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穿过窗棂照在灰白的土墙上时,兰贝儿睁开惺忪的双眼。双腿传来的阵阵麻木让她无所适从,双脚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想要跺跺脚,腿却酸软的动不了。自从到了小镇,住进这家客店后,她就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五天五夜,寸步不离。甘石星的样子让她害怕,怕他真的象那些庸医摇头叹息所说的那样——没得救了!而且他一连几天高烧不退,不是昏迷不醒,就是胡言乱语;一会儿冷得缩成一团,一会儿又热得满头大汗,兰贝儿的心始终都揪紧着,恨不得生病的人是自己。取下他额头上的湿毛巾,她摸摸他的额,烧已经退下去了。郎中说:能退烧就意味着还有救。她精神一振,把温热的毛巾在盆中拧了几把,再轻轻搭在他额上。一股清凉令他舒展开了双眉。
轻哼了声,甘石星慢慢睁开眼,迷茫地四下打量,然后他看到床前的兰贝儿。兰贝儿见他醒过来,惊喜异常,紧紧抓住他的手,只能说出一句话:“你醒了……你醒了……”甘石星看着她,再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疲惫无力地道:“我们走出沙漠了?”“我们走出来了,平安无恙!”兰贝儿热泪盈眶,哽咽着说。“好!”甘石星道,脸上绽开满足的笑,反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哭呢?”兰贝儿连忙拭着泪,道:“我高兴!”看到他惨白的脸,又忍不住泪如泉涌,断断续续地道:“我害怕……怕你……”甘石星轻笑了一声,道:“怕我会死?”兰贝儿急忙用手掩住他的嘴,惊惶地道:“不!不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甘石星拉开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就死的。我经历过更凶险的事,不是也活下来了吗?不用担心……”他双眼渐渐惺忪,象是在强打精神。兰贝儿知道他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又带着伤,已经气力衰遏,心痛不已,忙道:“你没事就好,还是先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吧!”其实不用她说,身心俱疲的甘石星已经睡着了。
苏老板敲门进来时,兰贝儿仍旧静静地守在床边,完全没有察觉。直到他走到她身边,低声唤她时,她才回过神来,抬眼看他,问:“苏老板有何贵干?”苏老板道:“兰姑娘,我们在此逗留了五天,该准备的也准备好了,明天我们就在起程了,所以来问问姑娘还有何事需要苏某效劳的?”这几天,兰贝儿的心思全放在甘石星的安危上,早已把其他一切抛到九霄云外了,经他这一提,她才想起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顿时踌躇难决。苏老板见她为难的样子,便劝道:“姑娘,甘公子人已清醒,想是没有什么大碍,只须休养几日便可复原,你不必担忧。再有别的难处苏某也可以和这里的店主打个招呼,请他们来关照你们。”
一句话敲开了兰贝儿眼前的迷雾:不错,甘石星已经醒了过来,也不再需要她来照顾;而且她自己也有事在身,不可能让他永远跟在身边,何况他还有杀害爹的嫌疑。更重要的是她害怕再这样下去,她会离不开甘石星——到那时,无论他是不是自己的仇人,都会令她万劫不复。所以,她急于逃开他!可是,此时此刻撇下他一个人,行吗?她好生为难!“苏老板,”兰贝儿拿定了主意,道:“您见多识广,可否托人来照顾甘石星?”苏老板道:“这有何难!当日咱们住进这里,就因为店主听说甘公子就是‘金狼’,二话没说就让大伙住下来了,连店费也不收呢!”兰贝儿迷惑不解:“他为何如此好心?难道他们不怕‘金狼’?”苏老板笑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金狼可以帮沙匪害人,同样也可帮好人做善事。我开始也是怀疑,可是自从他把大伙从沙匪刀下救出来,我就深信不疑了。这小镇上的人反倒比我们更明白这道理,所以他们才抢着示好。”
兰贝儿心中不知是欣慰,还是酸涩?她自认淡薄人情,却还不如这偏远小镇上的俗人豁达无伪。“这最好!”兰贝儿淡淡地道:“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她说得无关痛痒,但心里却在隐隐作痛。“走?去哪儿?”苏老板一时听不明白。“我想随苏老板一同上路去波斯,不知苏老板可否同意?”“姑娘要去波斯?那甘公子……”“他是他,我是我!我和他本就不同路。”“可是在沙漠,有了‘金狼’就等于有了一切!况且他对姑娘不同寻常。”“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不敢奢望太多。他对我好只是为了报恩,现在我和他已经恩怨两清,互不相欠了。波斯,我是一定要去!苏老板不肯相助,我只好另寻他法。”苏老板见她一脸坚决,知道劝不下,便道:“那就请姑娘同行吧!”
当甘石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看不到兰贝儿了。店主告诉他:兰贝儿已随商队走了一天了。甘石星不顾全身的酸痛乏力,挣脱开店主的阻拦,冲出客店,跑出小镇。面对茫无人迹的沙漠,他知道兰贝儿真的走了。她抱定了决心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所以她不会回来了!茫茫的沙漠其实就是一片枯黄的空白,西风吹沙,过后无痕。
黄沙,又见黄沙!枯黄灿灿的黄沙,带着生命的绝望。三年了,沙漠没有丝毫改变,也许千万年之后,它还是不会改变。可是一千多个日子早已让她改变,就象河水中的石砾,被磨平了棱角,岁月改变着人。兰贝儿再次走进沙漠,和三年前完全不同了:她稚嫩娇艳的容颜多了一份苍白憔悴,乌亮的发丝间偶尔夹着根银发,但是改变更多的是她的心!异国他乡,放眼皆是金发碧眼、不同语言的人,她仿佛置身在冰冷的海水里,只有在见到从东方来的商队时,她才会有满心的感动——并不是他们殷切的照顾和帮助,而是源自同宗同源的天生的亲切。
三年来,她走遍了波斯的每一个角落,打听了不计其数的人,却丝毫没有得到爹的消息。在众多的东方商人中,没有人能分辨出谁是谁非了。她每天走得脚痛腿麻,得到的只有失望。若不是靠了那些中原来的客商照顾周济,也许她早就流落街头,客死异乡了。那些陌生的‘同乡’对她热情得过分,不由得令她心生怀疑,可是问他们原因,他们却推脱不说,只说是受人之托。这世上,她已没有亲人了,谁会这样关心她呢?也许只有一个人!她猜得到,但不想去揭穿——因为一旦真相大白,她就会无地自容,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