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气,拿着放大镜开始研究画的真伪……其实她也是做样子,这幅画表层的确有一层淡淡的朦胧,但今天的朦胧感和当时看波提切利的画又不一样,今天的光韵是淡红色。光凭这一点当然不能证明它是达芬奇的真迹,但可以表明它的创作者绝非一般人。
向唐淇冰解说的过程她实在不想卖弄,反正最后让他相信:这幅是临摹作品,但临摹度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并且存在的年代也有几百年,算是临摹品的古董。
唐淇冰拍掌称好,两位卖家也跟着拍掌。原来他们早就沟通好了,卖家承认它是临摹作品,但也说明了它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价值。然后,唐淇冰居然现场转账鉴赏费。
这笔鉴赏费她收得郁闷。
坐车出了别墅,引路人将他们放到路边。她弯腰正要道再见,燕又思眉心一抽,扯了她伏低腰。随后是两道闷闷的声音,像是远远敲打某样东西。
哗啦!车窗玻璃碎了一地。
燕又思护住她往车尾移,原来躲避的地方立即被子弹射穿。她骇然抬头,只见司机和引路人倒在车内,脑上都有一个血淋淋的恐怖弹孔。
“又思……”她又惊又怒。什么人这么可恶,竟然当街伤害无辜?
已经有行人开始尖叫,燕又思拉她跑到拐角,转入的瞬间张开符界隐去身影。他靠在墙上,她靠在他怀里,一前一后,一动不动,静静等待。他感觉得到,怀中的身躯正轻轻颤抖。过了大概五六秒,两名男子匆匆跑进街道,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卷起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半片纹身图案。他们向街道的深远处看了几眼,彼此打个眼色,其中一人微不可察地甩了甩头,悻悻转身。
“沾沾……”他将唇贴近她耳畔,“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她全身冰冷,憋了半天才颤抖着说:“太过分了……”
向男子消失的方向瞥去,他以平静如常的调子安慰她,“先回旅馆,这件事我来解决。”她又气又骇,早已方寸大乱,任他牵了手往旅馆方向走。
才回到旅馆,又一辆黑轿车等在那里。
“请上车!”这次的引路人体格魁梧,眼神犀利,杀手气质外放无疑,只差没在额头上写“别惹我”,他道,“唐先生知道两位有危险,特命我来保护你们。”
燕又思撑着车窗向里看了一眼,挑眉,“我比较喜欢开自己的车。”
引路人表情一愣。
“唐淇冰让你来的?”燕又思弯低了腰,整个人趴在车窗上,懒懒洋洋眼角一撩,俊冷的黑眸仿若冰原之上的雾峰。
“是。”引路人两秒便恢复正常表情。
“好,你开车引路,我跟在后面。”说完,他牵了莫沾到旅馆后面取车。五分钟后,质感的银灰色Alfa-Romeo出现在黑轿车后面。
引路人眼中划过刹那的惊异,心中暗暗赞叹车的外形,他发动引擎带他们到唐淇冰交待的地方。
“我很抱歉给两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唐淇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可是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不过只是一些误会,查清楚就没事了。”
“查清楚?”燕又思冷哼。
“我真的、真的很抱歉,燕先生。”唐淇冰低头看地面,“今天的误伤和那幅画的卖家有关。抱歉事先没有通知你们,我也是想尽是少让你们牵扯进来,可现在看来……”他苦笑,“他们已经误会了。”
玩着自家女友的手指,燕又思眼皮都不抬一下。沾沾的手指骨节细长,戴戒指一定很漂亮……顺着交缠的双手,眸子滑到自己中指上。他戴银戒是给风雷小鬼住的,功用大于美观,沾沾肯定戴不住……嗯,他要给沾沾准备一个强效护身符才行……乱想着有的没有的,他并不介意唐淇冰在侧方叭啦叭啦——
“其实《圣约翰》的卖家和西西里岛上的黑手党有些关系。”
“Mafia?”莫沾低呼。
嘘——将食指竖在唇上,唐淇冰比个沉默的禁声嘴形,慢条斯理地开口:“在现在的西西里岛上,罗弋佐家族是最正统的黑手党。不过据我的消息,他们现在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是正统的罗弋佐家族脉系,首领是穆里奥罗弋佐,有‘血腥伯爵’之称,另一派是合作伙伴卢卡诺家族发展成的分支,外面称他们为‘卢卡诺系’。卢卡诺系的现任老大叫Tommy,也就是……刚才想杀你们的人。”
燕同学掀掀眼皮,嗤笑,“你又知道。”
“坦白告诉你,”唐淇冰脸色一正,“我那幅画是向罗弋佐家族买的,罗弋佐家族和卢卡诺家族现在内斗得热火朝天,只要对方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地除掉这些潜伏的不确定因素。虽然我只是简单地买一幅画,卢卡诺却以为是罗弋佐家族在向外密谋什么,他们认为画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被我请为鉴赏师的你们,就成了他们射杀的目标。”
莫沾终于听明白了一点,“他们以为我们从画里得到什么秘密?”
