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里住了四天,那个军人大哥就在医院里陪了我四天。他的家就在县城,每天准时给我送吃送喝的。无论他以什么样的方式问我的故事和我的家庭住址,我就是只字不提。
他又回家给我提晚饭去了,他走的时候告诉我他让他的妻子给我炖了元鱼汤,我感激的冲他一笑,算做回答。
我想下床走走,在这里的日子跟坐牢没什么区别,再往下去我要发疯了。
我突然萌发一个念头,我想去看看太平间,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总觉得我应该躺在那里。我向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打听太平间在哪里。他们都惊讶的看着我,摇摇头走了。
“你想看太平间?”清洁工吃惊的看着我说道:“我知道。”
她说她才来这里上班,有一次看见医生们抬着一张床板,床板上的那人从头到脚蒙着白床单。
“就在那里。”她朝西面的方向指了指,脸上呈现出惊恐的表情。
正在这时候,那个方向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啕哭声。病房里的人叹了口气,都不敢做声了。有人问走进来的医生:“又死了人?”
医生面无表情的回答:“死了一个。一个生命的消失就是这么简单。”
夜里躺在床上,灯早早的熄灭了。
我听见夜风里传来悲痛欲绝的哭声。那哭声在告诉我,其实一个人活着的理由和乐趣,无非就是心中有牵挂和不舍,或者被别人牵挂和不舍。
我翻了个身,把一侧脑袋陷入枕头,这样,那哭声听起来稍微轻了一些。如果可以,我真愿意拿我的生命去换回那个死去的人,只要他的亲人不再这么悲痛。
在医院里的这些日子,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是。
死过一回的人,本来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更何况我是死过两回的。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杀死了自己,现在不过是欲走还留的鬼魂而已。
那么,我究竟还在留恋什么呢?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让我徜徉在这个尘世呢?妈妈?姐姐?苏冰?李磊?……当我抬起左胳膊,低头看着胳膊上那三道深深的刀疤时,我立刻知道了答案,我要是不和村长家的千金成婚,恶毒的父亲会折磨死我的。
“不不该对你的父母有如此的深仇大恨。”那个当兵的大哥又在数落我了。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想去打听,就晓得他是个好人。
他问我的时候,我拿筷子的手立刻放下了。
我懊恼的叫道:“那我该怪谁呢?”
我咬咬嘴唇,低下头。
“他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如此绝情!”
“你怎么跟我娘似的,整天唠叨个不停,花你的钱我会想法子还给你的。”
我说:“我不想回家。”
因为一想到家,甚至家庭这个词语,我的心里便会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我也知道我是不能呆在医院一辈子的,可是出了院后去哪里呢?
“现在报纸,电台,还有刚才路过走廊的电视机里都在播放寻人启事。而我已经和你的家人取得联系了,他们马上就会到的。”
我拔掉针头,穿好衣服,准备离开这里。
“军人大哥,我得离开这里,他们找到我就惨了。你要替我保密,不要告诉他们关于我的消息。”
那个军人用力的抓着我的胳膊,他坚定的说:“不能再让你跑了,万一你再去做想不开的事儿,等于我没功没劳的。”
我哭着喊着求他松开手,我被捏疼了。
“拜托一定放心,在我死之前,一定会把你的钱还上的,别担心。“
“钱的事,有就给没有就算了,我也不需要。只是我一定要见到你的父母,我要和他们谈谈。”
在我和军人大哥争论的时候,爹和李磊果真来了。
他们一进病房,病房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压抑而沉重。爹带着厌恶的表情站在离我五六步远的地方,军人一把拉着爹出去了。
剩下李磊在我面前,一声不吭,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我烦闷的什么也看不进去,什么也听不进去,我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爹的心里完全清楚我不是玩水掉进深潭里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因为等军人提着饭桶一走出病房,父亲冲我骂了起来:“******,要死就死的干净点!不要这样害人!住院费就是那么多钱……你以为老子的钱是偷来的还是捡来的!你这是吓唬谁呀!要跳就找没人的时候跳……”
我的眼睛向门口张望,等待那个军人大哥再次出现,可是始终不见人影,护士却进来了,我的心也放下了。
父亲立刻迎上去,说道:“我们今天就出院?”
护士惊讶的看着他,又望望我,摇摇头。
“不行,他还得挂盐水……她还没好啊!”
“死不了的!”父亲坚持着:“住院费太贵了……我是他老子,我说了算。”
老子!这个词语无比深刻的刺激着我,我像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羞愧,憎恶,厌恶的感觉如火如荼的吞没了我。我的血液沸腾起来。我的身子开始哆嗦。我抓起枕头,药瓶子……一切我能抓住的东西朝他死命的砸过去,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他不是……我老子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他的脑子有病的,神经不太正常……他是个疯子。”父亲连忙解释道。
“我们知道他的名字叫做丰子。”护士说。
“你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我是丰子。”我辩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