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么?这个孩子的父亲和我相爱只有三天,三天以后,我离开他,他给我的联系方式我仍在旅店里。我离开一路前行,他在老挝和柬埔寨交界的一个城市,那里叫上丁。”
小葳略微迟疑了一分钟突然伸手抱住苏的肩膀,“你知道么?有爱就好。你会要这个孩子吧。”
“是的,会,因为他只意味着爱。”
5.
苏从中国出行,从中国的昆明,昆明的西双版纳,西双版纳的勐腊,勐腊的磨丁出境,到的第一个国家是老挝,从北部到南部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穿行,直到抵达老挝南部,发现老挝柬埔寨并没有官方口岸可以出境。直到来到老挝边境,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交通巴士,老挝政府可以准许出境柬埔寨也接受入境,但入境以后的公路犹如荒原。苏在边境等了一天,等到了共同到柬埔寨最近城市上丁的同伴,两个来自曼彻斯特的白皮肤姐妹。最终以每人20美元包到一辆没有空调的小汽车从老挝边境开到上丁。司机是说得一口流利英文的柬埔寨男子,他说他叫捷克,在伦敦读过书,很喜欢做这样的工作。他的英语讲得确实很好,逗得一对英国姐妹咯咯的笑起来,苏只是看着窗外,默不作声,英语如果不认真听也懂得一些词语。可是苏并不想笑,生命里有伤口的人很容易进入自己的世界,忘记身处40度高温的边境,柬埔寨是一个政局混乱治安欠佳的国家,可是她没有恐惧,这不是勇敢而仅仅是一种一无所有的无畏。
“你是日本人么?”捷克从后视镜里看苏,她额前的头发被吹的飞起来,她没有用手去阻止它们。“韩国人?”
“我是中国人。”穷追不舍的问询令人厌倦。“我有朋友是北京人。”这类拉近乎类的谈话令人没有任何兴趣,后面的话苏都没有听清只是微笑点头,微笑只是假面的面具。
两小时的车程很快结束了,要命的是上丁确实只是一个边境小城市,捷克向她们推荐说可以介绍旅店和代卖去暹粒吴哥窟的汽车票。苏明白这是一个旅游一条龙服务。不过在42度的高温下不容许有太多的选择和犹豫。英国姐妹打算先去金边应为要兑换旅行支票。晚上即找到旅行夜车离开了。苏到上丁的日子恰好是4月15日柬埔寨的新年,所有去暹粒的巴士都休息告假。“看来你得在这里呆上几天了,让我帮你联系旅社吧。”捷克从后备箱取出苏的行李。“不,谢谢你。”直觉告诉苏,这会是另一场有预谋的金钱交易。苏正要转身离开,“苏,晚上能请你参加我们的新年派对么?”柬埔寨人都晒的很黑,但男子的是很耐看的黑金色,捷克的眼睛很亮,放佛揉进了黑色的宝石。苏犹豫了一下,街道都是为节日忙碌的人们,“好啊。”
“那你住在我们的旅店吧,免费的。”
“哈哈,不会吧?”一路上每一个人和你产生的联系都是为了货币。
捷克犹豫了一分钟,略带尴尬的说,“是的,因为刚才在边境换汇时候,我骗了你。”苏笑笑,“我也觉得汇率不会那么低,收钱的男人是你老板?”捷克点点头,“其实我没有去过什么伦敦。我们是专门练习英文赚取外汇的本地穷小孩。”我明白,苏点点头。捷克看看时间,“苏,你等我一下,我去把汽车交给老板,等我回来载你,五分钟。”
晚上苏坐在捷克的摩托车后面去了位于一座五层楼HOTEL的新年派对,有画着浓妆的本地女子,音响放着剧烈的音乐。苏穿一双棉麻的草鞋,拼命吃自助餐的食物。捷克为她找好位置,“我要去唱两首歌,等我回来。”捷克一下成为晚会的司仪接过话筒用流利的英文向大家致谢,介绍公司的老板,感谢大力资助的HOTEL老板,一时令气氛高涨。苏已经吃得非常饱。在离开BULE以后她间歇性的会爆发暴食症。吃很多东西直到难过的用手指抠出来吐掉。放佛把整个灵魂吐出去。她是这样难过,却与他无关。
因为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孤立无援的,而她偏偏愚蠢的在人海中看见他,并且更蠢的一直试图抓住他。从一开始就看到结局的故事,她知道自己在饮鸩止渴,可是有些下坠不是可以控制的。女人在爱的时候总没有理智。而他终于很理智的离开她。她变得更加空洞错愕。
因为吃得太多,苏已经听不清捷克在台上声情并茂的英文歌。在第二次掌声响起的时候她自己回到住所呕吐,食指触摸到喉咙那一点点已经伤痕累累的皮肤时,她听见心跳的那样坚决。这时候她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喉咙的刺激反抗到胃,胃把刚才顺着进入的食物又反转倒着吐出来。大的小的不同的食物交接着邀约着争先恐后,吐出来,又卡住了。苏和自己的胃自己的灵魂做着生死角逐的较量。倒得太久,憋着的一两行泪落下来,不知道是谁在难过。她没有让BULE知道自己这样折磨自己,他是理智而坚决的。因为他看到的已经不仅仅是爱了。
捷克来敲门,卫生间还留着呕吐物的残余,苏脸上的泪水并没有擦的很干净。因为倒着太久,苏的整个脸都很肿。捷克很诧异突然的变化,他望了一眼卫生间,以为苏是因为饮食不适呕吐了。
“苏,你不舒服么?”
