忏悔,自己曾在一次偷窃之后,成功地把罪过转嫁到了女仆玛丽永的头上,造成了她的不幸;他痛心疾首地忏悔,自己曾在关键的时刻,卑劣地抛弃了最需要他的朋友勒?麦特尔;他还坦率真诚地忏悔,自己曾经为了混一口饭吃,便坚定果决地背叛了自己的新教信仰,改奉了天主教。
这位著名的作者,名叫:让-雅克?卢梭。
他的这部作品,就是著名的:《忏悔录》。
其实,真诚忏悔的同志,肯定不止卢梭一个,他也不是第一个。2000多年前,我们汉民族伟大的汉武帝,就曾经真真切切地忏悔过,他甚至恭恭敬敬地虔诚鞠躬:朕悔过。
公元前90年,一份奏疏送达汉武帝手里。这也许就是一份平常的奏疏,刘彻也一如平常一般随意浏览,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一段触目惊心的文字,陡然之间,即令他痛切肺腑。这段文字是这样写的: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罢哉!臣尝梦见一白头翁教臣言(《汉书》语)。
这段话的意思是: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一白头翁,他要我转达他的一些话给我们伟大的君主。他说,儿子擅自调动父亲的军队,其放错的程度,最多就是被罚打几下屁股。而太子过失杀人,却全家被杀,无此道理嘛!
这段文字,出自一个低级公务员之手,他叫田千秋。这名字取得好,一不留神,真的就在史册中,留名千秋。他当时的职务是高庙郎,也就是祭祀庙里的管理员,也就是专门为死人站岗的警卫战士。这小子,也许某天夜里还真就撞了鬼,也许一不留神吃了一颗熊心豹子胆,竟公然上书为太子鸣冤。
他的这一番话,似乎就代表了那位睡在高庙里的夜鬼。
如此大胆,其实就是脑袋堪虑。因为,天知道刘彻在看见这样的奏疏时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如果正遇刘彻心烦,这位田千秋就多半触了霉头矣。但是,如果刘彻不是心烦,而正是在思念他曾经的太子呢?
他显然就会如同中了大奖。
俗话说得好,会赌才会赢。
这一次,老天爷的天平,偏向了田千秋,他赌对了。
之所以借一个白头老翁托梦,不过是他胆怯而已。一旦,这马屁拍到了马腿杆儿上了,他显然可以用白头老翁推脱。只不过,如果汉武帝真的雷霆震怒,他又岂能推脱?
这段文字,让刘彻想起了太子刘据。
刘据是汉武帝的长子,而且,他出生的时候,汉武帝已经高达29岁。之所以我称之为“高达”,是因为古时候那个普遍早婚的年代,29岁得子,已经可以称得上就是“老年”得子了。所以,在刘彻有了儿子之后,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兴奋异常,根本就可以说,是举国欢腾了。
因为,帝国有后了。
所以,刘彻其实对他的这位儿子,倾注了他积郁于胸的巨大的父爱。尽管,有了刘弗陵之后,他对刘据有了一些不大遂心的看法。但是,在他根深蒂固的思维里,肯定没有要至太子于死地的想法。不好意思,这样的想法,在一些奸佞同志的帮助和怂恿之下,他居然完成了。
很长时间以来,他其实一直在对太子案件,进行着长期的,更是痛苦的反思。
不好意思,田千秋的奏疏,正是这一反思的契机。
刘彻陡然发现,精明一世的自己,竟然上当了。
自古以来,太子之位就是各路英豪争夺的焦点,因为这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也是下一任独掌大权的董事长,无论西周东周,为了储君的争夺,也不知有多少王侯同志的子弟,英勇献身。就算秦汉两朝,仅到汉武帝为止,就有N多的太子皇子死于非命。
一桩桩一件件,怵目惊心。
我在前面的章节就为大家讲过,秦皇朝因赵高的矫诏,直接导致太子扶苏自杀,更使得秦皇朝风雨飘摇,终导致刘邦建国;可为了太子之位,汉皇朝依然重复着过去的故事,刘盈刘如意的太子之争,10岁的刘如意被毒杀身亡,更造就了吕雉独创的伟大的“人彘”,令人不齿;包括汉武帝自己,也曾经与前太子刘荣PK,结局是刘荣自杀,刘荣的妈妈栗姬上吊。
尽管,这样的斗争,汉武帝本人并没有参与,但后果他比谁都清楚。就算他一路闯关过将,但事后想想,他就真的没有睡不着觉,甚至背脊发凉?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明眼人很快就能明白,太子刘据的巫蛊案,显然受人诬陷。
谁,胆敢诬陷太子?
