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武林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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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一武天下会(2)

听少林和尚与释摩兰唇舌交战,似乎释摩兰没收到少林寺邀请帖,但他慕名而来,可今日一见,却觉得中原武林不过尔尔。释摩兰甚至扬言自己想以一敌六,会一会中原武林所谓的“清凉武境不虚见”是个怎样境界。少林和尚自然好言相劝,但释摩兰矛头一调,指向七佛伽蓝,将定香击碎舍利一事添油加醋,指责中原的佛门弟子对佛不敬,根本无心修行,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司空乱斩闻之点头,弹扇掩唇,凑到力儿耳边轻道:“说得好。”情牵定香是一回事,看伽蓝和尚出丑却是另一回事,两不相冲。

力儿唇抿一线,沉稳不动。

丑相垂眉一叹,待要开口之际,定香向他合掌垂头,轻言几句,丑相听后点头。

众人不知定香说了什么,暗暗猜测时,只见他缓缓从位上站起来,向释摩兰揖礼:“国师有礼。那颗舍利原本是我伽蓝供奉之物,碎与非碎都是舍利,国师为何强求它是达摩舍利呢?如果贫僧认输能令国师息心,那贫僧今日愿意当着众位英雄的面、向国师服输。般若我佛!”

一番话,似褒实贬,释摩兰岂会听不出。他被呛得怒极反笑,视线向司空乱斩一瞟,“贫僧倒忘了,定香护法不仅口舌犀利,更是受美人垂青。七破窟窟主倾心于定香护法,相信不止贫僧,在场众位也听说过。定香护法,贫僧敢问一句:当着众位中原豪杰的面,你与七破窟窟主眉目传情,败坏佛门清规,心有可有惭愧?还是说,中原佛门原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

一连双问,字字铿锵。只是那最后一句,骂翻了一船人。

不仅丑相、有台、五位侍者面露责色,就连少林弟子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定香淡淡抬眼,直视释摩兰,音似雪霜,沉心不动,“如此,贫僧不能认输。”

“本座正有请教之意。”释摩兰傲然抬头。

一名武僧衣袍的少林弟子询意六位出赛者,六者皆不喜释摩兰过于尖锐的指责,纷纷同意让台给定香,让他接下天竺僧人的战帖。

武僧向空台一比,释摩兰纵身跃上,轻功卓然。

定香垂头,眉心微微一皱,眼底闪过一抹鸿波,再抬头时,面色平静,看出不喜怒。他稳步走上台,将袍裾撩起卷在腰带里,背手挺立,如鹤松傲雪。

释摩兰双手向空中一抓,骷髅法杖从弟子手中飞出。他持杖在手,往地面重重一放,环佩丁当。

刚才那名武僧从身后弟子手中取过木棍向台中一抛,“定香!”

眉眼不动,定香抬手一扣,木棍稳稳握在手中。他将木棍向身后一斜,唇吐清音:“请!”

没有任何试探或花招,法杖和木棍飞快在空中相撞。劈、打、戳、拦、扫,木棍每一招都将骷髅法杖的攻势挡在一尺外,回环有余,游刃不惊。

“小夜叉棍!”有台又惊又羡。他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套棍法练得如此龙飞凤舞啊……

一棍一杖交错数十回合后,初时觉得释摩兰大言不惭的人渐渐警起心神:这位天竺国师绝非泛泛之辈。

木棍与法杖毕竟有别,罡气激荡之下,定香迎棍横扫释摩兰下盘,与法杖正面相击,只听得“喀嚓”一声裂响,木棍断为两截。

两道身影一合即分。定香将断棍往台面一放,双掌成拳,抬头,蓦地扯唇微笑。

形神合意——笑狮罗汉拳。

释摩兰将法杖抛向台下弟子,以“罗汉伏魔功”相迎。

挡、弹、挂、跌,拳掌快不见影,转眼又是数十回合。但两人的招式渐渐慢下来,或双拳相抵,或双掌相错,又或拳脚劲直,瞧得台下众人心中暗暗叫好。

丑相身后,画岸双眼发直,情不自禁问身边的足岸:“你说,定香师兄到底用了多少种功夫?”

“我看出来的有五种。”足岸同样盯着台上,目不转睛。

只刚才片刻工夫,定香就已使出“笑狮罗汉拳”、“罗汉十八手”、“七佛螳螂拳”、“金刚轮拳”、“小无名无相拳”,而且换招的瞬息全无生硬之态,如冰化水,自融一体。

反观释摩兰,稳持有序,见招拆招,并无手忙脚乱之态。

今日并非意气之争,定香有意退让,虚空一拳击出后,他纵身后退。释摩兰也不急追,站在原地盯了他一会儿,突道:“想不到中原武林还有人能接下我的‘罗汉伏魔功’和‘五神通拳’。好功夫!”

