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没过几天噩运再一次降临了,而是降临在年仅八九岁的小妹头上。
小妹自那次空袭吓破了胆,丢了魂,哑了嗓子之后,突然变傻了,整日越发痴呆了许多,以前机灵的身影已经不存在了。并且没有说一句话,说一个字,只到她离开这个人世间为止,使终没有开口讲话。也许小妹明白母亲是替自己死的,那无私的母爱使她一下子无法接受那残酷的现实,而选择了沉默寡言。
父亲看着小妹如今这般光景,心里更是焦急,而又十分地怜爱。不过怜爱的条件有限,毕竟在逃难的途中,没有物质上的关爱,只有精神上的体慰。大哥陈圣围和二哥陈圣站也对小妹突来的变化担心着,无时不刻地照顾着小妹,想方设法找一些她喜欢吃的食物。然而,小妹不仅辜负了死去的母亲的心愿,更辜负了父亲和大哥、二哥的一片真情真意。不好好地活着,连饭也不吃了,这几天都颗粒末进,滴水末沾。又加上整日的长途跋涉,风餐夜宿,小妹本来就虚弱的身子又平生添加了几分高烧,嘴唇发白,两个脸蛋多添加了几分红润,那模样如见优伶。他父亲整日唉声短气,常常背着小妹对他俩说:“我看这可怜娃娃的模样,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那他俩自然是以好言相劝,宽慰他痛苦的心。她的父亲又十分自责地说:“哎!是我害了她,是她亲生父亲害了她,不应把她千里迢迢地带来受罪,但愿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能救救她。”说着就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在一起,磕头如捣蒜。
他俩看着小妹单薄的身子日渐虚弱,又看见父亲为小妹的担心而整夜末眠,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心也被揉碎了。虽然是两个大男人,但在荒芜人烟的广阔秃野上,只能对天长叹,听天由命了。
小妹在母亲死后,还没有熬过一个星期就随着母亲去了。
她走得非常安祥,好像没有一点痛苦地去了。死后小脸仍然是红朴朴的,跟睡着了似的。她又死得幸福,大气、庄重、有尊严,更是死得干净,因为比落在日本人手中幸运幸福多了。这种死是她最至真至纯、最至高无上的选择。
她在临死前,想吃一个她平生最爱吃的红薯,脆脆甜甜的红薯就没能吃到。这个不大的愿望是从她可怜巴巴的眼神中转出来的,他俩也正是从她眼神中读懂的。立即出去四面寻找,跑了方圆几里地,才挖到几个小红薯,欣喜若狂地跑了回来,只见父亲抱着身子短小的小妹,已经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而小妹仍然跟不知道似的,还酣睡在父亲的怀中,她父亲不敢哭出声来,可能是怕惊醒了小妹。他俩看到了这一幕,手中的红薯早不由自主地落地了,大声喊着说:“小妹,我的小妹,你快醒醒啊!哥已帮你挖来你爱吃的红薯,你快看啊。”
在悲悲戚戚的气氛下,他们的父亲主张安埋小妹的遗体。她的墓地选在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柏树之下,可以为她遮风挡寒。兄弟俩为她量身挖开了一个小墓穴,她的父亲看着熟睡的小妹瞬时可爱,凝视了许久,才缓缓地抱起她,轻轻地放在刚捡来的破毡席上。再裹上一圈,亲手抱着小妹----他的乖女儿,放在挖好的小墓穴里。父子三人一齐用手推下墓穴边刚挖出的泥土,一点点地把她埋在地下,又在地面上垄起一个小小的坟头。
一阵深秋的晚风拂过,原野上一片寂静,只有无情的秋风扫着地面的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凉凉的晚风,枯黄的落叶,加上夕阳西下的一丝残阳,还有残阳下的一座小小的孤坟,又平生添加了几份荒凉、凄凉与落寞。
他们的父亲对小妹的死无法接受,总认为小妹是睡着了。在残酷而苍茫的岁月里,他仍沉静在失去亲的苦痛中不能自拔,一次又一次打击下,一下子竟然苍老了许多。腰也伸不直了,背也弓了,就如同人抽去了脊梁骨似的,像一座大房子、一座大山从根部轰然地倒下了。
小妹你怎么这样不懂事了,你可知道你是你活着的父亲与死去的母亲的心头肉啊!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怎么就这样安静地去了,让你的父亲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你没有领会你母亲临死前直勾勾地盯在你身上的那种眼神,那种唯独的心愿。
不,小妹她是不愿跟着她父亲他们过那种艰苦的生活,颠沛流离、危机四伏的逃难生涯。更不想饥一餐、饱一餐吃那些难以下咽的树皮与草根,喝又苦又涩的苦菜汤。
她只想停下脚来休息了,躺在大哥为她准备的破毡席上休息了。在另一个世界,她躺在空旷、荒凉的秃野上不会孤单,因为有她的母亲照顾着,爱护着,她更需要这种母爱的温暖,才追随着她母亲而去,可不是吗?
“我的乖女儿,你还回来吗?再回到父亲我身边”,她的父亲经常发出这样的衰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