“对。”
“你是买家耶,你更可疑。”她不服气,可唐淇冰眉头不动的一句话让她彻底泄气——
“我刚才死了五个保镖。”
环球旅行惹上这种事,好阴暗……她跨下肩。
“我们的安全不需要唐先生担心。”燕又思笑着站起来,展臂轻轻用力将她拉离沙发,对唐淇冰道,“你只要解决自己的麻烦就行了。这种帮派家族之间的斗争我们不想搅混水。”
唐淇冰将身体靠向沙发,昂头睨视,“他们不会轻易善罢干休。”
“吉人自有天相。”他往大门方向移动,“沾沾,我们走。”
她急忙向唐淇冰摆手再见。唐淇冰撇嘴,向意欲阻拦的保镖使个眼色。保镖意会,对两人的离开不做任何阻止。
一分钟后,Alfa-Romeo咆哮而出,转眼消失在路的尽头。
缓缓踱步,站在落叶点缀地幽深庭院里,唐淇冰若有所思。
一名侍者打扮的白衣男子拿着蓝牙跑来,“少主,您的电话。”
唐淇冰将耳机卡上耳廓,转身往大厅走。一串中文自他唇中溢出来,随着脚步声的远离渐行渐淡:“是的,他们刚离开……”
两天后。
水无月的夜,阿诺河上只有沿街路灯的倒影。
为莫沾结出防守符界,燕又思盘腿坐在床上,双眸隐在黑暗里,静静等候。
他很火大。
第一次暗算,他可以大人大量原谅那帮家伙不知内情。第二次的现在,他很抱歉自己唯一的一丁点耐心已经被磨平。
巨大的黑影刚出现在微微拂动的窗帘上,一颗焰弹直射而去。偷袭者未防备他早有准备,中弹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从窗台跌落。紧接着,两道黑影以诡异的速度冲破窗框跳进来。
人?燕又思蹙了蹙眉。
跳进来的两人体型像古罗马角斗士,穿的也……像角斗士。现在怎么说都是秋冬之际,他们居然只穿夏裤?而且,包裹在骨骼外的肌肉过于贲张,像是打了肌肉催化剂。
一人向他扑来,一人扑向尚在沉眠的莫沾。
“找死!”焰枪紧紧然在食指一转,一颗昧火弹,夹着来自地狱深处的绝杀,疾风般射过去。
触到他的符界,又被焰弹射中心脏,那人立即触电似的全身抽搐,隐隐金光沿着他体内经脉遍布全身,他张大嘴表情痛苦,却听不到他的惨叫,好像所有声音全部被压抑在粗重呼吸中。
跳离床面,避开另一人的攻击,依然是一颗昧火弹送进体内。
“呼——呼——”金线般的经脉在两人体表微微一闪,在空气中蒸发。两人呆立一秒,立即转身向他扑来。
不怕地狱昧火?玩味地勾起唇角,他侧身闪过两人的攻击,旋身出现在他们身后,一人一记劈上枕骨。两人只僵了一下,瞬间反扑。他们身上没有武器,看那凶狠的表情似打算徒手撕裂他。
在室内闪避两圈后,燕又思终于觉察到不对。他们不仅有人的外形,身体也实实在在是人类,可过于翻白的眼睛却清清楚楚说明他们已非人类。
非人!
