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国宝的故事
5084300000017

第17章 沉郁浮靡的连环画——《韩熙载夜宴图》

五代十国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动荡、分裂的年代,而在绘画艺术上却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时期。五代人物画较之以往更为精进,融会了秦汉的纯朴豪放、魏晋的隽永含蓄,逐渐将大唐的恢宏绚丽淡化为疏朗简雅的风尚。一个特殊的机缘让一位画家充当了间谍,画家的运思巧妙,主人公的难言之隐,使《韩熙载夜宴图》别具诱人魅力,它经过千年辗转,竟如此完整无缺地保存下来,堪称奇迹……

艺术与真实之间

《韩熙载夜宴图》绢本设色,纵高28.7厘米,横长335.5厘米,系五代南唐时期著名画家顾闳中的作品。

这幅画的成画过程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艺术故事。画中的主人公韩熙载是一个真实人物。他本是北方的一个贵族,其父为北方著名军事将领。韩很有学问,诗书文章,名震京洛,后因父亲遭官宦之祸,惧怕牵连,趁着战乱,逃奔江南,在南唐做官。韩熙载逃奔南唐时,他的好友送至边界,二人酒酣话别,韩熙载对朋友说道:“南唐如若用我为宰相,一定助其长驱以定中原。”及至到了南唐,开始由于种种原因.未被重用,等到后主李煜即位,敬服他的才华,有意授其为相,他却感到政局日下、世事日非,常说“中原虎视于此,一旦真主出世,江南躲避尚且来不及,做此宰相岂不成为千古笑端!”于是,以声色自娱来“避国家人相之命”。他放荡生活,蓄养妻妾四十多人。朝廷给他的薪俸,都被妻妾分走,平日一袭常衣,撑着拐杖,背着一篓,向二辱处妻妾求食,以此为乐。李煜为了对他进行规劝,便派遣画家顾闳中潜入韩家窥探,用“心识默记”的方法画下了这幅《韩熙载夜宴图》卷。据说李煜曾把这幅画拿给韩熙载观看,希望他能以国事为重,节制放荡的生活,结果他“视之安然”,依旧我行我素。

另有一种说法是,韩熙载出身北方豪族,却在南唐做到中书舍人的高位,担心当地的官阀暗中猜忌,所以,就整日里征买歌伎,饮酒弄妾,常常躲在家中招人作长夜之饮,席间轻歌曼舞,笙箫和鸣;酒酣耳热之际,难免有越礼荒唐之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使政敌、朝廷放松对他的警惕,以图自保。唐后主李煜就对他非常忌惮,为了考察他是否真的是纵情声色,就派宫廷画师顾闳中潜入韩宅细心观察,而后根据回忆画出来当时情景,以为证据。于是,就有了《韩熙载夜宴图》长卷传世至今。

不管上述说法哪个符合史实,总之,韩熙载的佻达放浪是名震南唐朝野的事实。韩熙载虽然自甘消沉,但他所交无白丁,席上坐客都是当时风流名士,如太常博士陈雍、状元郎粲等。当然,他确实有不拘一格的一面,如画里男宾中有和尚德明,还有他的学生舒雅等人;女宾中竟还有他的妹妹!

画的内容是画家根据当时所见而画,可分为五段。

第一段“听乐”,描绘了韩熙载与宾客们认真谛听教坊司李家明的妹妹弹奏琵琶的情景。这是一幅热闹的夜宴歌舞的场面,也是整个画面中最生动的一幅。这个画面画的人也最多,共12人。画面中那位长脸美髯的男子就是主人公韩熙载。他与众嘉宾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倾听教坊司李家明的妹妹弹琵琶。卧榻另一头的红衣状元郎粲,上身前倾,左手紧抓膝盖,勉力保持重心的平衡,他已听得入神。最有意思的是那个背向琵琶女转首侧耳倾听的客人,两手叉叠,已经全身心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世界之中。屏风后还有一女子,也挤了进来,手扶着屏风,偷偷地会心而笑。画家着重表现的是演奏刚刚开始,全场气氛凝注的一刹那,画上每一个人的精神和视线,都集中到了琵琶女的手上。韩熙载的手松懈地垂着,这和他的眼神的注视正相一致。对于不同的人物,画家都根据他们不同的身份和年龄,刻画出各自不同的姿态、性格和神情,显示出不同凡响的画艺。

