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潇湘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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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晚间吃饭时,该有的人数未变,该上的菜式虽较以往稍微逊色,例如这盘粉蒸肉惨白发黄,口感粘腻多油,想是蒸的过了,肉早已失掉原味,但总的来说还是可以下饭。

就是这饭桌上的气氛不对。

以往最安静的是颖依,每次吃饭都是头埋在碗里,菜也不动,就那么一颗米饭一颗米饭的往嘴里送,他吃的人不急,看得人倒是焦的慌。

最热闹的当然属玉氏兄妹,那两张嘴巴呀,从开饭都离桌,张张合合,一刻没停过,菜拼命往碗里夹,碗里堆的小山似的,眼珠子仍是咕噜噜望着桌上的饭菜,满是算计的生怕漏掉一丝好肉好菜。

典型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珊瑚还是象在府里那样,大半的时间都放在水云身上,哪样菜多吃了几口,马上多夹几块放在一边的盘子里备着,哪盘多瞅了几眼,立马夹一块放水云碗里,直嚷着她辛苦做的,多吃点……直恨不得把全桌的菜都霸了去塞进水云肚子里,好多长几两肉。

饭桌上的气氛在这种怪异的情状下,倒也不显得冷,反而洋溢着淡淡的轻松和温馨。

今天也依然是这样。

只是最安静的变成玉氏兄妹,最热闹的反变成颖依,珊瑚倒是跟平时没两样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菜到水云碗里……

疑惑的看了眼低头拼命扒饭的玉飞玉虹,再看了看一旁的珊瑚,水云停下筷子,蹙眉:“珊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颖依这时也发觉情况不对,跟着水云的目光看向他们。

玉飞玉虹毕竟是个孩子,一看到水云直愣愣的望向他们,偷瞄了眼脸色仍有些苍白的珊瑚,见珊瑚没开口的打算,也就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身子左摇右摆,局促不安。

水云放弃问他们俩,反正没珊瑚示意,两个小家伙从不会乱开口,所以改用很诚恳很认真的眼神望着这种时候还往他碗里夹菜的珊瑚。

珊瑚扬眉看水云,神情平静的指着水云面前的饭碗:“你把这碗饭吃下去,我就告诉你。”

没有丝毫商量的口吻,却是完全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说着哄小孩的话语,噎的水云连到嘴边的甜言软语都没法出口。

无奈,咽口口水瞪着面前的饭碗。

晶莹剔透的白米饭,颗颗饱满。

鲜绿水嫩的青菜和澄黄的肉片,着实诱人。

就是……量多了点。

菜与饭的比率是3比1,整个儿绿油油的小山压饭。

再咽口口水,水云决定跟珊瑚打个商量,谁知珊瑚还没等他把头抬起来,就先一步道:“没得商量!”

水云哀叹一声,垮下肩头,认命的端起碗,深吸口气,拿起筷子就把饭往嘴里扒,不到一刻钟,碗已见底。

其实要在平时,珊瑚会劝着他慢慢吃,今天珊瑚却是以忧心忡忡的眼神望定他,目光里充满担忧和怜爱,跟她的年龄大不相符。

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想到这里,心底有些忐忑。

啪——

“吃完了!”

碗重重放在桌上。

干干净净,甚至一颗米都找不到,要不是碗沿在烛光下闪着油光,真的以为是才刚从壁橱里拿出的新碗。

珊瑚也不多说,手一转,变戏法似的亮出一副明黄卷轴。

“你看了就知道了。”

水云在尚书府偶尔见过类似的明黄物事,知道它很重要,好像就是那世电视里经常见到的名为‘圣旨‘的东西。

展开卷轴,颖依也凑过头来看。

厅里的烛火一跳一跳,闪烁不定,晃的人心里也起起伏伏。

“哦,原来是要凤仙搂准备出戏目,到来年开春去皇宫演出。”

水云把卷轴推给越挨越近的颖依,摸摸鼓胀的肚囊,语气里尽是无所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害的我硬是吃掉那么大碗饭。”

