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叶眯着双眼,站在知未楼的门口,秀丽清雅的面容仍挂着淡淡的笑意,却意外地淡漠。
一袭白衫,勾绣几枝碧竹,显其精致,玉带束腰,白玉为冠,愈觉干净尊贵,不觉间,已成店内注目的焦点。
掌柜匆匆从店内迎了出来,“公子,”他低唤一声,“向少在楼上雅间。”
秦叶撇去心头那不知未来在何方的茫然失落,淡应了声,“知道了。”声音一如往昔的温和清越。缓缓绽开一抹笑,举步向楼上走去。
掌柜却仍怔于那眩目的笑颜,比阳光还要灿烂夺目。“何掌柜?”秦叶已踏于木梯之上,又回首吩咐道,“送壶雪夜醉来。”
何掌柜回神,连忙回店内吩咐伙计送上去。唉,公子的笑,怎么可以这么漂亮呢!
“吱呀”一声,秦叶推开雅间的门,桌旁正坐着一位笑眯眯的年轻男子,衣着不凡。
“哎呀,秦兄终于来啦,恩,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呵。”向阳说罢,殷勤地为他拉开自己身旁的座位。
秦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唉,漂亮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好不好!面上仍笑着:“向兄莫要取笑了。”优雅入座,坐于他的对面,仿佛没有看见那被拉开的座位。
向阳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做,也不介意,拿起筷子尝了尝桌上的小菜,一双眼却不时瞄向秦叶。
“公子,小的给您送雪夜醉来啦。”伙计在门外唤。
向阳一听,顿时眼睛一亮。
秦叶执起茶杯啜了一口清茶,掩去唇畔僵硬的笑,“进来吧。”
向阳拿过伙计手中的酒壶,倒出一杯,顿时酒香四溢。他陶醉的小尝了一口,呜呜,真是人间极品!就是好贵,唉。要不是秦小子请客,他死也舍不得银子啊。可恨,秦小子怎么也不肯把这酒的秘方给他。
秦叶放下茶杯,“这酒如何?”
向阳狐疑地眯起双眼,以秦小子的性格,怎么会无端请客,他今年已经黑了自己两座小筑,一尊玉佛观音,这次一定不要上当!哼,就会用那漂亮的脸蛋骗人。
秦叶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禁失笑。自己就算穿上女装,也不过中上之姿,美女是不错,绝对达不到绝色美女的地步,他干嘛摆出一副自己以色惑人的样子,唉。
“听说,城郊那块地归向兄所有?”秦叶笑问。
呐,呐,来了吧,我这回才不要上当,向阳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那块地不卖!”
“哦,这样啊。”秦叶慢吞吞的说,“不好意思呢,今天小弟还有事,向兄你-——”
向阳看着秦叶依然温和的笑脸,心中蓦地不安起来。
秦叶忽然立了起来,极快的吩咐:“既然向兄已经用完,小二,收桌!”
“是,公子!”伙计响亮的应,同时把酒壶拿了过来,接着收起了盘子。
哎,哎,雪夜醉啊,他才喝了一杯,小气的秦小子,可恨!
秦叶缓缓踱出知未楼,看着向阳沮丧的背影,狡黠地一笑,向阳,你逃不掉的,那块地迟早是我的!
向阳莫名地打了个冷战,快步回去,恩,得把地契藏藏好了。
“干什么呢,又笑成这样,又在算计哪个倒霉的家伙呀。”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秦叶的身后,清丽的面容带着浅笑,显出三分娇悄,七分明媚。
秦叶转头,“可可,不要这样说嘛,我好歹是你主子耶。”
可可秀气地啐了一口,“主子?都是我当年年幼无知。”四年前她被狠心继母卖入勾栏,恰巧遇到燕王朱棣府中正得宠的谋士秦叶,于是,唉,年幼无知哦,还以为遇到个翩翩佳公子哩,结果呢,他帮着燕王登皇位,自己却各地跑为他创业,苦呵,我好歹也是个弱女子耶,一点都不晓得怜香惜玉!