“是国师承让。”

“哼,说承让还言之尚早——”释摩兰抬手用力一握,骷髅法杖应声在手,他转杖扫向定香下盘。

定香纵起避开,不料释摩兰中途变招,沉黑的骷髅直接往向一竖,眼看就要击中他腰腹,他错臂护体,罡气鼓袍猎猎作响,在骷髅头接触到衣袖的一瞬间突然迸出强气,借两两相拼的反弹力道拔高数丈,身如游龙掠云,衣袂浮空,旋落于释摩兰身后。

这一幕被江湖笔记者记录在案,形容为:“飘雁南飞,劲风戾帷。”

如此怪异诡谲的招式,仿佛并非伽蓝武功。骷髅头上佩环丁当作响,释摩兰被罡气震得虎口发麻,惊道:“这绝非佛法武学!”

定香敛目微笑,“这的确是伽蓝武学——袈裟护龙功。适才那一招是‘孽龙护草’,只是贫僧从未在江湖上用过。”

释摩兰趁说话的间隙暗暗调息,冷道:“如此说来,定香护法倒是深藏不露了。”

“不敢。贫僧修习武法只为护持伽蓝,若国师不吝赐教,贫僧还有很多不曾用过的武功。”

“本座正有此意。”释摩兰虚步一晃,如闪影似飞雾,再度迎上。

掠步飞影,两道身形在台上融为一体,动作快得让人完全无法看清。就在释摩兰的骷髅法杖挟着罡气迎击定香左肩要穴时,他突然回身,将背后空门暴露在攻击之下。

人群中传来女子的低呼,骷髅法杖正正击中定香背后心窝处。

抗体罡气受到外力迸裂而出,衣袍鼓动,将释摩兰震开。

怎会如此?

众人被突来的异变惊呆,半晌才看清,原来他是为了救一名蒙面人。

那蒙面人个头不大,趁他们在台上酣战之际,不知从何处潜进来,提剑刺杀观战席上的都御史严献寿,却被严献寿身后的一名侍卫挡下,守在席后的另一名侍卫则持剑欲取蒙面人心口要害。定香回身,正是拦下侍卫取人性命的一剑。

虽震开侍卫,可定香也生生承下了释摩兰全力的一击。

纵有罡气护体,他仍然胸口一痛,腥意涌上喉咙。将这股腥意强行压下,他怒瞪蒙面人,正要说什么,不料蒙面人突然从怀中掏出一颗黑色烟弹往地上一扔。

嘭!霎时浓烟迸射。

众人急忙捂住口鼻,等烟雾散去,哪还有蒙面人的影子。

接着,侍卫大叫“保护大人”,又几名侍卫分成四路追击蒙面人,场面一时混乱不堪。严献寿倒也冷静,他命令侍卫不得惊慌,又对少林主持抱拳道歉,惭愧因为自己坏了江湖群雄的雅兴,再指责侍卫怎可在佛门静地沾染血腥,若不是定香护法出手阻止,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侍卫喏喏应声,不敢多言。

训斥之后,严献寿也不离场,只请大家继续以武问道,不必让屑小鼠辈坏了江湖三年一度的盛事。

突来的异变让众人再无心比斗,释摩兰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击的伤害有多大,他端详定香,见他脸色苍白,动作滞缓,便知今日比斗只能到此,纵然心有不甘,他也不能乘人之危。思及此,他只得悻悻拂袖,待要开口说什么,不料他甩袖的动作却被少林僧人误会,以为他还要继续比斗,刚才那名武僧立即跳上台——

“国师,如果你还想领教中原佛武,贫僧怀霜愿意与你一会。”

怀霜?静观未动的司空乱斩眼角一撩,向那名武僧瞧去。从上往下看,和尚,从下往上看,还是和尚。她撇嘴,以扇柄敲敲木椅的扶手,突然站起来。

她乐见伽蓝和尚出糗,也乐见定香的窘态,但是——

任心思百般钩沉,她都不舍不愿去伤害的人,天竺和尚凭什么当着她的面嚣张?

所以——她现在、心情、很郁愤!

