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是那么卑微,什么鬼蜮的公主,竟然只是一个骗局,而这样一个卑微的我竟然敢窥探鬼蜮的王位,这是多么的无知,是一种什么样的罪过……我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些小时侯的片段……被别人推倒在而放声哭泣的我,透过指缝看到云落用魔杖指着那些欺负我的人,斥责他们马上滚开……为了救我而用嘴去吸毒液而中毒昏迷的云落,醒来后抓着我的手哭泣,“你没事……太好了……我好怕你会就那样死掉!”……当在母亲面前为我顶罪的云落,“不是姐姐的错,神兽是我弄死的……您不要惩罚她!”……很多,很多,对过去的回忆让我感到负罪,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一定要以一个人的死来延续另一个人的生?到底是错在哪里了?!……一个人的野心可以造成这么深重的灾难,我宁愿自己被处死或者回到地牢接受那永无止境的痛苦,来弥补我的犯的所有的过错。云落没有惩罚我……即使我是害死她最爱的人的凶手……她让我回到以前居住的宫殿休息,但这比让我受尽世界上所有的惩罚都痛苦,痛苦的源,是云落的宽容。
几天后,云落离开了鬼蜮,我知道,是扬的死给了她太大的打击,而这种痛苦是我造成的。云落把王位让给了我,塔拉把云落的书信交给我时,我因为不理解而愣住了……没有人会想清楚云落为什么要把王位让给我这样一个既不是皇族,又不是她的至亲的人。我从不怀疑云落的宽宏,但是,我,这样一个可以算作是她的仇人的人真的有资格获得王位么?
塔拉为我主持了即位仪式,看着法师们对我顶礼膜拜,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我好像什么都有了,权力、地位都在我的手中了……可是,我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云落走了,岳勒去隐居了,其他的妹妹们都死了,连羽癸也不在了……我环顾这大殿上的每一个角落,碰到的都是冰冷的器皿和麻木的眼神直到遇上塔拉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了温柔和坚强的眼睛,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哪怕是处在绝望的边缘,也会顿时充满勇气,我觉得,只是这一瞬间,我爱上了塔拉。
我现在才发觉,要治理好一个国家竟然是这样的困难,那些高级法师们依仗着曾有的功勋,尤其是以阿里克斯汀为首的那些元老们更是对我百般责难,我该怎么做呢?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可是云落的信任和塔拉那支持的目光让我不敢轻言放弃。我在回廊上来回地踱着步子,以延续我的理智,“你应该建立一种强权,让所有的人对你也有对前任的王的敬仰,那样你才能真正建立对鬼蜮的统治。”一个稚气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我本能地回过头,那里站着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我说他是孩子,是一点也不为过的,他还很小,需要我低下头才能看清他的容貌,“我叫巴诺希尔,火族王的次子,不久就一百岁了。”他骄傲的介绍着自己,给我一种很开朗的感觉,“你也是火族人,和我一样啊……”我伸出手去想抚摩他的额头,他却忽然地躲开,然后用质问地口气告诉我,“你难道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的了么?我即将成人……这意味着你应该用尊重成人的方式尊重我!”我看着他的反抗,不禁联想到很多年前的自己……拼命地躲避着别人的嘲弄,只为了维护那其实已经消失怠尽的尊严。“你愿意留下来么?留在帝都,留在我的身边……我可以保证,会用尊重一个成人的礼节尊重你。”我听得出自己近乎乞求的声音是多么的低沉,恐惧让我连眼睛也不敢从他的嘴唇上移开,“不,我要回火族去,明天清晨就要离开……我是在母亲出游凡世的时候偷跑出来的,在她回来之前,我要回去,否则,我会受到惩罚……”我看着他,“你也是不自由的啊……就像我……把自己囚禁在这座皇城里,宛然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永远都飞不出去,而这翅膀,是被我自己折断的……”我看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他摇头,“一点儿也不,我能理解……等我成年后,我会回到这里来,折断自己的翅膀,陪着你……”我微笑地抱抱他,又把他放开,“为什么呢?你真的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而折断自己的翅膀呢?”我仰起头,看着我,“两只孤单的鸟相互依靠,他们就不会再孤单。”说完,他推开我,转身跑掉……我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身影,默默地重复着他的话,“两只孤单的鸟相互依靠,就不会孤单,不会孤单……”
我想了一夜,那个叫巴诺希尔的孩子说的是对的,我应该建立一种强权,一种绝对的强权的统治。第二天,我宣布扣押阿里克斯汀和他的同党,然后任命了几个能力较强的火族法师来代替他们的位置……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实的拥有着权力的,但是,我看到了塔拉不高兴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或许只是我自己的一种错觉。”我这样告诉自己。塔拉在反对我,我不得不承认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对我的决议的抵触,对我的改革的抗议……我太纵容他了,应该给他一个适当的提醒……我宣布对他实行暂时的拘禁,可是,我发现,哪怕是一天见不到他,我都会感到痛苦。