秦叶却似乎未曾听见她的话,怔然盯着热闹的街市,穿梭的行人。
“为什么呢,来这里已是第五年,却依然没有真实感,总觉得是一场长长的梦呵。”
四年前,十七岁的自己,不过是个刚上高二的学生罢了,莫名的,来到这里,很巧,1400年,于是,巴巴地跑去投靠朱棣,就因为自己身穿男装,没有耳洞,再加上171cm的高挑个子,竟没人怀疑自己的性别。
没错,他其实是她,秦叶雪,如今,只是秦叶。
好想念爸爸的幽默,妈妈的唠叨。
好想回去,还能再回去吗?
“公子,”可可牵起她的手,“回去吧。”
“``````好``````”
雾气缭绕,四周垂着厚厚的白色帷幔,隔绝了外界。
她仰着脑袋,舒服地呼出口气,面上泛着酡红的艳色,雪白如凝脂的娇躯浸在水中,长发散落在池边,愈显慵懒妩媚,此时的她,不会有人怀疑,她是个女人。
“可可,”她唤了声,声音沉郁沙哑。
可可坐在池边,认命似的拿起金色的蜜橘,灵巧地剥去橘皮,塞了两瓣在她口中。
“贡橘就是美味呵。”她叹道。
可可又塞了两瓣到自己嘴里,模糊不清的说:“真搞不懂,皇上干吗对你这么好,不是早辞了礼部尚书的官职了么?”
秦叶调皮地眨了眨眼:“我天生丽质难以自弃嘛!”
可可差点喷出来,“拜托,你是‘男’的好不好!”
“所以呀,去年他才准我辞官,又赐我千两黄金‘安家’啊。”秦叶续道:“他是皇帝嘛,怎么可以让别人说他有龙阳之好呢,他自认是个‘英明’的君主呵。”
可可叹了口气,“公子,真搞不懂,怎么就没有人怀疑你是个女人呢,唉,害得我成为许多女人的公敌。”因为自己是她秦公子唯一的“侍、寝、丫、鬟”,哼,她还不稀罕呢!
秦叶低低地闷笑,“放心吧,可可,将来我一定会向你的‘心上人’解释清楚的。”
“公、子!”可可咬牙,“我哪儿来的心上人,恩?”
“所以呀,我才说将来。”秦叶狡黠地笑。
可可无奈地叹气,忽又沉默,“公子,你有二十一了吧?”
“恩。”秦叶不在乎地耸肩,从池中爬了出来,拿干净的棉布擦干身体和长发,缓缓地穿衣。
“唉,二十一,人家二十一早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呢。”可可喃道。
秦叶眯起双眼,“可可,你思春么,也是,你都已经十七了,唉。”一副女儿长大唏嘘不已的样子。
“公、子!我在说你!”可可咬牙。
“哼,我是‘男’的,有什么关系。”秦叶整理好衣服,“走吧,可可。”她推开门,直达她的卧室,内外相通。
秦叶倒在床上,“可可,我想四处转转。”
“还转转哩,不是一年到头都在到处跑么?”可可说道。
“不是去谈生意,我想四处游玩,我觉得累了。”她说。
可可沉默许久,“好,我陪你去,你的财富早就够了,交给秦南与客叔,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好。”她应,那模糊的口气预示她已睡去。
可可替她盖好被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累了么,终日微笑,只有她知道,公子为什么会这么累,终日勾心斗角,官场或商场,都是如此。她不让自己休息。
都是为了那个人,可恨。公子为了他,宁愿累而不愿想起他。可恶的他呵,根本不值得,不配公子喜欢,哼。
“公子放心,可可会陪着你,就算天下人都背弃你,可可也不会离开。”她叹气,轻轻地说。
秦叶将脸埋向内里,咬住了嘴唇。
可可呀,唉。
“总管,宁大人来哩。”一个小厮匆匆跑到可可身边,说道。
可可皱眉,“他?哼,说公子没空。”
秦叶从内室走了出来,“谁来了,可可?”
可可慢吞吞地答:“皇后娘娘的外甥,狼心狗肺的——”
秦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可可呀,这话给我听听无妨,给他宁府的人听见了,我可保不了你呢!”