他们不像有自主意识的非人,倒比较像……僵尸?或者说是……丧尸?两者应该有区别吧……他觉得……逗着不断攻击的两人,他不太认真地闪了一下神。
“啊——”惊惶的叫声来自初的莫沾。拜托,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凶狠的脸在床边瞪自己,不叫才怪。
他闻声望去,脸色大变。刚才掉下楼的家伙居然趁他走神的时候偷偷摸到沾沾床边。地狱昧火随心燃起,以食指为笔、火焰为墨,飞快在空中写出一个原字,弹指打向第三人。
原字本身就具有强大的符力和杀伤力,加上地狱昧火焚尽一切的绝望,攻击力……不言而喻。
第三人原本想冲破他的符界,当原字从背后射入身体时,****的皮肤立即发出焦炭的气味,身体仿佛弹皮气球膨胀起来,但没有膨胀太多,极快又向内敛去,像是充进体内的气体被抽了出来。贲起的肌肉越来越干瘪,转眼只剩下皮包骨。
“啊啊啊——”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他直挺挺向后倒。
地上,一具枯骨般的干尸骇然横陈,触目惊心。
一只手从阴影中缓缓抬起,伸向燕又思。
“后面!”莫沾抓起枕头扔向偷袭他的肌肉男。
他冷笑,身影突然一矮。偷袭者扑了个空,撞成一团。趁此机会,两枚昧火原字破空而出,射入偷袭者体内。
膨胀,收缩,化为皮骨。
旋步来到窗台边,向下垂望,没感觉到其他动静,他转身,盯着地上多出的三具干尸,俊容生狞。
“他们……是什么?”莫沾忍着惊恐靠近三堆“废弃物”。虽然怕,但也好奇,最后竟然拿了一根长尺去戳人家的腿。
没有抽跳,没有炸尸,三堆废弃物一动不动(能动才叫诡异好不好)。
“僵尸,丧尸,干尸。你说是哪种?”他提供三种答案让她选。
她蹲得远远的,伸长了胳膊从人家的大腿骨戳到盆骨,还伸进人家的裤子……戳戳戳,转移到腰骨、肋骨、颅骨。“还有一种你忘了。”她一边研究一边应他。
厌恶地盯着三堆废弃物,他嘴角一抽,“什么?”
“腐尸。”
“……他们没有腐烂。”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得也是。”
“对了!”他想到什么,“也许是生化病毒感染者。”
这次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弱弱地说:“又思,我们跑题了……”
“哦——”
“他们到底是什么?”
他被问得愣住,和她大眼瞪小眼,瞪瞪瞪……讪笑,他摸摸鼻子,抬脚在地板上一跺,“不管你们谁最大,出来!”
这一跺,含了十足十的威胁。
窗外,阿诺河上跃出几尾黑鱼。鱼身在河面上划出月弦般的波线,“扑通”数声回落水底。
一个精致美丽但在身高上有点缺陷的小人从地板下浮出来。他穿着带花边的白色小礼服,有一头绿色及腰的长发,耳朵尖尖。
“精灵?”她低呼。
小人因为她的话翻了个白眼,“我是地灵,不是精灵。你们哪里来的?叫我出来干吗?”要不是他的宫殿震完又震,震得没完没了,他才懒得理他们。
燕又思提起他的衣领,“这里你最大?”
小地灵挣扎着晃了晃四肢,发现自己完全挣脱不了后,便心安理得地放弃了。垂着四肢,他思考了一下,答道:“佛罗伦萨是我的管辖区,如果你说这里,是的,我最大。”
“这些是什么?”燕又思将他转向地板上的三堆废弃物。
“喝——”小地灵张大嘴捂住脸,吃惊地尖叫,“天哪,天哪,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管辖区?要是让上面知道那还得了,我九年的无污染管理记录岂不是泡汤!不行,不能让他们发现,要赶快处理掉!赶快处理掉……赶快处理掉……”
咚!燕又思曲起食指敲上小地灵的脑袋,“到底是什么?”