“什么叫不是大不了的事情!这是很大件事,你知不知道每年开春,宫里会传旨一些出名的戏班进宫唱戏,被传到的戏班起码得准备两到三出班里最拿手的戏目,这是梨园里最高的荣誉,但同时也是最严酷的考验,哪个戏班要是准备的戏目不合那些主子的心意,就会一夜之间名誉扫地,永远别想在梨园立足,其实这些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会失了那些大人的支持,没有背景的戏班戏子,只有任人欺凌的下场。”

水云呆住,他倒没有料到还有这层内幕。

颖依仍然激动的晃着手里的圣旨,神色惶急:“以往凭我和潇湘的姿色和嗓子,再加上背后闵大人的暗中帮助,都是有惊无险的度过,现在闵大人失势,潇湘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排戏?而且圣旨上说明年开春的演出还有玉岚和弥炎两国的艺姬参加!就是说根本是三国间的暗中较量,凤仙班现今的局面去参加明年开春的演出,这不是等死吗?”

说到最后,颖依两手抱着头,显出水云从未见过的绝望和无奈之情。

珊瑚和玉氏兄妹注视着颖依的双眼,也有着了然和无奈,虽然他们没有真正在这行生存挣扎过,但是耳濡目染,他们也并非全然不明白颖依话里的严重性。

水云却是真的不明白,但看着颖依那么激烈的反应,那么绝望的压抑的声调,再想到潇湘,心里也沉重起来。

这么多天了,潇湘和平安到底去了哪里?

曾拜托珊瑚去打听一下,却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就好像他们一下子从胤城消失了似的……

还有那个新认的爹爹……

瞬间,水云心里有个决定,翻开桌上的圣旨又看了几遍,暗暗的计算一下,等到再抬起头时,眼睛里盛满了一种名为自信的光彩,嘴边恬淡的笑容,俊美无双的容貌更让望着他的人心底产生一股莫名的信任和依赖。

“按圣旨上所言演出时间是明年的一月中旬,现在是九月底,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三个月的准备时间,三个月准备两出戏虽然有些紧张,倒并非完全不可能。”

眼神灼灼,条理分明,说不出的从容淡定。

颖依抱住头的手抖了下,身子慢慢柔软下来。

水云接着说:“至于凤仙楼人手不足这层,解决起来也不难,我们可以去胤城边沿的贫穷地区收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经过严格的挑选训练,应该不成问题。当然戏班的顶梁柱还要颖依你来担当。”

说着眼波望向颖依,颖依此时已然镇定下来,挺直腰身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自然优美的坐姿,凝眸深思的专注神情,在在的吸引着人的眼球。

果然不愧是和潇湘并列齐名的人物,精彩!

颖依思考半晌,微微的点头,表示水云的话不假。

“没错,时间方面不成问题,至于人嘛?你的方法是可行,不过太费时费力,我们可以想办法从其他一些小戏班找些模样清秀,有点功底的人来训练。剩下的是戏目的问题,凤仙楼包括凝香,青云,梨园三大戏班每年的戏目内容都大同小异,以往我们还可以凭着服饰,头饰方面下功夫,这次凤仙楼经过这么大的变故,显然不能在财力上再跟他们比。”

水云听到这里,自信的扬起嘴角,拍胸脯保证:“剧本方面由我负责,我一定会写出你从未见过的内容。”

“剧本?”

“呵呵……也就是戏目内容!戏目内容。”

瞥到颖依疑惑的眸子,水云干笑几声,一句我现在就去写,匆匆避开颖依几人探究的眼,一溜烟的消失在浓黑的夜里。

“你们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没告诉他?”