“小三,让宁大人进来吧。”
小厮应了声,向门外跑去。
“公子。”可可皱起了眉。
秦叶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没事的,可可,我已辞官一年了,对他早已没用了,不是么,真稀奇呢,一年未见,忽又来找我。”
“其实,这一年中,他来过的,一次是公子恰在山西,一次是公子住在城东打理布行,所以不曾遇见过。”可可说道,“公子,你说他”
秦叶低笑:“可可呀,放心,我对他,早已淡了,或许喜欢过,但我知道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我们都太骄傲。”所以,最多只是互相伤害,他与她,是同一类人。
正说着,小厮已领着宁绝眉来到厅外。
宁绝眉,可以横绝峨眉巅之绝眉。
一身青黛色便服,领口袖口隐绣金线,见其衣着尊贵不凡。
剑眉斜削,下映灿若流星的黑眸,沉黯无底。唇畔带笑,竟有七分魅惑,三分疏离。
他是个绝对完美如神氐的男子,优雅高贵,却亦危险。
“宁大人,好久不见了。”秦叶笑道,唉,他才是真正的美嘛,为何总是说我漂亮呢。
宁绝眉眼神复杂地看向浅笑的她,“为何一年未见,连称呼都变陌生了。”犹记得四年前首次见她,她毫不客气地嘲笑他的名字,直说像个女人,那样神采飞扬,那时,帮助燕王称帝,也曾那般默契,合作无间。
秦叶轻笑:“不敢了呵,宁大人是高高在上的邢部尚书,而我秦叶如今只是一介布衣,岂敢称兄道弟呢?”
“为什么要辞官?”宁绝眉蹙起好看的眉,时隔一年,才有机会问出这样的话。
秦叶一楞,“或许是倦了吧。”许久,她说。因为,我不想卷入皇后与柳妃之争,不想再在黑暗的朝堂沉陷下去,不想,被你利用。
宁绝眉不解,“倦了?那时你明明正当得宠呀,皇上非常信任你。”他盯着秦叶秀丽清雅如昔的面容,压下心中回想当时而涌起的不悦。皇上很信任她,也常常召见她。
秦叶心中叹气,我是个女人耶,怎么可以一直混迹官场咧,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啊,欺君呀,她可担当不起,又或者被捉去当个深宫怨妇,照皇上对她的喜爱,非常有这种可能性。
当初离开,恩,可可一直认为是因为他,所以,呵呵,恨死他了,也许,大半是为了自己,她是很自私的,没有人比自己重要,哈。
秦叶皱眉,“倦了就是倦了,有什么好说的,我并不喜欢权力。”
“哼,不喜欢权力又何必进官场呢?”宁绝眉冷哼。
当然是为了生活呀,宁绝眉,你烦不烦哪,本来还有点喜欢你,现在决定不要了,要她怎么说啊,从现代来的她那时什么都不会,只有张嘴和脑袋可以用嘛,当然,不能这么告诉他。
“当然是为了报答燕王,呃,不,皇上的知遇之恩。”她一脸诚恳地说,也不管宁绝眉会不会相信。
宁绝眉缓缓环视四周,“看来,离了官场,你亦过得不错。”
那当然,我可极享受创业的乐趣呢,虽然是累了点,那些小商人的算计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咧,所以呢,不要怪我越来越富,哦呵呵呵~~~
“哪里,只是过得去罢了。”她低眉顺目地说。
宁绝眉沉下脸色,“秦叶,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我还要去趟周大人家,明日我们再好好聊聊。”呼,终于见到她了,一年了,真不容易。
“哦,那宁大人是以‘大人’的身份邀约,还是以‘朋友’呢?”她问。
“自然是朋友。”他答。
既然是朋友的身份,那就意味着——
可以爽约,哈哈!
秦叶朝一旁哑巴的可可眨了眨眼睛,可可不禁一笑,只有她知道公子心中所想。
所以次日,她们爽约了,放了刑部尚书宁绝眉一个大鸽子。
正值初夏,天气正好。秦叶站在船头,深吸了口气,呵,真舒服。
“可可,你说宁绝眉会不会气疯了啊。”
“哈,一定的,现在他一定气得印堂发黑。”可可幸灾乐祸。
“幸好留了封短笺啊。”
“没用没用,他那种人哪,这种事留不留短笺对他根本没有区别。”
秦叶皱眉,“哦,那短期内不要回京城好了。”
“恩,要去哪儿呢,公子?”可可问。
“我们现在在永济蕖吧?”她伸了个懒腰,“先去金陵打个转吧。”呵呵,早就想见识见识秦淮河畔的万种风情咯。
“哦。”
秦叶深吸口气,来到古代可能只有一个好处,没有环境污染,唉。眯起眼,仿佛见到京城的绝眉兄郁愤的神情。
幸好当初没告诉他自己是女人,嘻。不过也许告诉了他,他会亲手把自己送进皇宫吧,毕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不是么?