第二段“观舞”,描绘的是韩熙载亲自为他的舞伎王屋山击鼓的情景。在这一段,夜宴似乎达到了最高潮。韩熙载娇小轻盈的宠伎王屋山无疑是最亮的一颗明星,她身着窄袖蓝色长裙,随着鼓乐声跳起当时很流行的六幺舞。这种舞以手袖为容,以踏足为节拍,在当时非常流行。画面中,韩熙载敲击红漆羯鼓,他的门生舒雅则手按拍板,应着节奏,打着拍子。有意思的是,画上还有一位和尚,他就是韩的知心好友德明,在所有人都集中于歌舞的同时,他却不敢正视舞者,只注视韩熙载击鼓,露出尴尬的神情,作为出家人而身处侈靡艳冶的场景,画家表现得非常恰当。

第三段“歇息”,描绘了宴会中间休息的场面。韩熙载在四位侍女的簇拥下躺在内室的卧榻上,一侍女手捧水盆侍候,韩一边洗手,一边和侍女们交谈着什么。韩洗手的动作很舒缓,另有两侍女正在准备乐器,添换茶酒,这一切似乎表示宴会的结束。

第四段“清吹”,描绘女伎们吹奏管乐的情景。此时,韩熙载已换上了一件宽松的白色袍衣,袒胸露腹,微摇绢扇,悠悠然盘坐在胡椅上,神情闲散而又雅逸。他身边有三位女子随侍,五位乐伎神情闲雅地坐成一排吹奏箫笛,她们参差婀娜,各有动态,统一中显出变化。画面的一角另一男宾站在屏风旁,回首与屏风外的女子窃窃私语,把观者的目光又引入了下一个画面。看来,宴会还没有彻底结束。

第五段“宴归”,描绘宴会结束,宾客离去,意犹未尽地与女伎们谈心调笑的情状。韩熙载则重衣黄衫,端立正中,木然凝视。

整幅画卷交织着热烈又冷清、既缠绵又沉郁的氛围,在醉生梦死的及时行乐中,隐含着对生活的失望,表现了主人公那种略显颓废的内在态度。

在画面的结构上,画家聪明地使用了屏风和床榻。它们作为人物活动的道具,一方面起到分隔画面,使每段独立成章的作用;另一方面又把各段连贯起来,使全卷成为统一的大画面。这种处理手法,与顾恺之、吴道子等前代名家相比,明显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画家最大的成就还是对人物形象的刻画。五个段落中,都有主人公韩熙载的形象,但是,每个形象的服饰、动作各有不同,综合重幅画面,他的形貌和性格却又有着惊人的一致。他头戴高帽,身躯魁伟,长脸美髯,虽然是在夜宴歌舞中,并不纵情声色,反而流露出忧郁寡欢的表情,显示出其内心的矛盾和精神的压抑、苦闷。顾闳中仅凭“心识默记”,却画得如此高妙,其艺能,不能不令人钦叹。

据说,李后主看了这幅画后,发现韩熙载眉宇之间充满着隐忧与沉思,虽在宴乐,其实不乐,因此,他断定韩是在用宴乐、歌舞掩盖其政治抱负。于是,他决定将韩熙载逐出京城。此时的韩熙载,年事已高,只得上表请罪,苦求留在金陵养老。李后主见他确实老迈,掀不起风浪,也就打消驱逐的想法,而韩熙载经过这场惊吓,生下一场大病,不久即不治而亡。技艺精湛的顾闳中可能没有想到,他传神的笔墨竟然能够左右一个人的人生命运。