我在拘禁他的第二天去看他,他倚着墙,好像睡着了一样,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去,伸出胳膊抱住他,他猛地睁开眼睛,推开我,“陛下,请您自重。”然后起身去到另一个角落,我跟过去,“塔拉,你还在生我的气么?”“不,陛下,我有什么资格生您的气呢?我只是您的臣下,您的一切决定都是合理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沉默着看着他的脸,他的眉很好看,嘴也是……“陛下,您来到这里是有什么事么?如果有,就请您说吧,这里不是适合您容身的地方……”我走近他,“塔拉,我只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我……我……喜欢你……请不要用陛下来称呼我,好么?”他抬起头,看着我,“我只是一个这样卑微的人啊……我有什么资格得到您的爱呢?您还是不要再愚弄我了……”“不……你不卑微,我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利……但是,请你接受我……”我几乎是在哀求地看着他,可是他却低下头去,“不,陛下……我不能……”我追问着,“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他的眼睛很好看,但有一种悲哀的感觉始终挥散不去,“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啊……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会有爱别人的权利么?”“什么没有未来!是你放弃了自己的未来!”我对着他声嘶底里的叫着,但是他很平静,“我不能爱任何人,就像我我不能爱你一样……我是一个受到先神的诅咒的人,一个因为过多地知道过去和未来而被先神剥夺了幸福的人……我不敢许诺给什么人幸福,甚至连给自己一个许诺都不敢……请您放弃吧……不要把您的幸福在我的身上下赌注,没有人会赢的……请放弃吧……虚妄的执着是没有意义的。”
塔拉是在搪塞我,我有这种感觉……他应该是爱我的,他的眼神可以说明一切,但是,为什么他不敢承认呢?难道真的是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是没有未来的,不能给我未来么?我不相信……未来是什么?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未来……一种痛苦的感觉吞噬了我的思想,是那种失去了还没有得到的东西的绝望。回廊好长,沿着它我总也回不到我的房间,所以,我只能让我的悲哀蔓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你很痛苦吧?那为什么不哭出来呢?我可以听你说你的一切的痛苦……”我撕开他抓住我的手,转回身看到一个很陌生去又似乎很熟悉的人,“你是谁?!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无礼?我可以处决你的,知道么?”他没有一点的恐惧,只是微笑着看着我,“你不会处决我的,我深信不疑。因为……如果两只孤独的鸟不互相依靠,他们都会孤单……”我愣住了,不敢相信我眼前的这个人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个小男孩儿,“你是巴诺希尔?”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调子也低得我自己都有些听不清,他却点头,“是的,我说过,等到我成年……我就会回来陪你,现在,我履行自己的诺言。”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男孩儿了,英俊、强大而且高贵,“你不是巴诺希尔……你不是我的巴诺希尔……我的巴诺希尔是一个……”他把我揽在怀里,“我是,我永远是……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巴诺希尔,都是你的巴诺希尔……”我倚在他的怀里,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但我不想离开,因为……他的怀里,好温暖,宛然我出生前的幸福……“其实,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种想抱你的冲动,但那时,我还小,现在,我可以了……因为,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去爱一个人了……”他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着,仿佛是天籁之音……
巴诺希尔和我有种不需要语言也可以沟通的默契,哪怕只是看到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我喜欢和他一起谈论我的梦想和我对未来的打算,他会静静的听我说,然后告诉我他的想法,无论是快乐,还是忧愁,我们都一起承受,那一刻,我感觉到,这就是幸福……有的时候,我也会因为回忆起过去而感到痛苦,那时我就会躲在巴诺希尔的怀里哭泣,但是,从他来到我身边后,我就再也不会感到孤单……