航船悠悠,白云蓝天。
船行靠岸。
“算了算了,先在这扬州呆两天吧。”秦叶“哗”地一声甩开折扇,对身后的可可说,眯起眼打量热闹的扬州。她有150度的近视,所以呢,眯眼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可可笑道:“好呀,客叔正坐镇在雪未山庄打理船行理,要去么?“
秦叶撇嘴,“不去不去,客叔肯定又要唠叨。”肯定又说,哎呀,小叶子啊,你看看这个,还有那个,老客我可不敢做主,还请“老板”示下,哼,光明正大的偷懒。
“可可,找间客栈住下。”
“好。”
夜幕降临,秦叶美美地睡了一下午,精神正好。
“可可,换上。”
可可接过秦叶递来的男装,“公子,你不会要去那里吧?”
秦叶点头,“对,去妓院。”
可可一边换一边嘀咕,“你是女人耶,怎么喜欢往那种奇怪的地方跑啊。”
“好奇加好玩嘛。”
“唉。”可可只有叹气的份。
两人走进扬州城里,夜市才刚刚开始,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月影楼前车马穿行,显然比其他花楼“兴旺”地多。
“就这里了。”秦叶停步。
站在门前的老鸨看见白衣俊秀的秦叶,顿时眼前一亮,笑着迎了上来,“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今儿个我们紫嫣姑娘可应承了亲自下来见客理。”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秦叶一身精致不菲的衣着,嘴角的笑痕愈深了,“凭公子的出色样貌,肯定会把我楼里——”
“阿嚏!”可可打了个喷嚏,皱皱鼻子,努力适应老鸨身上浓郁香气带来的刺激,真搞不懂,公子怎么一点都不受影响呢。
秦叶心中暗笑,呵呵,若让可可嗅嗅现代的香水“毒药”,不知她会不会当场晕倒呢?
老鸨眉头一皱,这才见到秦叶后面身着小厮服装的可可,“呀,这位小哥也相当出色嘛,等会儿一定找个漂亮的姐姐陪陪你。”说罢挽着秦叶一扭一扭地走入月影楼。
月影楼的厅堂相当宽阔,铺着胡地来的红毯,灯火朦胧间,愈显暧昧。入眼便见正前两侧的楼梯,楼上扶栏边站着不少身披薄纱的年轻女子。
“唉,看她们穿得多清凉啊,若在外面,一定会被骂不守妇道,什么妇德,妇容啊,喂喂,笑那么过分干吗啊。“秦叶伸回凑在可可耳边的脑袋,抬首看看四周,咦,她明明听到另一个人的笑声嘛。
“敢情公子你在替外面的女子羡慕啊。”可可笑道。
一定是我的错觉吧,秦叶眯起眼,唉,耳畔各种各样的笑声还真不少。她瞥了眼可可,“咦,可可,你到这种地方来都不会害羞嘛。”
“拜托啊,公子,我跟客叔进过几次花楼啦,看看你哦,一副干干净净温和善良的样子,人家和你谈生意都约在酒楼茶馆什么的,客叔就不同啦,谁请他肥头小眼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可可不屑地说。
“哦哦,你说客叔肥头小眼色眯眯,我要告诉客叔!”秦叶一副“看,被我抓到了吧”的得意样子。
“公、子!”可可真觉得有时她真是幼、稚。
“对了,客叔竟然经常来妓院,我要告诉客嫂子。”秦叶眯起眼,拿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掌心,“哼,这老狐狸,终于被我抓到把柄了吧!”
“公子。”可可真是哭笑不得。
秦叶皱起眉,“可可,你有听到另一个人在笑吗?”
“有啊。”可可爽快地答,“这大厅里很多人都在笑嘛。”
秦叶还待再问,厅中却忽然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