江充、苏文浮出水面。
那么,刘据死,谁是最大的收益者?
这样的想法,令他大惊失色。
因为,这个受益者,正是他的心尖宝贝——刘弗陵。
那个也就是5岁左右孩子的刘弗陵,会是这样一件巨大阴谋的策划与主使?
除非他不是人,拥有神的智慧。
刘彻把眼睛瞄准刘弗陵的妈妈了钩弋夫人。其实,要说钩弋夫人也参与了巫蛊案,从来就没有证据。但是,在刘彻的思维里,江充、苏文搞掉了太子,其实就是帮助刘弗陵扫出了障碍,刘弗陵的母亲钩弋夫人难道就不是坐享其成?
江充苏文不是傻瓜,他们当然会在适当的时候,抱住钩弋夫人的大腿。也就是说,这个巨大阴谋的背后主使,钩弋夫人脱不了干系。当然,还有“子弱母壮”的说法,所以钩弋夫人死到临头。
刘彻很快就召见了田千秋。
田千秋也因此坐上了直升飞机,从一个低级公务员,很快就上升到丞相高位。当然,这是后话。
接着,汉武帝开始了疯狂的报复。
这一次,他老人家当然是为了给太子报仇,采取的一系列报复行动。
啊,又是一件大手笔的杀人运动。已经被太子干掉的那个江充,汉武帝又补了一脚,把江充的族人,通通砍光。不是说,中国人杀人,就要杀一个全家吗,汉武帝把这样的习惯给贯彻了下去。那个黄门苏文,居然还在人间走动,抓起来,架在木材堆上,焚烧。
安逸,人肉烧烤。
哦,对了,当时还有那个围剿太子后被封为北地太守的家伙,满门抄斩。
嗯,还有一个老家伙,如果不是他,汉武帝说不准还不会逼死太子。这个人,居然是汉武帝庶兄中山靖王刘胜之子,也就是说,他是刘彻的侄儿。这人在历史上并不出名,叫:刘屈氂。但他当时正好是大汉丞相,在太子被逼但还没有起兵的时候,他老人家第一个从长安城里逃了出来。为了逃避责任,他当然胡言乱语一通,把太子刘据最终逼进死地。
此时此刻,汉武帝当然就想起了这个侄儿刘屈氂的丰功伟绩。看在同宗的份儿上,就给予刘屈氂与太子刘据同等的待遇吧,把刘屈氂全家可以吃饭、穿衣、走路——甚至躺在床上等死的,只要还有一口气的活物,通通杀光光。
朕悔过。
汉武帝唯一没有报复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太子之祸,其实根源就在他本人身上。
但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就决定了,领导没有错,错的都是跟班。
不好意思,汉武帝刘彻就是当时最大的领导。
痛定思痛,他建思子宫——当然是寄托他对太子刘据的哀思。
这个时侯,那个曾经到大鸿胪监狱要坚定不移地执行汉武帝杀伐命令的郭穰,恐怕正躲在某个角落瑟瑟发抖,更暗自庆幸:幸好邴吉堵门。不然,他的脑袋也多半因此搬家。
在那个就要走到人生尽头的岁月里,汉武帝多半就爱上了“反思”。一年之后,也不知汉武帝的那根神经搭对了,在登顶泰山返回长安的途中,如同释迦牟尼菩提顿悟一般,他老人家也居然就在一个瞬间,顿悟了。
之后不久,桑弘羊等人上书汉武帝,建议在轮台(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轮台县)戍兵以备匈奴,汉武帝驳回桑等人的建议,并下诏反思自己,称: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政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这就是著名的《轮台罪己诏》。
所谓“罪己诏”,就是皇帝同志发现自己有错了,向全体国民下诏:朕悔过。
《轮台罪己诏》,就是汉武帝刘彻顿悟的结果。
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份内容丰富、保存完整的皇帝正式自我批评的文件。此后每当朝廷出现危机、国家遭受天灾、政权处于安危时,帝王发布“罪己诏”进行自省或检讨自己过失,用以自责。