释摩兰不及回答怀霜,眼角瞥到她的动作,忽地展颜一笑,“本座如果再和定香护法比下去,只怕会引来众怒。”

她闻言一笑,身影霎时虚幻无影,等众人的眼睛能再度看到她时,她已在释摩兰前方。

花香拥鼻,美人折腰。她展露的诡异轻功让众人眼前一亮。

素纹公子袍,腰坠玉蝠,手中折扇不轻不重敲在掌心上,歪唇一笑,整张脸显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妖煞。

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却旋掌击向释摩兰,以实际动作验证了“变脸比翻书快”这一无边真理。

释摩兰快手挡下,以“五神通拳”相试,只觉得她的内息冰冷如霜,袭面的掌风带着缕缕寒意。她掌法轻忽缥缈,一时如千叶花开,一时又仿佛扇叶收旋,不像正统武宗那般坚实。

台下有人认出她的武功是锦迷楼的“太液秋风掌”,但不知她和锦迷楼是何关系,只得将怀疑按捺在心里,静观其变。

拳掌相抵,强气迸射,释摩兰纵退,她却踏前一步,双袖一甩,背手昂头,冷道:“你想请教,我全力奉陪。”

释摩兰盯她稍许,敛眉敬问:“不知如何称呼?”

她颔首回礼:“在下,须弥,乱斩。”

“须弥窟主果然情深义重。”释摩兰别有深意地一笑。

她脸色平静,正要反唇相讥,未料定香突然开口:“须弥窟主,这是伽蓝之事,多谢。”言下之意,是请她不要多管闲事。

她撇撇嘴,侧身弹开扇子,绛唇轻启……

他蓦然低喝:“司空乱斩!”

无垢净眸夹着严厉锁定她,分明写着“不要闹事”四个字。

任她为所欲为的后果有多严重,他不敢想象,为今之计只有提前一步阻止她,否则,她唯恐天下不乱的闹性一起,今日只怕就真的是一场笑话了。

随后的一幕让台下所有人瞪大眼睛,惊诧不已——刚才还嚣张傲骄的须弥窟主抬扇掩面,轻轻抱怨了一句,然后鼓着脸、抿着唇,眨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扇我扇我扇扇扇。

她双颊微晕,羞态自然,全无慌乱,瞧得众人心头一荡。

怀霜惊疑不定地看向定香。他站得近,刚才司空乱斩抱怨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她说的是——“不闹就不闹!人家也是为你好嘛!”

趁全场寂静各怀心思,释摩兰扬声表明今日不会再比斗下去,但与定香约定:半个月后再访七佛伽蓝,与他一会高下。

定香应下,慢步下台回到观赛席。徐徐落座,并无异态。

怀霜心中虽疑他对司空乱斩的态度,倒也不急在此时追问。见释摩兰退让,他便将赛事拉回,请刚才未完成比赛的两方再度上台。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场众人不及细思什么。然而,等修武会结束,这些人再度回想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些猜测、艳词便随之而生,流言也在各大正统门派之间暗暗传开了。

九月初五,夜。

时近二更天,怀霜无法入眠,披衣到殿外散步。蓦地,脑后感到一阵凉意,有风掠过。他眉心一拢,回头看去,只见天际冷云凝绝,新弦月色朦胧不清,佛殿上,烛火微明。

心头警觉,他寻着风过的方向走去,未几,来到客院禅房外。有两间房内点有灯烛,他蹑足靠近,听到左侧房间传来隐隐低语。

“你确定你的伤没事?”是女子的声音。

“我真的没事,你还是快回客栈歇息。”定香淡淡又无奈的声音。

怀霜双瞳一缩,心头升起怒意。佛门净地,夜半时分怎会有女子在此?而且在定香房内。他捺下愤怒,向窗边走近了些,只听里面那女子笑问——

“赶我走啊?”

定香久不回答,怀霜等了半晌才听他道:“……如果你不想我早点歇息,可以不走。”语气熟稔,依稀有些凡情自嘲之意。

“那我就不走了。”女子的声音带上欣喜,调子娇软粘人,似春日羽絮迎风拂面,“我看这里……景致也还不错,树影悠悠花悄悄,秋风袅袅月朗朗!”

定香突然咳嗽,房内衣衫摩擦,女子的足音短促响过后,传来她怨责的声音:“死撑!都撑了一天啦!吃药吧!”定香气息微粗,听得出内腑受创。怀霜猜到是释摩兰那一击造成,不由在窗边摇了摇头。未几,女子又道:“我好心送药给你,你要是不吃,信不信我明天就把少林寺拆了。”

喝,好大的口气!怀霜心头暗嗤。

房内,年轻的护法盯着被抛到手边的长颈瓷瓶,盯盯盯,良久才慢吞吞问了句:“你确定……这药我能吃?”

