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谁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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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程海峰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糟糕到了极点,暂时不能担任总经理一职。程海龙召开了一次没有董事长的董事会,各大股东心知肚明地一致通过程海龙的总经理任命,陈恪也正式成了红山集团总公司的副总经理。

林媛媛和魏兰一死,王静就成了闲人,陈恪当然不能让她流落别处,让她当了自己的秘书。对于那起三死一伤的绑架案,王静心有余悸,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和陈恪而起,细说起来谁也脱不开责任,但人家陈恪是程家的人,出了什么事都怪不到他头上,自己就不同了。所以她把嘴闭得严严的,装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安心地为陈恪工作。

陈恪接近红山这个庞大企业的内核,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之前他却并未像现在这样关心注意它的一举一动。没过多久,红山集团的底细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同时也开始确实相信了王勇的话。

红山集团以药业为主,旗下几个分公司分别经营着建材、餐饮与娱乐多种项目,但总的来说,真正能支撑企业运作,为企业带来巨大收益的,还是药业。在最初时期,红山杀入药品市场真的是举步维艰,所以程红山才不得不大量吸收资金,将企业变成了由程家控制百分之六十股份,其它十几家股东控制百分之四十股份的股份制公司。然而这样做却切实地为原来的红山制药公司带来了好处,让它成功上市,在几年间变成了红山集团,有了今日之规模。

然而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药品行业的竞争就越来越激烈,红山的主业也开始走了下坡路。陈恪粗略地统计了一下,目前的红山集团虽然号称拥有十几个亿的资产,但刨除了银行贷款、股东分成以及种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损失,真正归程家个人所有的资产数目,不会超过两个亿,而这其中还包括一些占地面积庞大的专业厂房和数千万计的积压产品。这两种东西表面上看,也是钱,但实际上一旦红山集团发生危机而破产,它们将立刻变成了钱不值的废物——厂房的规模太大,普通企业根本买不起,而且又地处郊外偏远地区,无法进行商业开发,只能砸在手里干看着;而药品,卖的就是个牌子,一旦红山倒了,那数千万的产品将随之变成没人要的垃圾。

陈恪算了一下,如果红山集团真的不行了,程家最后所能得到的,只有一千多万。这一千多万就算程红山一分钱不要,都平均分给四个子女,每人也不过只能得到二百多万。二百多万对于普通人来说无疑是一笑巨款,然而对于程家这些人来说,却不过是小钱。陈恪紧盯着红山集团这几年间的业绩,发现它的败亡已经变成了迟早的事。算清了这些,他也就想通了程家人为什么会去干制毒这种掉脑袋的事了。

他不用想也猜得到,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个大毒枭肯定就是程海龙。他注意到,采购部和总公司直属制药厂的负责人,似乎都与程海龙有着特殊的关系,而且有趣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担任着这些部门的领导职位,既没得到过提升,也没被降过职。这如果在政府机关内,的确是属于正常现象,但在这种单纯以个人能力决定地位的企业里,却有些说不过去了。作为一个部门的领导,干出了业绩就必然会受到褒奖,时间长了自然要得到提升,而如果没有业绩就说明无能,必然会被降职甚至辞退,像这种多年来不升不降的,的确可疑。

他把这几个部门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暗自一笑。控制了采购和制药这两个部门,不就等于有了一条大型生产线吗?想瞒天过海地暗自搞毒品生意,又有什么难的?

然而推测归推测,王勇需要的,是切实的证据。陈恪知道,想找到这样的证据是非常难的。

而这天夜里,更令陈恪烦心的事发生了。当他躺在床上,正思考着调查证据的事,程海玉突然翻过身,轻轻地抱住了他。他随意地抚摸了几下程海玉的头,轻声说:“快睡吧。”

“最近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程海玉把头贴在他胸口,“公司那边的事,是不是很烦啊?”

“还好。”陈恪不想和她多说,随便应付了一句。

程海玉抬起头,注视了陈恪很久,突然说:“恪,我们结婚吧?”

这打了陈恪一个措手不及,他愣愣地看着程海玉:“结婚?可……可最近家里接连发生这么多事,大嫂刚死不久,大哥又变成那个样子,我们这时结婚,不太合适吧?”

程海玉低下了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结婚啊。你听说过‘冲喜’吗?老一辈人好像都挺相信这个。谁家里要是有什么祸事,就立刻办一场风光的婚事,这样喜气就能冲散晦气了。这一年里咱们家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我真的害怕……恪,咱们就用婚礼来冲散晦气吧!”

“别胡说。”陈恪拍了拍她的头,“那都是迷信的东西,你别胡乱相信,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咱们在这个时候结婚,不但冲不散什么晦气,恐怕会给家人带来更大的伤害。你看大哥的精神状态,他一下失去了三个心爱的女人,你这时非要让他看一场幸福的婚礼,他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吗?”

“可是……”程海玉犹豫了半天,凑近陈恪的耳朵轻声说:“我怀孕了……”

“什么!?”陈恪一下子被惊呆了,他看着程海玉,那张脸不像是在撒谎。

“怎么会?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小心的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程海玉小声说,“或许是哪次算错安全期了吧?”