“你应该把塔拉法师放出来,即使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你也不应该恣意地动用鬼蜮的法律,那本身就是不合法的……况且,塔拉法师是前王的臣子,你应该尊重他。”一天清晨,巴诺希尔突然这样对我说……我几乎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向能理解我的巴诺希尔竟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是我始料不及的,那是我最痛苦地方啊,我几乎已经要把它忘记了,可是现在又被莫名其妙地提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巴诺希尔?我对你的宠爱并不意味着我会纵容你的一切行为!如果你冒犯了我,我同样会惩罚你的!”他依然是用那种刚回来时的那种微笑的样子看着我,但在我看来,那已经变成了一种挑衅,“即使你要惩罚我,我也是要这样说的……塔拉法师应该得到尊重,至少他是有利于帮助你统治鬼蜮的,没有他,你没有办法独自治理鬼蜮!”我真的被激怒了,我没想到巴诺希尔对我的否认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你是说,没有塔拉我就不能治理鬼蜮么?!多么可笑的说法……你不认为自己太狂妄了么?”“是的……”他回答地那么从容,没有一点牵强的表情,“请你看看现在的鬼蜮吧……它还可以被称为一个正常的国家么?你不可能成为一个独立的君主,你和前王是不一样的……我不反对你建立一种强权的统治,甚至是支持你建立一种强权的统治,但是,你知道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强权的统治么?”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巴诺希尔问过的这个问题,他的问题让我为难,但是,我不愿意就这样承认自己的无知……“那很简单,就是让你的臣子对你有绝对的服从!”“不,你错了……你完全误会了我告诉你的强权的意义……强权不是绝对的服从,服从是要在君主的正确的前提下的,否则,就是盲从……强权的中心,是君主的绝对强大,你的臣子们是因为坚持着一种对你的信任而对你的决定保持赞同,这也就意味着,你的决定必须是从开始的时候就正确的,就像前王的决议一样……而现在,你的臣子们不是因为对你怀着崇敬而对你服从,而是因为畏惧着你才服从,那你的统治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不是前王,所以,你不能使用前王的方式来继续你的统治……”我用魔杖指着他,“巴诺希尔,收回你的话,否则我会召唤出魔兽,杀了你……”我不能忍受别人那我和云落相比,那让我感到自卑,尤其是巴诺希尔,我就更难以接受,“不,我决不收回自己的话,我不能欺骗你让你成为一个昏君,否则,我会是鬼蜮历史上的罪人!”我召唤出了最低级的魔兽,只是想威吓一下他,我知道,只要他动一下魔杖,魔兽就会被打个粉碎……魔兽向着他的方向飞去,他却没有一点要躲开的迹象,直到魔兽到达他的面前,他丢掉了魔杖……魔兽吃掉了他的魂魄,我惊讶地立在原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默默地问自己。
坐在椅子上,看着依从我一切的命令的巴诺希尔的躯壳,我又一次感到了孤独……我下令释放塔拉。我开始见到所有的人,只是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看巴诺希尔空洞的眼睛,那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也没有绝望……我不停地和他说话……他不会回答,甚至连简单的表示赞同或反对都不会,但我还是喜欢守着他,许诺给他我所能给予他的一切,尽管,他什么都不需要……
塔拉来找我时,我把一切都伪装的很好,虚荣不允许我在他面前有任何的哀伤……我用尖刻的语言折磨他,看着他扭曲的表情,我感到更痛苦,但是,我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我怕一停下来,就会把一切向他坦白。他走后,我写了一份放逐令,或许这样对他才是公平的,毕竟绝望的留下比绝望的离开要残忍的多……夜幕降临时,我仰起头来看这天上的星斗,我的存在真的是有意义的么?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巴诺希尔的影子在烛光下摇晃……鬼蜮这广大的地域不是以我这么一个渺小的生命可以统治的啊,母亲是对的——鬼蜮可以失去九位公主中的任何一个,即使是全部也没有关系,但是不能失去云落,她是鬼蜮的福音,是延续鬼蜮繁荣的一切。可是,云落已经离开了,怎样才能让她再回到这里来呢?这片承载了她的痛苦的源的土地,真的还有迎接她回来的那一天么?我该怎么做呢?我犯的错已经足够多了,如果这一次还不能弥补,恐怕就真的……我发誓会不惜一切代价……
我想了三天三夜,思考本身都已经让我感到疲惫,只有一种方式了,虽然这对鬼蜮的很多人们都不公平,但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我只有让他们牺牲,他们的死不是没有价值的,他们的死可以换来鬼蜮的繁荣,那么,他们应当知足。我囚禁了从凡世归来的纳路,然后假装不知道他已经被尘音救走……我聚集了大量的军队,但是没有忘记把塔拉和束凌召回担任军队的主帅,我知道,他们会在战争中倒戈,那将有利于云落的胜利……我软禁了安达和岳勒,那将激起云落更强烈的愤怒,愤怒会使云落更加睿智,当然,我没有忘记在软禁他们的宫殿门口放上一只神兽,否则他们会无法逃走,激烈的战争将无法避免……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和鬼蜮都在等带着它的福音归来,那个时间,不会很久……
我成功了,这一次和云落的较量,是我赢了……云落获得了战争的胜利,但是,我赢得了游戏的胜利……能在这一世有云落这样的妹妹,我感到庆幸,能在我生命的最后几天赢她一次,我感到荣耀……巴诺希尔,我让同一只魔兽也吞下我的灵魂,不知道,我们还能相遇么?只有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