厅里因为水云的离开静了下来,颖依凝视着珠帘外暗黑的夜色,悠悠的开口。

珊瑚自始至终都没出声,听到问话声,幽幽的叹口气。

“哧——你们不是凤仙楼的人,就算圣旨里写的立即查封凤仙楼,也不见得你会在意吧。”

大概是看累了,颖依收回视线,端起杯茶抿了入口。

珊瑚这时才出声,语气里有丝淡淡的嘲讽:“没错,凤仙楼的事与我无关。我在意的是我们家少爷。”

顿了下,接道:“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希望你不要在少爷面前有多余的动作,更不要说多余的话……”

珊瑚这时心底也有个决定:暂时不告诉水云尚书府被封的事。

有些事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麻烦……也多一份危险。

是夜,月光如水,风寒露重。

铃兰斋里早已安放了好几个熏火炉,屋内暖意融融,原来飘逸的白色,被珊瑚特意换成了清一色的火红,如火焰般的颜色,使屋子更现妩媚灵动。

水云爬在桌前已有两三个时辰,桌子周围的地上随处可见揉成团状的白纸,黑色的砚墨不知何因洒的桌上的诸物星星点点,凌乱不堪。

待珊瑚手捧着夜宵的托盘走进屋来,就看到水云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脸蛋东一块西一划的糊满了墨汁,连火红的深衣上都零星的有些黑点,象足一只大花斑猫,那模样别提多好笑。

好不容易忍住笑,珊瑚在桌上清出一块空处把夜宵放下来。

“云少爷,写不出来,明天再写也不迟,也不赶在一时半会儿。”

“啊——为什么没有圆珠笔,钢笔,要不铅笔也行呀,这毛笔软趴趴的,根本写不了字。”

水云实在是受够了用毛笔写字,他这两三个时辰本来早可以把剧本写好的,谁知这毛笔偏偏与他作对,横不象横,勾也勾不上去,一个字费了老大的劲写出来,已经占足了纸的一半,气愤之下,揉了重写,就这样写了扔,扔了再重写,重复到现在才勉强写了三页。

珊瑚虽听不懂圆珠笔钢笔是什么东西,但凑近看了水云的字,一下子全明白过来。

看那雪白的纸上寥寥几个字,歪歪扭扭,东倒西歪,横划太粗,竖划粗细不一,连五六岁的孩童写的都比这位少爷强,再细看,字……写的大体是没错,只是有些偷懒,象那个‘还’字从模样看是对的,就是少了很多笔划,想是写的烦了,总是瞧着别扭。

敢情,这位少爷只知读,不会写。

实在是忍不住,珊瑚从当丫鬟以来,第一次在主子面前放肆的大笑起来,郁积一下午的担忧烦躁瞬间烟消云散。

水云看珊瑚笑的开心,倒也不生气,晚饭时就见她神情不对劲,现在这个开怀大笑的样子反倒让他安心不少;再说反正在山谷时姐姐经常拿字的事笑他,他对此免疫,只是这剧本的事怎么办。

按自己这乌龟爬的速度来写,恐怕半个月都写不完一部。

唉————

“云少爷,要不我来写,你来念怎样?”

珊瑚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心的建议。

“咦,好办法,珊瑚你真聪明。”水云听到可以不用自己写字,立马兴奋的起身,象征性的用衣袖抹抹椅子,一个请的手势把珊瑚让进椅子里坐着。

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水云随势捻起个珊瑚端来的小笼包放进嘴里,歪倒在旁边的软椅不急不缓的念起记忆中的著名川剧戏曲——白蛇传。

清脆动听的声音穿透窗门,穿透夜色,传进不远处树上的白衣人耳中。

黑色本来是夜晚的专用色彩,但白衣人眼瞳里纯粹深邃的黑却让夜晚汗颜失色,悄悄避开,只能在白衣人身边游荡。

寒风凛冽,鼓荡起白衣人身上如月华流泻的衣衫翩跹飞扬,偶尔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偶尔挥洒出飘逸的风度。

先不论容颜,单是这份丰姿,这份风韵,足令世人迷乱。

“大公子——”

“走吧!”

“是!”

一问一答简洁之至,深思一层,便可发觉,白衣男子似是能摸透别人的心声……

只是……这语声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