呵呵,我们中国的皇帝,学这些表面文章最为拿手,但又有几多不是在推卸责任?实事求是讲,汉武帝的《轮台罪己诏》,的确是在真实悔过,尽管他依然把N多的责任推到了方士、贰师将军李广利的身上。但是,作为至高无上的伟大的汉武帝,能够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可以算着是真正的伟大了。总比那些自以为一贯正确,连错了的事情也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犯下的刚好就是正确的错误,要真实也更真诚了许多吧?
《轮台罪己诏》的原文及白话文翻译,网上可查,很多的史料作品也有登载,胡宁就不在这里重复了。归纳起来,其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穷兵黩武害苦了国家,尽管有方士及奸佞小人的忽悠,但也是“朕”之错。今后国家的发展方向,也只有一个:休养生息。
国民经济,是“朕”的大汉帝国的重中之重。
也就是说,汉武帝在“罪己诏”中,指出了自己的错误,并因此把国家带入了困境;但同时也给出了一个将国家带出国境的拨乱反正的方法。
当然,要实施这样的方法,也只能期待他的后来者了,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老天爷留给他在人世间的时日,也就仅够他承认和认识错误了。
总的来说,汉武帝的一生,是辉煌伟大的一生,也的确就是光辉灿烂的一生,尽管,他也是永不停息费劲折腾的一生。不管怎样,也不管他是否愿意,他的这一生,已经接近尾声。
好在,他居然在最后关头——醒悟。
至少,没有死在求仙弄神的丹药上吧?
呼叫周公
在《历史忒不靠谱儿》第一季中,我曾经为大家讲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就是“周公辅成王”。之所以有周公辅成王的典故,是因为周武王在灭商建周两年之后,便被天庭请去传授革命经验,讲演造反精神。当然就无法再回人间。然而,那个时侯周武王的接班人周成王仅有13岁。如此的一个孩子,就是应付平常的事物都很困难,别说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政权不稳又国事繁多的局面。
所以,整个朝廷大权由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代理天子职权。总的来说,周公旦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内抚成王,外掌朝政,把一个刚刚建立政权的周王朝,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而且红红火火,一派繁荣景象。
关键的问题是,当成王20岁的时候,周公旦一滴滴儿也不贪恋权力,还政于成王。
这一做法,成为后世辅助大臣的楷模。
汉武帝就在寻找这样的楷模。
道理非常简单,他已经相信,他肯定无法成仙,就算退一万步,他也不可能长生不死。世界上,无论成仙的,还是长生不死的药丸,也一定造不出来。不可争议地,他已经快到阎王老爷处去喝茶了,他得为他的接班人,那个还在欢蹦乱跳的刘弗陵,找一个“周公”出来。
因为,刘弗陵实在太小,这个时候,还不满7岁。
还因为,这世界,是人,就有野心。
那个时侯,该杀的人,他杀掉了;不该杀的人,他也杀掉了。芸芸众生,谁是周公?