“我很好,你去唱歌吧。”苏勉强着坐下,脑袋一片空白。刚刚吐完的灵魂还没有找到栖息的角落。
“不,苏,你不在,我不想唱给他们听。”捷克突然很疲惫的躺在床上。整个房间小的除了床还是床,苏也坐在床上。然而此时她没有意识和思维。刚刚被掏空的灵魂不知道是干净还是无知。
捷克侧卧在床角,像个孩子一样望着苏,“苏。”
“嗯。”
“我给你唱歌吧。”
“好。”
捷克的声音很悠缓,唱的是小刚的一首名曲,柬埔寨文的歌词。然后是WHENIWASACHILDE这首英文名曲。苏听得感动,一言不发,想起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的爱人。眼前这个柬埔寨男子一无所知,他突然停下来,轻轻笑了,房间里只有他的声音。苏也意识到,
“唱的真好。”
“苏,我好累啊。”捷克的声音突然很低沉。“我们每天被要求去边境载外国客人。帮他们办理签证,过境,找住所,买车票,从中赚取高额的差额。”捷克的眼睛看着远处卫生间苏残留的呕吐物,没有一点光彩。苏在LP上看见过有关这些组织的介绍,由于柬埔寨境内的旅游业秩序混乱,会有许多这样的组织,聘用会英文的当地年轻人靠这样的旅行服务赚取差额。苏一早就看出来了,她从来不动声色。
“好多的人,好多的声音,我一刻都不能安静。”话音未落,捷克的手机响起来,他的老板又催促他回去,好像晚会需要他的穿插,他失望的挂断电话。
“亲爱的苏,可以等我一会吗?我很快回来。很快的。”
“我可能要睡觉了。捷克。”
捷克突然像一个大孩子一样急得快要哭出来,“可是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我想告诉你。苏。”
“明天吧,明天你告诉我,好么?”
捷克点点头,略带天真的微笑。他还是个孩子,只是穿了大人的衣衫唆使着做了大人的事情。捷克帮苏定的三天后的车票。苏也不想问是不是真的要等那么长时间。流浪的人并不在乎停留的长短,只是知道会离开。每一分钟便是倒着过,生命便有所期待。
6.
小葳看见苏一直不说话的看往窗外的鸡蛋花。“小葳,给我一支烟。”
“苏,你要当母亲了。让孩子健康的生长吧。”
“在这以前,我已经抽很多烟,这小家伙也有烟瘾了。”小葳没有再坚持,和苏分抽一包爱惜。这种很淡的烟,即使抽也只是一种安慰。
“我们来这世上都会沾染这里的世俗沉气。吸烟不过是看得见的形式,还有很多看不见的。痛苦,求不得,没来头的压力,错爱,我们的身体来就是承受这一切苦难的。只是形式远近罢了。苏灭掉手上的烟。艰难支撑着下地,小葳赶忙过来扶她。
“我要纪念单纯的爱,所以要生下这个孩子,但我没有能力抚养他,更没有信心教育他。我要把她送到教堂。我要把他送给神。”苏缓慢的念叨。
“苏,我想要这个孩子。”小葳很平静的说,腰际的长发滑落下来。小葳再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加坚决。
苏站定,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好似在云雾行走。还不等苏回答。
小葳忽然眼含泪水的看着苏,“可是苏,我是一个妓女。我不能生育。可是我爱你,我想抚养你的小孩。”小葳的脸很扭曲大朵大朵的泪水落下来。像是一张湿透了的卫生纸。苏把小葳的脸轻轻揉向自己的胸口,一面喃喃的念叨,“没事,小葳,苏在这里,没事了。”然而这场景这样熟悉。两个月以前也是这样。只是她安慰的是一个男子。
捷克的脸渐渐清晰,跳动在苏的眼前,他在跟她讲自己父亲是怎样被红色高棉盯在木板上残酷的剥去整张人皮,而自己又怎样和母亲哥哥妹妹在暗夜里在乱坟堆里寻父亲没有皮肤的骨头。听到这一节,苏的脸上失了颜色,她不知道捷克为什么要跟自己讲这样残酷的过往。而捷克仿佛等了很久想有人来分享自己可怕的记忆。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讲的断断续续,然而从他口中蹦出的单词全都令苏毛骨悚然。捷克的故事渐渐变得连贯。他们一家原来住在暹粒,父亲参加了西哈努克的革命军,后来又被红色高棉列上黑名单,便一路逃亡。父亲死的时候捷克只有四岁。