“为什么不能吃?”

“……是厌世窟主为你配的伤药?”

“对。所以你放心,绝对没毒。”

“……才不放心……”定香轻轻说了句。

“你说什么?”女子拔高嗓音。

定香长长一叹:“乱斩,多谢,药我会吃的。现在……接近三更天了,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怀霜听女子低低笑起,声音隐约不清,片刻后,房内灯烛突然熄了。他不见有人出来,以为女子留宿在定香房内,惊怒交加,实在忍不住,在窗边提气大叫:“定香!”

房内一片静寂。

“定香!”他又叫了声,走到门边敲打。

片刻,脚步声响起,木门徐徐开启,朦胧弦月下,定香依旧是白天的一桶僧袍,双唇略红,仿佛涂了脂肪一般——是拭不净的血色。

“怀霜。”他转身入内,将熄灭的油灯点燃。

“你……你伤势如何?”怀霜进房后左右打量,看到后窗虚掩,房内不像有人藏起,心头疑惑,却听定香道——

“这么晚,找我有事?”许是受伤的关系,他的调子极淡,淡到让人以为他生性冷漠,根本不是七佛伽蓝那位心如帝释的定香护法。

怀霜在外面,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今日无力再顾及其他,能劝她回去已经筋疲力尽,如果怀霜诧异什么或是想对他说教一番,他不保证此时有心情听下去。

刚才她吹熄油灯,从后窗掠出,他没去点燃,就是希望怀霜自行离开,没想到他还是跑来拍门,一惊一乍。

怀霜看到禅床上有一只青花小瓷瓶,到底还是担心他的伤势,低道:“我助你运功调息。”

“多谢。”他微笑谢绝,“没什么大碍。”

“定香……”怀霜欲言又止。

“我没事。”他看了怀霜一眼,失笑,“铁面怀霜也会有迟疑忐忑的表情,我今日可是大开眼界了。”

“还记得两日前,你我下棋吗?”怀霜拢起眉头,“我输你三子,你说……”

“劝僧一杯酒,共看青青山。酣然万象灭,不动心印闲。”他将当日自己随兴吟起的诗句慢慢念出。

怀霜垂眉凝神,正色问他:“江湖传言多有不实,定香,我今日问你:你和那位须弥窟主的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真是空,假是空,真假都是空。”他淡笑抬眼,反问:“你说,是真是假?”

怀霜盯他片刻,突道:“《悲华经》有云:诸菩萨皆悉成就,成就大慈心,大悲心,柔软心,无爱浊心,调伏心,寂静心,忍辱心,禅定心,清净心,无障碍心,无垢心,无污心,真实心,喜法心,欲令众生断烦恼心。”

“亦成就离一切世俗言语心,爱乐圣法心,求善法心,离我心,离生老病死寂灭心,烧诸烦恼心,解一切缚寂灭心,于一切法……得不动心。”他坦坦接下经文的后段。

于一切法……得不动心……

怀霜见他神色坦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一时松了心头疑虑,失笑摇头,“难道说……我刚才做了那‘无手人’?”

“那我岂不成了‘无舌人’?”

两人相视一笑。

“无手无舌人”算是佛家一段典故。宋时,天衣寺有一位义怀禅师,他五迁法席,大兴云门禅宗,曾有一日,他在堂上问弟子:“无手人能行拳,无舌人解言语,忽然无手人打无舌人,无舌人道个什么?”堂上弟子无人能答,义怀也未作答。稍后仔细思量,义怀其实已经答了——无手人无法行拳,无舌人也不能说话,没有拳头的无手人打不到无舌人,无法说话的无舌人自然也答不了无手人。

无手行拳本就荒谬,无舌言语更不可能。

不答,即是答。

怀霜有自责自己多疑之意,定香岂会不知。他们虽然南北相隔,但平日少林和伽蓝佛法交流,他们也有些熟稔的交情,怀霜既然自责,定香也无意让他难堪,移眸再笑时,眼底的黯色一扫而光,淡淡冷意也敛了回去。

两人又谈了些今日的比斗,怀霜听到三更钟响,叮嘱他好生休息,掩门离开。

他坐在房内,直到怀霜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才弹熄灯火。

黑暗中,一道压抑的低叹飘起,喘息渐粗渐痛,但很快敛了回去,似被身体的主人强行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