“你确定真的是怀孕吗?”陈恪不安的问。

“我到医院去看过,医生说……是怀孕了,已经有两个来月了。”程海玉说,“恪,我们结婚吧,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陈恪无语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的心中百感交集。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有一块属于他陈恪的血肉,这一点血肉让他和这个女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是他利用的一个工具,而成了他孩子的母亲,成了与他有着血肉关联的女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林思思。他竟然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害死了林思思的程家的人!林思思在九泉之下,能闭得上眼吗?

陈恪想让程海玉打掉孩子,但他在心里催促了自己半天,却还是开不了口。那是一个生命,是一个属于他的生命,他无法狠下心让那生命还未成形就消失在人世间。

想来想去,他只能把这事尽量向后拖:“不是才两个来月吗?我们不用这么着急,再过一两个月,等大哥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说吧。”

程海玉点了点头,伏在他胸口再不说话。他心中波澜起伏,思绪纷乱,一时间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任何事。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陈恪所愿地暂时被稳住。几天后,当陈恪正在办公室里处理几份文件时,案头的电话响了。他低头一看,是王静用内部电话打过来的。他接起电话,听到王静试探着问他:“陈总,外面有个人找您,没有预约。但他说是您的老同学,还曾把房子借给您住过。您看您见不见他?”

谢小军?这个名字立刻出现在陈恪心中。他来干什么?陈恪来不及多想,急忙告诉王静,请他的这位老同学到东济才街的一家咖啡店等他。随后,他故意拖延了一会儿,签了几份文件后,才好整以暇地离开了副总经理办公室,驾车来到东济才街的那家咖啡店。

在二楼的窗前,他找到了谢小军。一见陈恪,谢小军立刻站了起来,说了句:“陈恪。”后,就不知再说什么好。陈恪冲他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坐了下来,开口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谢小军看着陈恪,越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高大无比。在上学时,陈恪就是他的偶像,那时他总感觉陈恪是一个超脱于尘世之外的人。而现在,他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程家最近出了不少事啊。”谢小军很勉强地笑了笑,“都是你干的吗?”

“祸福自有天定。”陈恪无比高深地说了这么一句。“佛说因果循环,种下什么样的因,就得什么样的果,与他人无关。一切全是自作自受。你找我就是为问这个吗?”

“不。”谢小军说,“不过……你还是算了吧。程家现在被你搞得鸡飞狗跳,股票跌得不成样子,程海峰那孙子也被折腾得生不如死了,你就……”

“这些不用你管。”陈恪冷冷地打断了他。“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谢小军叹了口气,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没用,只好放弃了劝陈恪的想法。

“爱米丽要来了。”

“什么?”

“我今天上午刚接到的国际长途。”谢小军说,“爱米丽说她已经处理完了法国方面的事,马上就会赶到这边来。”

“帮我打电话告诉她,不要过来。”陈恪冷静地说。“云都是一滩浑水,她来干什么。”

“晚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

陈恪无法预料爱米丽的到来会为他带来什么,但他本能似地感觉到,这绝不会是一件好事。爱米丽是如此深爱着他,他相信,为了他,爱米丽完全可以放弃或是付出一切。他无法想象,当爱米丽知道了他的复仇计划后,会怎样牺牲一切来帮助他。他果断地告诉谢小军:

“不要告诉她实情。你就说,我在处理思思后事的时候,认识了程海玉,很快就爱上了她。现在我已经是程家的姑爷,是红山集团云都总公司的副总经理,和程海玉一起住在程家。你就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陈恪没给谢小军说话的机会。他说完这番话后起身离去,丢下谢小军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愣。

他不能让爱米丽跟着他趟这浑水。他宁可让爱米丽伤心,宁可让爱米丽恨他,也不愿让她卷进来。他只盼爱米丽在听了谢小军的转诉后,会失望的离开云都,回她的法国去。

然而事情却并未能如他想象般进展。

谢小军在云都机场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这位他一直久闻大名,却无缘一见的法国努瓦蒂集团总裁千金。当两人依定好的联络方法见面后,谢小军不由惊叹起这位法国姑娘的美貌来。在他看来,陈恪似乎早就应该放弃林思思,而投入这位法国小姐的怀抱。毕竟,这位法国小姐除了自身的美貌之外,背后可还有一个巨大的企业帝国。但这只是他脑中一闪念的想法而已。

在礼节性地互相寒喧了几句后,谢小军不得不承认,这位法国小姐是一个地道的中国通。对于中国人的说话行为方式,她似乎都很了解,这么说吧,除了外貌,她根本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姑娘。

“陈恪他怎么没来呢?”坐上谢小军的车后,爱米丽立刻问道。

谢小军犹豫了片刻,支吾着说:“他……他来不了。他还要陪他的妻子……”然后,一脚油门,将车开向了云都市国际宾馆。

爱米丽听到“他的妻子”这句话时,脸上立刻出现了惊讶的表情。但没过多久,她就冷静了下来,静静地坐在车里一言不发,给谢小军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当谢小军将她带入国际宾馆,并帮她取到了套房的钥匙打算离开后,她却拉着谢小军,来到了宾馆内的餐厅,找了个单间,点了两杯咖啡。谢小军知道,她一定会盘问陈恪的事,只好打定主意按陈恪的指示撒谎。

果然,爱米丽没有绕弯子,而是直奔主题:“谢先生,陈恪结婚了吗?”

