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就是我回到家的这个下午,左邻右舍的,见过面的不曾认识的人们蜂拥般向我们这个贫困户涌来,他们都是来给我道贺的,毕竟我是村子里的第一个名牌大本生,而且去的地方也很特别,他们也都是在电视《新闻联播》里看见国家领导人办公的地点就在北京城,而我要去的就是北京,他们向往的地方。
我这个人在省城饭店里干过一段,接触的人也很多,终究是服务行业,内向自卑的我性格比先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人处世还是游刃有余的,可是现在突然回到生我养我的村子里,面对这么多的热心肠,不由自主的又让我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言语不清,说出的话也是结结巴巴,或者我是头一次碰上这么大的场面激动的,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娘和姐热情的和来的人打着招呼。叫我不理解的是大热的天,爹却是穿着我给他的西装,脚上不和适宜的套上了一双布鞋,看上去极不协调,因为喝醉睡了一觉头皮上那一撮头发调皮的竖立着,也许是爹太想给自己挣足面子了,可是那副装扮太滑稽了,很容易让人和小丑联系在一块儿。可是,我错了,事实上没有人笑话父亲的,争着给爹敬烟递糖,爹的烟袋早撂在一边不用了。爹神气十足,跟个地主似的。
我不知道这些人竟会如此空闲,就随口问后院的四嫂:“他们怎么都不去地里干活呢?难道地里就没有一点活可以做吗?”
“现在是大热天,人们都在歇伏,根本没有人去地里干活的,现在农村的日子可比城市里那些没钱人好过多了。”四嫂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说:“那我就不用去上学了,干脆在家里干活得了,现在国家反正也是不包分配了,上了也是白上,毕业还要四处去找工作,还不如省些钱孝敬父母呢?”
四嫂摸着我的额头:“丰子,你的脑子不会有问题吧,上天对你不薄呀,就没有叫其他的孩子考上大学,偏偏是你。”
我一时语塞,违心的应酬着。
这些人来我家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询问爹请戏班子的事情,有人说喜欢曲子戏,有人说豫剧过瘾,竟还有想听梆子的,我对戏种不了解,也不热乎那种拉高嗓子的叫声。村子里的人除了干活,几乎没有别的嗜好,唯一的也就是等着看谁家请戏班。
爹大声吆喝着,快了,快了,明天就去联系戏班子。
大伙吃了定心丸,就陆续回去了。
人送走完了,忽然又听见村长李庆福把广播打开放音了,他再一次宣布了我家要唱戏的消息,而且一连几遍不间断。
我气愤的发着牢骚:“这个****的嫌我们家里有钱还是昨地,非要这样折腾人,他话说的好听向镇上申请,那无非是狗屁话,谁会管你唱戏!他自己掏腰包,更是连边都不沾,像他那样的地痞无赖,不再老婆只会生丫头,作孽多了命里根本就没有儿子的种。”
娘急促的跑过去锁上了大门,生怕别人听见我的骂声。
爹此刻的兴奋一扫而光,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爹,你倒是说话呀,这唱戏的事咱们村子前前后后的大小人都知道了,甚至连外村也都听说了,这戏到底是唱还是不唱?”
“唱吧!已经都宣传出去了,不唱这人不丢大了!”爹萎靡的说。
“谁叫你逞能了,老早就把话给撂下,现在不好收场了。狗村长请你喝两杯子马尿就把你给迷惑住了。”娘心了憋了一肚子气也忍不住发泄出来。
“本来我是不喝的,可是他非让我喝,你知道酒我都戒了几年了。”爹小声说着。
“狗改不了****。”娘气愤的骂着:“叫你不跟他来往,你老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是婊子忍不住寂寞呀!”
“爹,娘。”姐姐插花拦截:“你们都别在吵了,丰子考上大学本是好事,弄得一家人伤了和气总不是太好,还不如没有考上或者干脆通知书就是假的。爹,现在村里唱一天戏得几个钱?”
爹是个戏迷,他最清楚不过了,可是现在他愣在那里不发表任何意见,估计也意识到自己把事情闹大了。
“爹,你就说句话嘛,家里的事不都是你拿主意的。”我沉着不下来,心里的火也不打一处来,突然又开始讨厌他了。
“管吃管住一天六百,不管吃住一天八百,这是去年的价格,也不知道今年涨价还是掉价了。”
“啥呀,昨恁贵哩!”娘几乎要蹦起来:“吃住能要几个钱,中间相差二百块呢?按六百几是三千块,八百就是四千块。四千块呀,足够丰子一期的学费了,要我说,这戏就别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