他瞄准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著名的:霍光。
霍光,就是我们前面说到的那位天之骄子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弟。也许,霍去病的光辉太过耀眼,光芒四射熠熠生辉。在此之前,世人只知霍去病,无人识得天下还有一个霍光。但是,从此之后,霍光的名字,将会光耀史册。
因为,我大汉民族最为光宗耀祖的皇帝,汉武大帝刚好就识得他。
霍去病和他父亲的关系,我在前面的章节中,有一个粗略的介绍。当然,在这里我也不会详细介绍他的父亲。尽管,这位父亲生有两位彪炳史册的儿子,但是,他除了曾经与霍去病的妈妈卫少儿偷情之外,的确没有著名的事迹,可以在我的读者面前炫耀。这俩兄弟的父亲,名叫霍仲儒。该同志年青的时候,属于荷尔蒙比较发达但是责任心又比较欠缺的那种类型。在平阳侯曹寿府中为吏的时候,即与平阳侯的侍女卫少儿私通生霍去病;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无论卫家如何寻找,多方呼叫,该同志的信号,永远都不在“服务区”。
21年之后,霍去病早已经战功卓著并已封侯。经多方打探,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就是那个躲在河东的毫不起眼的霍仲儒。霍去病多少属于那种从小就渴望父爱的孩子,在得知自己生父姓甚名谁并住在何地的时候,就有一睹尊顔的冲动。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利用出征匈奴的机会,就干了一次认祖归宗。
于是,父子俩在河东亲切相会,也友好交谈,还有一滴滴儿相见恨晚。总的说来,霍去病还是属于那种孝德厚重的孩子,厚道而宽容,所以也顺带为其老父购买了大片田地房产及奴婢。目的,当然是希望,给予老父颐养天年。
好孩子啊。
令这位曾经始乱终弃的父亲喜极而泣,老泪纵横。
不好意思,他老人家也沉痛悔过。
原来,霍仲儒离开平阳侯即归家娶妻。那个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由不得霍仲儒做主。当然,这一次霍去病认了祖归了宗,也还顺带认识了他的弟弟。这个弟弟,就是霍光。当时霍光年仅10岁。
在后来,霍去病在匈奴风卷残云,胜利班师,再次途径河东还朝。
这一次,他就把这位年仅10岁的弟弟,带去了京城长安。当然也利用职权,将霍光安置于自己帐下任郎官,后升为诸曹侍中,参谋军事。呵呵,10来岁的孩子,就担任军中干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霍光也就可以在军中几经锻炼,茁壮成长,如同曾经的霍去病一样,成为又一颗熠熠生辉的伟大战将。
但是,不好意思,历史没有如果。
也就是说,意外出现了。人们常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天不假年,仅仅2年之后,我们这位英姿飒爽横扫匈奴的伟大将军,中华民族的第一冠军霍去病同志,竟然被小小蚊虫叮咬之后,即永远闭上了他那双令匈奴胆寒的咄咄逼人的眼睛。
他的死,当然是我中华民族的不可估量的损失,日月无光,山川失色。
爱屋及乌,汉武帝收留了霍光,令其为奉车都尉,负责保卫汉武帝的安全,享受光禄大夫待遇。从此之后,霍光即“出则奉车,入侍左右”,陪侍在汉武帝身畔。那个时候,霍光12岁。按我们今天的实际年龄计算,就是11周岁。
天方夜谭吧?
11岁的孩子,就是高山仰止的中央委员。
历史,是否特别特别的忒不靠谱儿?
据《汉书》记载:光为人沉静详审,长财七尺三寸,白皙,疏眉目,美须髯。我在想,这个记载,应该说的是成年以后的霍光。照道理,他受到汉武帝的青睐,除了霍去病的作用之外,按汉武帝的审美观及处事原则,还是因为霍光本人的眉清目秀、乖巧机灵。毕竟,他更随汉武帝的时候,也就11、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