“是……是的。”谢小军心虚地回答。不知为什么,在爱米丽面前,他就是无法从容地撒谎。

“林思思到底是怎么死的?”爱米丽话锋一转,问起了林思思。谢小军本来打算说的那些谎话突然之间派不上用场,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愣了好一会儿才急忙说:“她是自杀。据说……据说是因为贪污了公司里的钱,被发现后……”

爱米丽轻轻摇了摇头:“我相信能让陈恪如此深爱的女人,绝不会是这种人。陈恪又为什么这么快就娶了别人?那女人是谁?”

谢小军一头大汗:“她叫程海玉,是云都市红山集团董事长的女儿,陈恪是在为思思办后事时认识她的,那时陈恪的内心正空虚痛苦,她的出现正好填补了他心里的空白,于是两个人很快就好上了。现在他们已经结婚了,一起住在程家。对了,陈恪现在是红山集团的副总经理,平时忙得很,所以才没时间过来。”

“陈恪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林思思。就算他真的能忘掉了他曾深爱过的这个女人,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他也绝不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如果他真的要去爱别人,那人一定会是我,我有这个自信。”爱米丽充满自信地说,“谢先生,请对我说实话吧。从林思思的死,到现在陈恪为什么不愿见我。”

谢小军尴尬地低下了头,注视着桌上的咖啡。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位法国小姐的对手,除了坦白,他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只能告诉你,林思思在死前是在红山集团总公司财务部担任副经理;陈恪和程海玉也还没有结婚,但他们确实是一起住在程家,陈恪也确实成了红山集团总公司的副总经理。”他咬着牙一口气说完这些后,十分失礼地起身就走。他不敢再面对爱米丽,但他更不敢面对陈恪,所以当他快要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了一句:“陈恪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你还是回法国去吧,这里不是属于你的世界。”

爱米丽还以微微一笑,那表情令谢小军相信,就算要走,她也必定会将陈恪一起带走,否则,她将长期在云都住下去。

谢小军离开没多久,爱米丽就乘车直奔红山集团总公司而去。

当时陈恪正在看一份退货报告,报告上显示,红山的产品在北方的地位越来越低,已经有数家大的销售商大批地将药物退回。陈恪感觉红山大厦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他冷静地看着那如同死亡预告书一样的退货报告,在心里思考着大厦将倾时,程海龙会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一切。

而正在这时,王静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说:“陈总,有位法国来的小姐找您。虽然她没有预约,但……可能是您的朋友吧,所以我想还是问您一下……”

法国来的小姐,陈恪知道,那一定是爱米丽。他没想到爱米丽竟然会找到这里,稍微愣了一会儿后,他立刻告诉王静:“请你告诉她,我现在非常忙,请她把地址留下,我会在下班后去找她。”

王静离开后,陈恪再不能静下心来做任何事了。他有些焦躁,他知道,谢小军一定没能骗过爱米丽。他责怪自己高估谢小军了。毕竟,爱米丽是一个大公司的CEO,是一个在商界打拼了多年的商人,是一个智慧型的领袖,而不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谢小军那两下子,在她面前根本玩不转。他必须得亲自出马,让爱米丽赶快离开这里。

中午,陈恪没心情吃饭,直接驾车来到了国际宾馆。按照爱米丽留下的地址,他来到607号房的门前。从宾馆门前到房间门前的这段距离里,他的思想飞驰回了法国,回忆起了和爱米丽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承认,爱米丽是一个对任何男人都充满了诱惑的女人,她的成熟稳重、她的聪明睿智、她的温柔体贴……都是任何男人梦寐以求的。然而他的爱已经全部给了林思思,无法再分出来给爱米丽。所以对于爱米丽,他是满怀歉疚的。他知道,一旦爱米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必然会疯狂地参与到他的复仇中来,甚至不异牺牲自身。他害怕看到这种结果。

轻轻敲响了607的房门,爱米丽的声音自里面传了出来:“恪?是你吗?”

“是我。”陈恪用她最熟悉的声音回答。

门轻轻地打开,爱米丽那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陈恪面前。想想最后上次与爱米丽如此接近地站在一起,还是在遥远的法国,在一切复仇都没有开始之前。陈恪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爱米丽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用那清澈的眼神久久注视着陈恪。陈恪想低下头逃开那眼神的逼问,但又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将立刻输给这位聪明的女人,所以他故意与爱米丽对视着,眼睛里不带一丝情谊。

“我可以进去吗?”他淡淡地笑着,笑容充满了礼节性的虚假。

爱米丽被这眼睛刺得心中一痛。这还是陈恪吗?那个她所熟悉的陈恪?不是,眼前的人就像是一位生意场上的朋友,在虚伪的客套中,与自己相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爱米丽的心里一酸,不动声色地让开了。

“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