历尽沧桑归原本

正因为《韩熙载夜宴图》真实的而又艺术的特点,所以一开始它就已深得人们的喜爱。后来,此画渐渐传名海内外,以致被书画界认为“中国古典现实主义典范之作”。它的作者顾闳中也因此名扬天下。画作本身更是价抵万金,历代藏家都将此画视为画中极品,争相竞购。这无形中促成了此画辗转众手的命运。今天,仅附在上面的收藏印鉴,就多达230多枚,其飘落迁徙之坎坷可见一斑。

早在北宋《宣和画谱》中,就对此图有过记载。它和清雍正权臣年羹尧也有过短暂的缘分,所以图上盖有年氏的收藏印。年氏获罪抄家,于是《韩熙载夜宴图》又被收入清宫。自命为“翰林天子”的乾隆更是对它多有钟爱,在画上留下了他亲笔篆书的题签并钤上“乾隆鉴赏”、“太上皇帝之宝”等御玺。此后,它一直珍藏于清宫内廷,历经嘉庆、道光、咸丰、光绪等六朝,安静地度过了一百多年的“御藏”生活。清代末年,它被末代皇帝溥仪随身带到东北。抗战胜利后,伪满洲国覆灭,和许多“御藏”文物一样,《韩熙载夜宴图》也流散到长春的街头。一些来自北京的古玩商人乘机将之廉价收购,带入关内。当时,古董商人多称这批“御藏”文物为“东北货”,很多人因贩卖“东北货”而一夜暴富,大发横财。

宝剑配英雄,美玉伴佳人,国宝可能还得艺术巨匠来配。说来也巧,这幅国家级宝物正好碰上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国画大师张大千。1945年秋,张大千重返北京,准备买房定居下来。恰好一所前清王府要出售,索价是500两黄金。张大千亲自看了看房子,比较满意。通过预先出售自己绘画的办法,他也筹集到了500两黄金,并向房主交了定金,一心只等几天后搬去居住。定下房子后,张大千满心舒畅,就在北京随处闲逛。一天,他转到古玩云集的琉璃厂,恰逢有个店铺正在出售“东北货”。满怀好奇的张大干也跟着走进这家铺子。古董商一眼就知道张大千是内行,将他请进了内屋。张大千抬眼一看,眼前一幅异常宽大的画卷令他大吃一晾。它赫然是南唐的《韩熙载夜宴图》!他欣喜若狂,当即就要买下。狡猾的古董商出价自然不低,占画的售价是黄金500两。竟然与他要买的房子的价钱一样。一边是名宅,一边是古画,二者不可兼得,张大千费尽心思,反复考虑,终于决定舍名宅而购古画。事后他曾向人解释自己当时的选择:“因为那所大王府不一定立刻有主顾,而《韩熙载夜宴图》却可能稍纵即逝,永不再返。所以我把买房子的金条,完全移用来买画。”

几年过去了,1952年夏,旅居香港的张大千决定移居巴西,芫筹措费用,他不得不出售自己的藏画。此前,1951年,在周恩来总理指示下,文化部郑振铎已成立了一个赴香港秘密收购文物的小组,目的是收购各种散失的珍贵文物。当时,秘密收购小组负责人徐伯郊与张大千往来甚密。徐伯郊利用自己既是香港银行高级职员,又是著名收藏大家的便利,照顾张大千的生活。张大千对他非常感激,将他视为知心朋友。在徐伯郊及各方的努力下,张大千决心将自己最心爱的《韩熙载夜宴图》、《潇湘图》、《万壑松风图》及敦煌密卷等一批国宝仪折价2万美元,半卖半送给了祖国。当时,远在台湾的蒋介石听说此事,极为不快,一直对张大千耿耿于怀。后来,张大千对朋友说起此事时坦陈:“自己寓居海外,万一围宝失落他人之手,我岂不成千古罪人!”

从此,《韩熙载夜宴图》等一批国宝便成了国家文物局馆藏的稀世绘画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