母亲先后改嫁两次,拖着四个孩子,被最后一任丈夫毒打的时候,两个哥哥还常常因为盗窃入狱。捷克被送到教堂,他天资聪颖,英文学的非常好。后来被当地旅行公司看中,做了现在的工作。
“现在我妈妈不用为挨打和吃饭犯愁了。”捷克笑得非常可爱,他只有23岁。
苏摸着他的头像夸奖孩子一样,“哦。那你真棒。”却不自觉的落下一滴清泪。苏也只有23岁。却有可以肆意挥霍的青春和时间。
“苏,我真羡慕你。我还没有时间去想我的生命应该流向哪里。我每天做不愿意做的事。却不能停止。我妹妹读书很棒。”捷克的眼睛又有了亮光。
苏的LP放在身边,捷克翻出柬埔寨的地图,“苏,你看,金边,暹粒,桔溪,马德望,我都呆过。现在我在上丁,你也是。我在许多城市工作,为我妈妈赚钱,却找不到自己的家。”
苏有些难过的看着他,她想说自己也穿行许多城市,流浪,因为她不喜欢自己的家。当你工作一天回到坚强静默等待你的家。发现和家里人没有任何可供交流的,只能鸡毛蒜皮绞尽脑汁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而爱的人又在很远的城市却怯懦不敢靠近。家的意义一下成为幻影。而对捷克来讲家的意义只是一家人吃饱饭,继父不要再打母亲,两个哥哥尽量不要被抓进去等他拿钱去赎回来。这样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苏突然难过的掉下眼泪。
捷克惊慌的想给苏擦眼泪“苏,你怎么了?你怎么苏?”
“抱抱我,可怜的孩子。”苏张开双臂,捷克被突如其来的亲近击倒紧紧抱住苏的肩膀,苏的眼泪就这样滴在他的肩膀上,衣服上。
“苏,我想我爱上你了。”
“恩。我也是。”
“可是我什么也不能给你,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今天向老板告了假,我要守着你,直到你离开。”捷克的朦子又恢复了光亮,揉进了宝石的光泽。和黝黑的皮肤一样泛着生的华光。
7.
湄公河在老挝柬埔寨也叫湄公河,这条在中国被起名澜沧江的大河从唐古拉山一路高歌穿越高山,平原,城市,乡村,苏沿着它一路来到柬埔寨,湄公河把上丁一分为二。苏的旅店在湄公河的西边,刚好看见潮水的变化和日落的余辉。捷克带苏一起去看日落。苏想起自己的中国爱人。BULE对苏说,“我希望你少看日落,多看日出,追赶朝阳,这样会让你积极向上。”虽然她知道BULE一样喜欢日落的美丽,然而他生活在欲念浮沉的南方喧嚣城市,他听见的只有理智的正念。她希望苏可以积极的和他一起同仇敌忾这世间纷扰。可是苏渐渐明白,他渐渐的失掉自己,在这样的城市里。他每天只有工作工作再工作,用充实的物质证明自己的快乐。苏心疼的落下泪来,却无法再守在他身边。这是命运倾注的分离。
苏像快乐的小鸟一样穿人字棉麻拖鞋一路冲向河边,捷克舞动手上的相机不停拍下苏的脸。他要记住这个中国女子,让他在伤痛的童年,残酷的社会中突然感到异常安静的中国女子。
人和人的偶遇要看成是缘分亦有许多值得珍惜的地方,放过了也就不再来了。等待一场日落,不是每天都可以看见潮水变化的。这一天,苏和捷克在上丁看见湄公河在日落时的潮水变色。
镜头落在浑圆通透的红日身上,它好似穿上了桔色的外衣,亮腾的桔色把河水染红。远处的梭型船只缓缓的回港,悠然的结束一日。在这个刚刚平静的国度。人们刚刚才战争的阴影中平息,这一天来的并不容易。镜头前这个中国女人脱了鞋两只脚插在河水里。头靠在身旁这个黝黑帅气的男子肩上。捷克的相机不再转动,这样的美景他每天目睹。只有苏是他想留下的。只有留不住的东西,人才会生出欲念。
潮水渐渐褪去,河面的颜色开始有了区分,有的地方很红,有的地方又落入阴影般的黯淡。余辉的光彩照在苏的脸上放佛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