小地灵委委屈屈抱住脑袋,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是死魂杀手。这都没见过,少见多怪!还有,你这个东方人不准随便敲我脑袋。”他可是整个佛罗伦萨的非人管理者耶,这个东方人居然敢不尊敬他?
“哪里来的?”
小地灵指指他的左方,“西西里。”
“谁指使的?”
“西西里岛上最有权力的人是谁?”小地灵反问。
“Mafia?”
“你也知道啊!”小地灵翘起下巴,得意洋洋……大概只有非人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只是,他的得意在脸上没挂多久便被燕又思拧住脸扯散——
“你给我说清楚。”燕同学的耐性显然不多。
“大胆!”小地灵竖起眉头摆出一副凶脸,自以为威震八方。
轰!一记干雷劈下来,什么威都没有了。
“我说我说我说……”满头绿发炸得一根根倒竖,小地灵慌忙道,“听说前段时间西西里岛上请来一位海地巫师,那家伙用巫屠术召唤了一批死魂当杀手。你们这里的三具尸干就是死魂杀手啦!”
“尸干?”燕同学听到新名词,一脸新奇,“不是干尸?”
“也不是丧尸?”莫沾凑过来。
“更不是僵尸!”两人异口同声。
“……”小地灵深吸一口气,尖叫:“你们要底要不要听我解释?”
“要要要!”莫沾赶快压低自家男友的手将小地灵放上地板,“请说!”
小地灵拍拍身上假想的灰,不情不愿瞪了燕又思一眼后才问:“你们知道巫屠术吧?”
“了解一点。”莫沾蹲下来与小地灵平视。就她的知识,海地巫毒教的巫师对尸体施法,形成无智力、纯兽性、听话又具攻击性的僵尸,这种法术被称为巫屠术。
“海地巫师最喜欢操纵死魂。”小地灵背起双手,绕着尸干踱步,“他们把凶恶的死魂依附在这些尸干上,再施以生长术,让他们看上去有正常人类的外表,然后让他们执行秘杀令。这些死魂不怕痛不怕死,而且刀枪都无法伤害他们,当他们被下达命令后,绝对会追你到死。可是……”他摸摸下巴,“你居然能清除尸干里依附的死魂,不简单啊……”
“你会处理这些尸干吧?”燕同学又拎起小地灵。
小地灵直接用眼睛横他,“我怎么处理?死魂是你清除的,你只要再把尸干的头拧断,让死者安息,海地巫师就不能再利用他们去杀人了。不然,这些尸干被带回去,海地巫师一样能让他们复活。他们只是容器,是容器,你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
俊目一瞪,闭嘴了。
很好。燕又思满意地开口:“海地巫师在哪里?名字?”
小地灵不怀好意地一笑,“你去找穆里奥吧,他肯定知道。”
“谁?”
“西西里岛罗弋佐家族的现任老大。”小地灵趁他沉思松懈之机挣脱下地,半截身体沉入地板,“这是你们人类的事,不归我管。还有,记得把他们的头拧断,做得干净漂亮点。”
“谢谢。”莫沾微笑着向他致谢。
“不客气……”小地灵微笑,笑过之后才发现自己不应该对他们太友善。顿时,精致的小脸刷地一沉,冷哼,抬高下巴,摆出一副傲骄神态,身体慢慢沉下去。莫沾听他嘴里嘟嘟噜噜的:“唉,我九年的无污染管理记录啊……”
莫沾一直目送他沉入地底,确定绿色小头顶看不见之后,她调头,“又思,他是不是佛罗伦萨的土地公?”
“应该吧……”他盯着尸干,不耐烦地吹了声口哨,风雷小鬼从戒指里飞出来,排队听令,“把他们的脑袋摘下来,全部扔进河里。”
两道命令,全部照办。
于是——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在阿诺河的某个河段上,响起了六道重物落水声。
等六个小家伙搬运完回来,疲惫的两人早已整理好床铺准备补眠。要算账也等天亮来算,是不是?
意识沉睡的前一刹,莫沾想到什么,撑着眼皮问:“你们有洗手吗?”
又轻又乖的六道回答合为一声:“有!”
好了……终于可以睡觉了……